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衣服的內幕 小說
我姨秋月
1
我姨秋月，人美，愛笑，笑起來眉彎彎，眼彎彎。她一笑我就發獃：我要是能討這樣一個媳婦就好了。
我爺爺從小就教育我：「人活這一輩子，三件事含糊不得——娶媳婦，生孩子，給老人發喪。」這讓我從小就開始思考娶媳婦的人生大事。我奶奶整天摟著我唱：「小毛頭，彎彎腰，娶個媳婦沒多高。」我才不要聽，我要娶一個像我姨秋月一樣的媳婦。
秋月是我姨姥姥的女兒，比我大四歲。在我不肯上學挨了我爹一頓胖揍背著書包站在校門口哭哭啼啼的時候，是她跑來擦了擦我滿臉的鼻涕泡，把我領到教室門口：「這是一年級，以後你就進這個門。姨就在牆那邊，你敲一下牆我就知道了。」
我們那裡的女孩從小就要做飯打草餵豬喂牛放羊，上學晚是必然的，我姨秋月才上二年級。
學校的老師一點也不好玩，天天板著臉，講的都是小圓圈（拼音），我啥也聽不懂。我想去小河裡抓魚，我想去樹上摘柿子，我想我家的灰羊羔和愛叨架的蘆花雞，我想……
我突然想起我姨的話，就跑到教室後面去砸牆，被老師擰著耳朵拎到了校長面前。
我恨死了我姨，我發誓再也不理她，再也不找她那樣的媳婦了。可還沒等我咬牙切齒結束，她突然病了。病了喝點熱水睡兩天就好了，大不了再吃兩片葯，我們都是這樣的。
我姨吃了好幾天藥片也沒好，我姨姥爺就在架子車上鋪上褥子，拉著我姨去鎮上的診所去打針，一去三天才回來。回來的我姨，一隻耳朵聾了。
我姨再也沒有去學校。她說：「老師講啥我也聽不見，聽不見就學不會，還不如在家做飯放羊。」
從此，我們越走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2
母親節，我媽又隔著電話教訓我：「三十大多的人了，還不找媳婦，像啥樣！」末了問我：「去見你秋月姨沒？你秋月姨去你那城市的商場賣衣服去了，一個月好幾千呢，你姨夫在那商場當保安，我給你電話，你抽空去看看她。」
找到我姨的時候，三個顧客正在和一個店員吵架。我姨秋月悄悄從後面扯了扯一個顧客的胳膊，拉到一邊嘀嘀咕咕了幾句，那顧客轉怒為喜，掏出錢包遞給我姨一張嶄新的票子，接過手提袋就招呼著其餘兩人走了。
那個店員盯著人家的背影氣哼哼地說：「按我說，就是不賣給她！」
我姨笑眯眯：「剛才賺了那人三十塊，你這氣哼哼的樣子還怎麼賣衣服啊，你還是坐那兒喝口水吧……」
沒想到沉默許久的我姨秋月如今這麼能說會道了。
她看到我很高興，非要拉著我去吃最正宗的烤鴨：「和你小時候最愛吃的燒雞一樣滋滋冒油，比那還香。」
「剛才那個牛氣哄哄的是誰啊？」我一邊大口嚼著噴香的烤鴨一邊問。
「我們老闆娘！她總是不耐煩顧客搞價，都是她把人家氣跑，我再偷偷從一邊把顧客拉回來，好聲好氣地勸他們，這裡我當家，我做主賣給您，您說多少就多少，不過您也別讓我虧太多，看著再添三五塊啊。」
「你真就給人家了，不虧本啊？」
「不虧。現在生意難做，批發加三五塊錢，零售能賺十塊錢就賣。現在流行快，十來天賣不出的就只能等著處理。多賣一件是一件。有人總覺得賺錢少，捨不得賣，個把月了還壓著，顧客一看都是過氣的，就不進來了，生意更難做。」
「這和年輕人找媳婦結婚一個樣，總覺得自己這好那好樣樣好，端著端著就過氣了……你不一樣，你是忙，沒空。」
我姨說著就笑了，還是眉彎彎，眼彎彎。
3
因為沒文化又聾了一隻耳朵，我姨秋月越來越沉默，到了婚嫁年齡，不挑不撿地嫁給了同樣沒什麼文化又同樣憨厚老實的姨夫，從此開始了他倆的坎坷婚姻路。
我姨姨夫安心種莊稼，可是父母分給他倆的地，貧瘠產量低。每年到了收穫的季節，憨厚的他倆總是忙著幫爹娘兄弟姐妹搶收，等都收得差不多了，他家的就被一場大雨泡了湯。每年澆水施肥打農藥，大家都說一起一起，可是干來干去總是他倆的莊稼荒了。
眼瞅著糊口都成了問題，那就「窮思變」，養動物賣錢！好不容易連拼帶湊加借錢開始了，可養羊羊被偷了，養豬豬瘋了，養牛牛死了，雞鴨鵝一個不剩全得了瘟疫……
那就出去打工！別人出去打工都是揣著一把票子回來，他倆出去，一個被騙進了黑心工廠，沒有工資不說還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我姨姥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寄路費又是託人，才把人安全帶回；一個跑到西北大荒漠里風吹日晒修了半年路，錢還沒焐熱，就被人一分不剩地搶了去，一路上撿剩飯才活著回到家。
就這樣跌跌撞撞，孩子上了中學，需要錢的地方越來越多。我姨輾轉打聽到當年一起打工的工友在批發城開了一家童裝店，他倆咬緊牙關，再一次鎖了家門，背水一戰。
4
我姨秋月四十歲了，每天站在成堆的衣服和人里，陀螺一樣地旋轉。可她笑得很燦爛：「我終於知道自己幹活能掙到錢啥滋味了，再也不用低三下四去求人借錢買雞蛋了。」
她還告訴我很多賣衣服的道理：
賣衣服要心放平和，和氣生財。客戶怎麼挑剔，你都得笑著哄著說，把人家哄開心才能掙到錢。天天虎著個臉把自己當大爺，誰會求著給你一分錢。和同事也得和氣，她們不喜歡的顧客我去應付，不就是多說幾句話的事兒，不掉肉還賺錢。她們對我都可尊重了，喊我姐。
進貨得有眼光。進貨眼光不行，就砸手裡了。得學習，不停地學習潮流知識。
賣衣服得看長遠，不能光看眼前一寸。（她新學的詞語不少）寧肯少賺也不能壓貨，賣出去了才能有錢進新貨。有時候少賺點，說不準就是一個回頭的大客戶。
做人得踏實勤快。店裡勤打掃，看起來乾乾淨淨，顧客才喜歡進來；每天進的和賣出去的要盤點清楚，才能知道下次咋進貨。
現在臨時缺貨，老闆娘都是讓我自己進貨自己登記，我會寫洋碼號，賣的時候我自己定價，賣多少錢一件她不管，賺錢就中。在哪兒都是這，幹活踏實不耍滑，老闆才能相信你。
……
我姨秋月，終於活出了一輪明月的爽朗。
LOMO
生活不可能像你想像得那麼好，但也不會像你想像得那麼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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