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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川地震採訪手記:孩子,你再不回家,我打斷你腿!

映秀災民給失聯父母的留言(攝影:楊磊)

六十

經過持續的搶修,連接映秀和都江堰的公路逐漸打通。越來越多在外工作的映秀人返回家園,尋找失聯的親人。

不少在地震後一度逃離映秀的災民,也重新回到映秀,在廢墟中尋找著家的記憶,以及失散的親朋好友。

但要重逢,談何容易。

由於災情混亂,災民登記和遺體辨認工作困難重重。很多人無法確認,自己要找的那張熟悉的面孔,是已經被集體安葬在山坡上,還是仍然被困在廢墟里,抑或是已經隨著流離失所的人群轉移到了別處。

映秀災民在安置點做飯(攝影:陳勇)

後來得知,那時候網上到處都是尋人啟事。只是,在通訊癱瘓的映秀,人們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尋找希望。在垮塌的樓房外,在岷江邊臨時搭建的災民安置點,陸續出現了一些類似這樣的「尋人啟事」:

「XXX,你在哪裡?父母一切安好,我們在XXXX等你。」

日子一天天過去,滿目瘡痍的映秀不斷重複著悲歡離合。但絕望之悲,遠多於重逢之歡。其實,很多人即便貼出了「尋人啟事」,也早已料到,自己再也見不到牽掛之人。張貼「尋人啟事」,不過是給自己留一個念想,讓那個熟悉的名字,多存在幾天罷了。

映秀災民回家收拾殘留物品(攝影:陳勇)

六十一

在安置點的一座帳篷外,我見到了楊志華(化名)。

他是外地某師範專科學校的學生。地震後,他想盡辦法趕回了映秀,卻發現家已垮塌,父母也已經確認遇難。

他無處可去,只能留在映秀,當起了志願者,協助救災。

我問他有什麼打算,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打開了隨身攜帶的背包,掏出了一本又一本的證件:畢業證、學位證、英語六級證,等等。

「我畢業了。」他低著頭,告訴我。

映秀漩口中學(攝影:楊磊)

證書里,夾著一份就業協議書。那是地震前,他從學校畢業辦領到的。只要有用人單位簽字要他,他就可以正式開啟自己的職業生涯。

「我還報了公務員考試,原本是5月31號考。」

但這一切,都因地震而改變。楊志華不知道相關的就業政策和公務員考試製度,是否會照顧像他這樣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留下來參與重建,還是該像他曾經憧憬的那樣,到一座大城市就業、戀愛、結婚、生子,而即便離開映秀,自己又能走到哪裡?

「我該怎麼辦?」他問我。可我無言以對。

映秀倖存兒童(攝影:楊磊)

六十二

十年前,我到底經歷了什麼?

奔騰的岷江,60度的懸崖。不間斷的餘震,翻滾的山石。

消失的映秀,滿眼是垮塌的樓房。翻滾的熱浪中,瀰漫著腐屍的氣味和撕心裂肺的哭聲。倒塌的教學樓下,是散落的書包、練習簿、鉛筆盒,還有孩子們殘留在外的雙腿。

哭幹了眼淚的母親掙脫旁人的勸阻,一頭扎進搖搖欲墜的樓房,尋找孩子的遺體。顫顫巍巍的老伯拿著樹枝,一邊抽打垮塌的牆體,一邊大聲呼喊孫子的名字:

「XXX,快出來!你再不回家,我打斷你的腿!」

從撕心裂肺的痛哭,到絕望的乾嚎,失去至親的百姓茫然不知所措。救援部隊日夜勞作,徒手搬弄著巨大的碎石,在廢墟間來回尋找生命的奇蹟。遠處的操場,安放著無辜的亡魂。來去匆匆的直升機,承載著最後的希望。

而我,就在那裡。

映秀災民抱著僅有的一袋大米(攝影:田華)

六十三

離開映秀那天,車子在碎石上顛簸不止。窗外的山巒、巨石、江水,還有行色匆匆的災民,在我眼前不停晃動。

過去經歷的人、事、物,也一幕幕浮現。

直到車子在成都某酒店的門口停下,等候的潘台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我才意識到,我已經離開映秀、離開災區。

往返之間,恍如隔世。

救援人員在映秀災區探尋生者(攝影:楊磊)

記得那天洗了很久的熱水澡,然後打開了久違的電視。在閉塞的映秀待久了,只知道映秀的災情,外面的世界相對陌生。那一晚,我坐在電視機前看了整晚的新聞,反反覆復、仔仔細細地看了每一則有關汶川地震的報道。

然後,失眠了。

第二天出門打車。計程車司機知道我是採訪災區的記者,突然問了我一句:

「聽說鳳凰衛視有個男記者,地震後走進映秀採訪的,後來就失蹤了,好像死了,你知不知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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