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文學》李景春：嫂子

最新 05-19

嫂子

劉昊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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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春

：嫂子

題記：嫂子「走」16年了，肅立嫂子墓前，我還是熱淚盈眶……！

1、花轎抬來個好嫂子

嫂子跟大哥舊社會結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當時大哥15歲，嫂子14歲，我還是個小屁孩。

我記事很早，懂事很晚。大哥大嫂婚禮之後，我家炕沿坐滿了客人，嫂子禮貌地站在門旁，為客人們服務。在炕裡邊的我要下地去玩耍，卻夠不到鞋，對嫂子喊：「喂，你把鞋遞給我！」立即遭到老年客人的訓斥，說：「這是怎麼說話呢？——叫嫂子！」從此我知道這個新的家庭成員是嫂子。

嫂子彬彬有禮，對我們四個小叔、小姑不呼乳名，而是恭恭敬敬地叫「三兄弟」、「二兄弟」、「老妹子」、「大妹子」；對外來人也是如此。她嚴格自律，恪守「三從四德」，溫、良、恭、儉、讓，干在前頭，吃在後頭……。

嫂子心靈手巧，她做家務常常突破俗套子，花樣翻新。例如她納鞋底不是平鋪針線，而是納出好看的「8」字形。她的刺繡技術也精湛，在枕巾及妹妹的罩衣上綉出魚、鳥、花、草栩栩如生。他和大哥雖然是父母包辦婚姻，卻相敬如賓，忠心耿耿。為了表達對大哥的愛，她秘密要求大哥寫下「永在愛的懷」5個毛筆字做字樣，親手刺繡到他們的被垛罩上；可是嫂子當時不識字，她把字樣扣在被罩上，完成刺繡之後，展示在大家面前的成品卻是反寫的5個字。

字錯情不錯，大哥欣賞嫂子的刺繡，欣賞嫂子純潔浪漫的愛，對這幾個字視若瑰寶，全家也沒人說錯，這個刺繡被垛罩就這樣延用著。

嫂子烹飪技術也高超。她挑著柴禾做飯，讓火焰充分輻射鍋底，沒有熱量損失。她炒菜是先把油炸開，再加入菜料，充分翻動，所以用油少，味道香。嫂子的善良人品和烹飪技能逐漸被全村認可，誰家有了婚喪喜事，都請嫂子去掌勺……。

2、恩重如山

我7歲患上了嚴重的痢疾加傷寒，生命垂危，已經沒有醫生肯接手救治。父母把炕席一端捲起，在土炕上鋪些乾草加個棉墊兒讓我躺在上面，等待僥倖自愈或者死亡。不過，嫂子配合父母盡最大可能阻止我從這裡爬上傳說的「奈何橋」。一段時間之後我居然能下炕了；但病魔沒有離我而去，我每天多次拉膿便血，每次排出物不多，總有排不凈之感，一使勁就脫肛。脫肛複位很麻煩也很骯髒，父母攤上我這麼個累贅孩子沒有辦法，花樣年華的嫂子也學習脫肛複位方法，不嫌臟，不怕累，幫我擦拭，實行脫肛複位。我能夠闖過「鬼門關」，嫂子功不可沒！

當時社會很不太平。故鄉處在交戰區，成年男人常被國民黨抓壯丁，父親和哥哥離家躲避，家裡剩下母親、嫂子、姐姐、妹妹和我。我們小不懂事，母親和嫂子卻擔驚受怕。一天夜裡空中槍炮子彈流星般穿梭，母親和嫂子領著我們進退維谷。第二天，嫂子帶著我們鎖上家門東行2公里，逃難到她的娘家；但那裡也不安全，於是夥同她家老小再次「跑反」到野外一座墳場，隱蔽在墳包和樹木之中。當時父親到了秦皇島城裡，我想找父親，嫂子就背著我向秦皇島方向奔去。途中兵荒馬亂，嫂子躲避歹徒，不走大路走小路，冒著風險，坎坎坷坷5公里，好不容易把我背到秦皇島柵欄門（城門）前，卻出乎意料見到柵欄門關閉，因為戰爭吃緊，守城國民黨兵怕八路軍混進城。嫂子無奈又背著我折返；回到墳場聽說柵欄門開了，嫂子又想背我進城。母親說：「不要去了，生死就咱們娘幾個在一起吧！」於是在那座墳場跟蚊蟲、風寒搏鬥。一夜的折磨忍無可忍，天亮母親就不顧一切帶著我們返回家中，生死憑天由命了！

一年之後家鄉解放，嫂子生下小侄，因為乳汁分泌過多，乳房脹痛，大人們想了個兩全之策——讓身體虛弱的我去吃嫂子的奶。那時候我已經8歲，懂得害羞，不肯吃。最後大人採取強迫措施，按住我吃，以為吃過一次就會習慣。我拚命掙脫逃跑，老人們追不過我，才算罷休。雖然沒有吃嫂子的奶，但嫂子坐月子期間在飲食方面受到的優惠待遇，我經常分享。

嫂子是我做人的老師。她告訴我：「沒有苦中苦，難得甜上甜!」大學畢業我被分配到艱苦的大慶工作，有點悲觀，嫂子說「那是有福的地方」，「有福之人不落無福之地！」，她總是用正能量鼓勵我！

1962年父親逝世對全家打擊很大，我們兄弟姐妹分布在全國各地，在當地縣政府工作的大哥離家最近，但也30多公里，「官身不由己」，照顧母親，支撐門面的主要責任都落在了嫂子身上。嫂子對母親周到細緻的體貼，讓母親心懷感激，褒獎之詞逢人就講，但嫂子對自己關心太少，家裡家外吃苦受累，委屈求全，也讓母親著急！

一次去南方辦事，我順路探訪在家的母親及嫂子。吃飯時聽說嫂子患了高血壓，高壓曾達到200mmHg，我感到震驚，想到這種病很危險，我心痛難忍，離開飯桌跑到門外大哭了一場！晚上在母親的房間跟母親聊天，嫂子見狀，幫助我們關上門，讓老人家無所顧忌地傾訴！談到嫂子，母親讚不絕口，但她又說：「幾個月前去北京你姐家，親友送來的點心我吃不完，為了防備老鼠，我把它放在籃子里掛在屋頂；前些天從北京回來，我摘下籃子一看，點心都發毛了！你說你嫂子這個人，她怎麼就不知道把它摘下來吃了？！多可惜呀！」

我聽著聽著，眼睛又濕潤了！有些精品點心嫂子真的沒吃過，但是母親的點心嫂子是絕不會去碰的！

3、病魔壓不垮的女性

1989年嫂子潛伏多年的病患終於爆發。她突然腦溢血，由於地方醫療水平不高，竟誤診為「腦血栓」，採取了截然相反的施救措施，導致病情加重，出院後半身不遂。

嫂子沒有向病魔屈服，她積極配合治療，練習氣功尋求康復之路！還扶著助行車利用尚能動彈的左半身肢體力所能及地洗衣、做飯，幹家務！

1995年我有機會去北戴河療養，見到我，嫂子非常高興，讓我把臟衣服脫下來她洗！我不恰當地理解了嫂子，竟把臟衣服交給了她，然後配合她完成了這一壯舉！她用一隻手，比我兩隻手洗的還乾淨！

有一天我們從醫院借來一台輪椅，我推著嫂子遊覽北戴河海濱，看花，觀海，她很開心！有人讚許我們說：「您小叔對老嫂子真好！」她豪不客氣，自豪地說：「從小的（叔嫂）嘛！」

嫂子照顧我一輩子，我只照顧她一天，她很滿足，我也很高興！

2002年春，北京姐姐獲悉嫂子病危，大哥要求姐姐對其他兄弟姐妹封鎖消息；姐姐即刻啟程去故鄉秦皇島，同時違反禁令投信大慶把這個壞消息告訴了我。4月14日見信，我雖然不迷信，對這個日期還是很敏感（諧音死，要死），我刻不容緩跑到車站，買到一張414次列車14車廂14號卧鋪（諧音死要死，要死，要死！）。時間、車次、鋪位的巧合，我立刻就崩潰了！我心急火燎奔到高燒彌留的嫂子身旁，看到她生還的希望極其渺茫，但仍然幻想會發生奇蹟，密切關注她體溫的變化，直到有一天體溫突然下降，我還以為真有奇蹟要發生，想不到體溫降到35度以下還在降……！嫂子跟病魔苦鬥14年終於走了，卒年69歲！她的遺容很安詳，像小的時候我讓她把鞋遞給我時一樣……！

尾聲：

擦乾眼淚沉澱嫂子的一生：——她給了我那麼多呵護、關愛和支持，不是因為我有什麼出眾之處，只因為我是大哥的小弟弟！只因為她是我的嫂子！——她沒抱怨過任何人，沒嫉妒過任何人，沒嫌棄過任何人，對誰都誠心誠意地幫助，不是因為她良莠不分，只因為她對美德有孜孜不倦的追求！——她紮根平凡的土地，不為任何強權富貴所動搖，不是因為她不需要財富，只因為她心底有那份自尊和自重！

噩耗震驚了所有的村民。大家不約而同地要求在悼詞中寫上這樣一句話：她是平凡而偉大的女性！這樣的人無論活著抑或逝去，人們都不會忘記，永遠不會！

（附圖1：嫂子與第三代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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