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價重回100美元？伊核協議破裂如何影響全球油市

廈門大學中國能源政策研究院院長林伯強認為，如果伊朗對美國退出伊核協議反應激烈，或者其他國家也陸續退出，那麼油價重回100美元會是很快的事。

2018年5月15日，比利時布魯塞爾，伊朗外長扎里夫會見歐盟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莫蓋里尼。

文 | 聶琳

編輯 | 曾宇

一年前，幾乎沒人預料國際原油價格會再次持穩在60美元/桶上方。

不過，在美國總統特朗普5月8日宣布退出伊朗核協議並重啟對伊經濟制裁後，一些交易員和分析師開始預測，油價可能重返100美元/桶的高位。布倫特原油期貨價格5月17日升破80美元/桶關口，為2014年11月以來最高水平。

伊朗原油探明儲量佔世界原油儲量的近10%，占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簡稱歐佩克）全體成員國總儲量的13％。伊朗原油產量佔全球產量的約5%，是歐佩克第三大產油國。

鑒於伊朗在石油市場上舉足輕重的地位，一旦伊核協議被撕毀、美歐重啟對伊石油領域相關制裁，全球原油供給就將減少。在目前全球油市供需已實現再平衡的大環境下，這可能大幅推高國際油價，也會讓中國企業和消費者承受更高的能源成本。

伊核協議前景難料

不過，儘管美國已宣布單方面退出，但伊核協議的存廢還存在不確定性。英法德三國領導人發表聯合聲明，對美方退出伊核協議的決定表示遺憾。他們重申，三國將繼續遵守伊核協議，同時呼籲伊朗方面對美方的決定表現克制。

在美國宣布退出後的一周，伊朗展開外交攻勢力圖挽救伊核協議。5月15日，伊英法德四國外長在布魯塞爾就伊核協議相關問題舉行會談。伊朗外長扎里夫在會後稱，對伊核協議的未來表示樂觀，還評價此次會面是「良好開端」。在這次會晤前，扎里夫已分別到訪中國和俄羅斯進行磋商。

而美國正以制裁歐洲在伊公司來脅迫歐盟退出伊核協議。白宮國家安全顧問博爾頓表示，美國可能對與伊朗有業務往來的歐洲公司實施連帶制裁。他還認為，儘管歐洲領導人對特朗普的決定表示遺憾，但一些歐洲國家最終將會支持美國的立場。

瑞傑金融集團能源分析師Pavel Molchanov對CNN表示，在不發生戰爭的情況下，讓伊朗原油銷量大幅下降的唯一方式，就是歐洲和某些亞洲買家重新實施2015年之前的石油禁運，但這一幾率幾乎為零。

廈門大學中國能源政策研究院院長林伯強接受界面新聞記者採訪時表示，整體來說，他對伊核協議前景持比較悲觀的態度。「還是希望不要破裂，希望即使美國退出，大家還是能維持這一協議。」

如果歐洲不追隨美國退出伊核協議，那麼美國單方面制裁的影響就不會像七年前那麼大。2011年12月，時任美國總統奧巴馬簽署法案，對與伊朗央行有商業往來的外國金融機構實施制裁。一個月後，歐盟外長會議也決定，禁止成員從伊朗進口、轉運原油和成品油，禁止為伊朗石油貿易提供融資和保險服務。

美歐的聯手制裁導致伊朗原油產量急劇下降，從2011年制裁前的370萬桶/天，下降到2013年的270萬桶/天。原油出口量從2011年的261.1萬桶/天驟降一半，至2014年的140.8萬桶/天。

2012年的伊朗石油禁運延緩了國際油價的下跌。天風石化在一份報告中指出，2012年是美國頁岩油產量快速增長的「元年」，當年美國頁岩油產量同比增加105萬桶/天，為此，當時以沙特為代表的歐佩克國家採取的對策並非減產，而是增產保份額。

那一年，歐佩克成員國的原油總產量增加了180萬桶/天，而當年伊朗產量下滑了60萬桶/天，這就是說，除伊朗以外的成員國產量增加了驚人的240萬桶/天。當年全球原油庫存增加了110萬桶/天。如果沒有美歐對伊朗石油的禁運，國際油價可能出現大跌。

油價重回100美元？

現如今，受益於全球的強勁需求以及歐佩克減產等因素，國際原油市場已基本實現再平衡，如果伊朗原油生產和出口因制裁下降，油市供需將更為趨緊，利多油價。

天風石化在4月份發布的報告中稱，隨著這兩年歐佩克減產的實施，國際原油市場已經實現再平衡。2018年，預計原油消費量增長130-150萬桶/天，而生產量只增加110-130萬桶/天，有望進一步去庫存，供需將進入偏緊狀態。

報告還指出，根據歷史經驗，伊朗石油禁運和解禁對全球供給量的影響約在90-100萬桶/天。假如伊朗再度遭到禁運，參照2012年伊朗原油產量60萬桶/天的下滑，這意味著全球原油去庫存將達到驚人速度，到2018年底，庫存將低於歷史五年區間下限。因此，「對伊朗石油再度禁運將導致國際油價暴漲」。

市場估計，美國恢複製裁對伊朗原油產量的中短期衝擊在50萬桶/天左右。標普全球普氏能源公司調查顯示，伊朗受到的衝擊短期內不到20萬桶/天，六個月後將升至近50萬桶/天。穆迪分析（Moody"s Analytics）則稱，制裁將使伊朗的原油產量減少40萬桶/天。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助理研究員王凱文對界面新聞表示：「如果美國重啟制裁，伊朗大概每天將減少不到100萬桶原油的供應，很多人認為這會對油價產生很大影響。這是因為目前原油市場已經出現供給缺口了，大概是每天80萬桶。」

林伯強預期，假如伊核協議破裂，國際原油價格會很快上沖至100美元/桶。「（美國退出伊核協議）的影響，事實上市場已經表現出來了，前兩天已經漲得比較多了。我覺得接下來要看怎麼發展，如果伊朗比較溫和的話，（油價）基本上也就在這裡了，再往上漲得話，動力也不是很足。但現在最要擔心的是美國退出後伊朗的反應，如果反應比較激烈，或者其他國家也陸續退出，那麼油價漲到100美元/桶，我覺得會是很快的事。因為伊朗是全球第五大石油出口國，分量比較大。」他說。

美銀美林也在一份報告中預測，國際油價將在2019年升至100美元/桶的高位。該行大宗商品研究主管Francisco Blanch稱：「展望未來18個月，我們預期全球原油供給和需求平衡將趨緊。」

不過，其他華爾街投行對油價走高的樂觀前景預期並不如美銀美林這樣強烈。高盛預計，布倫特原油價格未來幾個月有望漲至82.5美元/桶，並有可能超越這一水平，不過油價會在2019年再次回落。

誰來抑制油價上揚？

當然，有人離開市場，就會有人替補進來。伊朗產量和出口量下降是否會對油市供給產生影響，還取決於沙特等歐佩克產油國會否填上這一缺口。

就在特朗普宣布制裁消息後不久，沙特官方媒體就借匿名能源部門高官的話放出消息說，沙特政府將設法「減輕供給短缺對油市帶來的衝擊」，作為全球第二大產油國，沙特擁有迅速提高產量的能力。按照俄羅斯聯邦統計局4月公布的數據，沙特2月日均產油量已超過俄羅斯，一躍成為當月全球最大產油國。

美國投行傑富瑞預計，伊朗石油出口將在未來幾個月開始下降，但有跡象顯示，歐佩克其他成員國會提高產量，補足伊朗產量下降的缺口。

不過，沙特增產填補伊朗產量缺口的動力也可能不足。作為「沙特願景2030」中經濟多元化改革的重要組成部分，沙特阿美石油公司在2018年下半年上市的計劃，可能會讓沙特更傾向於維持油價在高位。

歐佩克和俄羅斯等非歐佩克產油國於2016年底達成了石油減產協議，減產幅度為180萬桶/天。減產協議在2017年5月和2017年11月兩次延長。根據去年11月30日達成的協議，減產措施將延期至今年年底。歐佩克將於今年12月再次考慮減產協議的期限問題。

王凱文認為，假如油市供不應求的局面持續，並且伊朗原油產量果真出現下滑，那麼歐佩克在下一次會議中會考慮放鬆對其他成員國的減產要求。「前兩次伊朗都被直接豁免減產，歐佩克原本對此就很反對，出現了比較激烈的辯論。這樣一來，外力直接強迫伊朗減產，歐佩克也間接受益了。」

作為歐佩克的最大競爭對手，美國頁岩油依然是阻止原油油價上漲的一個主要因素。

隨著原油價格不斷走高，對油價反應靈活的美國頁岩油產量也不斷增加。去年9月至今，美國頁岩油日均增產幅度已超過100萬桶/天。美國能源信息署（EIA）5月14日表示，美國6月頁岩油產量預期將增加14.5萬桶/天，至718萬桶/天的紀錄高位。該機構5月8日曾預測，美國石油產量2018年將升至1072萬桶/天的紀錄高位，2019年將達到1186萬桶/天。

此外，油服公司貝克休斯的數據顯示，截至5月11日結束的一周，美國石油鑽井平台增加10座至844座，為2015年3月以來最高水平。美國石油鑽井平台已連續六周增加，而所有這八百多處鑽井平台中，有超過一半位於Permian油田——美國最大的頁岩油產地。

不過，OilPrice網站指出，美國頁岩油生產面臨輸油管道方面的限制。德克薩斯州輸油管道運營已飽和，新的連接Permian油田到墨西哥灣的輸油管道也還需一年半才能上線。諮詢公司PLG Consulting預測，未來16個月，約有2億桶Permian油田出產的石油無法上市。美國頁岩油生產商將不得不求助鐵路和公路運輸將產出的石油運到墨西哥灣，但這些運力不足以解決大問題。

如果美國頁岩油增產這一牽制油市供應緊張態勢的主要因素無法按預期實現，油價上漲幾率無疑會增加。「從EIA公布的數據來看，頁岩油產量在目前的油價水平上一直在增長，」一位不願具名的美國投行分析師對界面新聞稱，「這會對原油價格產生一定影響，不過具體還要取決於交易員怎麼解讀。」

美元持續走強可能會成為未來油價上漲的另一大阻礙。油價和美元走勢一般呈負相關，國際原油價格以美元定價，美元走強對使用外幣的石油買家來說成本變高，因此可能會降低他們的需求。

4月中旬以來，ICE美元指數一路飆升，截至5月8日上漲逾4%。在本周初短暫回撤後，美元從5月15日開始恢復升勢。ICE美元指數5月16日收於93.39的今年最高水平。不過美元走強並未阻擋近來油價上漲的勢頭。5月17日，布倫特油升破80美元關口，繼續刷新三年半來高位。

摩根士丹利分析師在一份報告中表示，美元接下來一段時間可能會繼續從相對強勁的美國經濟數據以及中國貨幣政策趨緊中受益。不過他們認為，美元此輪上漲只是始於2017年1月的漫長熊市中的一個周期性反彈，隨著美國雙赤字不斷擴大，美元可能再次承受拋售壓力。「美元暫時的強勢會延續到今年夏天，此後會隨著較長期的熊市趨勢再現而逐漸消失，美元指數預計會在2019年底觸及81。」

此外，期貨市場投機可能成為阻止油價上漲的另一個因素。對沖基金和和其他貨幣市場經理大量押注原油期貨市場油價上漲，投資者的多頭倉位放大了近期的油價上漲。但假如伊朗石油供給不能如預期下降，風險溢價就會消失，如果市場情緒突然發生變化，受金融市場投機驅動的油價上漲就可能發生逆轉甚至急劇回調。

中國會受多大影響？

中國是伊朗原油的第一大出口國，伊朗對中國出口的原油約佔其出口總量的20%，而中國從伊朗進口的原油約佔總進口量的7%。美國制裁伊朗而帶來的後果，在某種程度上也與中國有關。中國是否繼續從伊朗進口原油，以及是否繼續對伊朗提供貸款和投資，事關伊朗石油生產的未來。

大部分分析師認為，包括中國在內的一些國家不會理會美國對伊朗的新一輪制裁，將繼續購買伊朗原油。作為伊朗原油的最大買家，正與美國經貿關係緊張的中國可能不願停止從伊朗進口。

「中國和歐盟的態度極為關鍵，」王凱文說，「只要這兩個地方願意繼續給伊朗貸款和投資原油項目，伊朗的原油產量就不一定會下降。」

而與此同時，對全球原油第一大進口國中國來說，圍繞伊核協議的不確定性假如繼續推高油價，中國的原油進口和國內油價也勢必會受到影響。

中國能源網首席信息官韓曉平已表示，由於擔心油價上漲、美國對伊制裁，國內企業已經增加了進口量，中石油、中石化等大型石油企業都會「囤油」。

在林伯強看來，美國重啟對伊朗制裁這件事對中國石油進口量的影響不很大，但對價格影響卻不小。「按照我國目前的進口量，國際油價每上漲1美元，中國大概要多支付30億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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