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和老闆的娘
心靈月亮的堅守和繁華鬧市的放縱在一個地方共生時,這個地方就美好的如詩如畫,有禪宗有紅塵,當然,重要的是你要有心。
客棧老闆的娘健談得很,她是潮州人,對海的脾性熟悉得像自己的掌紋。她計算海潮都有口訣:農曆日子數乘以0.8,聽起來簡單得像玩笑。她說今晚退潮在夜裡十一點到十二點半,隨意又篤定,我聽得興緻盎然。她比劃著前天晚上捉到一隻碗口大的螃蟹,我心裡痒痒,央求今晚去一定帶上我,她推脫一番我買百香果汁給她喝,我們一言為定去趕海。
走夜路去海邊散步等退潮,看月亮下堅守的垂釣者,讓我想起莊子。皎潔的月色清冷也讓人清醒,莊子是一棵孤獨在深夜看守心靈月亮的樹。我眼前的垂釣者彼此遠離又遙遙相望,有的人下班歸來,有的人等一天就為了趕海潮,忙碌的生活是皮囊,尋一方凈土是靈魂。
老闆的娘帶竹籠和手電筒,還有零食。固定的地方是橋墩上,這裡有她的夥伴,他們天南海北的聊,嗑瓜子花生解悶。大家納涼打發時間,我不時地看月亮看手錶,像兒時父親帶我去看露天電影,期待讓我興奮難耐。遠處垂釣的人和夜色安靜地融為一體,偶爾銀光一閃,有人起身把魚收入桶里。我數著橋墩處的台階,露出水面的台階從三到六階、再到十一階,十二點一十分海水神奇地退去,大塊的石條裸露出來。我連嘴巴都合不攏,茫茫一片水說沒就這樣消失了,大自然太神奇。他們打著手電筒摸索到橋洞下,大石頭下現在有寶藏,可黑黢黢的一片,我縮手縮腳地下去,既想摸螃蟹又怕被夾了手,畏畏縮縮時,老闆的娘逮到一隻手掌大的螃蟹,她招呼著我動作麻利些。腳踩著岩石上層層堆積的牡蠣殼,好像走在尖刀上,我哪裡還快得了。他們扔給我一個小網兜,我東劃拉西劃拉竟然也有收穫,是一隻很漂亮的水母,晶瑩剔透,它在水裡一開一合就像盛開的花,百看不厭。釣魚人幫我切開礦泉水瓶裝水母,我又捉到四隻水母,撿到小花蟹和一些螺螄,惹得他們笑話,這東西都不值錢。老闆的娘說我算是顆粒無收,還預言水母養不活。我卻開心得難以言表,她又撈了一隻鞋子大的龜,我們滿足各自的收穫。她數落我白趕一次海。我給她說莊子的「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她說他一個瘋老頭子。我終於笑著釋然,多麼美的大海,賞賜給我們各自所需的東西。
我向老闆的娘又打聽到好吃的東西,她歸納總結得飛快,我老老實實聽記。她像訓自家孩子:整天還講莊子呢,他能吃還是能喝?我莫名其妙地笑了。她也笑了:誰要敢在我棺材前敲盆唱歌,我就爬出來咬他。這兇悍的女人吶,她記起了「鼓盆而歌」。還好,她沒有把貓頭鷹擔心死老鼠被鳳凰搶去給我扣頭上。我請她吃丸子,肉丸、魚丸、蝦丸,單口吃就很彈牙,這丸子有餡,味有層次,和小包子一般。她說吃到肚裡的才是實在的,莊子太空了。我點點頭,在一日三餐里,莊子的作用微乎其微。
我帶人去吃沙茶麵,是替老闆的娘工作。
上等的蝦頭拌鹽腌制再磨細,加蝦醬炸透做面的澆頭。細韌的麵條加辣椒油、蔥花,咸香味十足,加花蛤和丸子甜蝦,吃得酣暢淋漓。到中山路的步行街吃重慶麻辣燙,新鮮菜蔬,粉和鴨腸雞腳豬腦花,還有花蛤牡蠣青口海螺,味道鮮美得緊,再喝「八婆婆燒仙草」加果仁、山楂、仙草,黏糊糊好喝又好玩。
傍晚去開元路找赫赫有名的「141海鮮大排檔」。螃蟹斬件做吮指辣炒,兩賣力得吃螃蟹,膏還是剩了不少,海瓜子肥嫩,釘螺最有滋味。旁邊賣海蠣煎的大叔簡直就是老闆的娘的翻版,自稱蚵仔煎是廈門最美。新鮮海蠣澱粉糊香菜蔥花,他下狠料,滋味果然美妙,大叔笑呵呵看著你吃,悶著頭吃到撐才算完。我走路都搖晃,感覺身子好沉,海鮮在肚子里打架。
老闆的娘坐在搖椅上看月亮,我說要早點睡。她笑得迷離:你看,人吃飽了就正常了。你今晚就不想莊子,不想看月亮了。人吃好玩好就開心,生活就這樣簡單。拖著尾巴在泥里爬的龜就是這樣,吃飽了睡,爬累了睡,才不要想太多事情。我驚訝,一日不見她我就要刮目。她說我剛來的時候太沉默,現在好多了。
我在廈門長胖三斤。老闆的娘很開心,說我臉色紅潤,我說那樣子像村姑。她說村姑才好命,林黛玉活不久。我訝異地要驚掉下巴,生活被她一句揭穿。
我給她講故事:狐狸要進園子吃葡萄,但柵欄上的洞太小,它就餓瘦鑽進去。吃鮮美的葡萄變胖了,為了離開園子,狐狸又餓瘦才出來。她說反正都是為了嘴。我說也對。吃到嘴裡也是一種人生經歷,它和看到眼裡的美景一樣。一個在養肥肉身,一個在支撐靈魂。狐狸看似沒有得到什麼,可那份經歷誰也替代不了。莊子看似孤寂,可那份堅守讓他與眾不同。老闆的娘又笑了:該吃就吃,該喝就喝,不勉強才好,不能看著月亮又操心吃喝。我感覺已不能再給她講莊子,她已得了真諦。
人能守住自己的心,繁華處不驚,孤寂里不沉,沒有比當下更好的選擇,沒有比今日更美的自己,這已是悟道了。她經營的客棧三十年還是淺淺一個院落,吃吃喝喝帶給周圍人歡樂,說是幫兒子經營客棧,可我總覺得她是在經營自己的人生。不為做生意而忘了自己,不為掙錢而沒有休閑,還有什麼比這樣過日子更洒脫?
今夜,她靜靜地看著月亮,而我吃得飽什麼都不用想,這時候,莊子的確很管用。
※當娃的右腳絞進車輪,我們才意識到置孩子於危險的多半是家長!
※我媽說,是我爸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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