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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如何騙老年人買保健品的

《我不是葯神》劇照

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就在老人的兒子說出,我們賣的東西是假的之後,在場的很多老人居然都站起來,罵年輕人:「你媽把你養這麼大,花些錢都捨不得,也不怕給你媽和你自己丟人!」

1

我在這個掛滿金字招牌的「國家級療養中心」已經「工作」了兩個月了。

療養中心就開在四川省宜賓市一片拆遷安置小區附近。地方雖不大,但居住在這一片的老年人卻非常多,十戶人家八戶都是留守老人,子女在外,無依無靠。

所以,每天來我們這裡「療養」的,幾乎全都是老年人,絡繹不絕的。而我的工作,就是「伺候」這些老年人,扮演他們的子女。

李姐是帶我入行的人,她是我的初中校友,在我每天三頓泡麵窮困潦倒的時候,她說要帶我跟著她干。說這話的時候,她睜大了眼睛,目光堅定地告訴我:「你只需要把這些保健品賣出去,就可以拿到很多提成,一套(的提成)足夠你一個月的花銷!」

第一次跟著李姐來療養中心,我頗感不適——按領導要求,我們要稱呼這裡的老人們為「乾爹」「乾媽」——「就算在大街上隔了老遠看見了買過保健品的老人,都要立刻上去叫一聲」。

我看見同行的幾個前輩見到各自「負責」的老年人後,熟練而自然地喊著「乾媽」,並上前摟住老年人的胳膊嘮起家常,要不是因為知情,真覺得比親閨女還親!

而療養中心的老人里,很多都指名道姓要找他們的「李閨女」——就是李姐。老人的聲音再微弱,也會傳進李姐的耳朵,「乾媽,您來了啊,今兒個氣色看著真好!」隨後,就見她捧著著三個橘子,一路小跑到老人身邊,把老人攙扶著坐到椅子上,給老人剝橘子,陪老人聊天,「順便」在最後「關心」一句,「保健品吃了多少了?還夠嗎,今天要不要再拿些回去喲?」

我就像個虔誠的學徒,問李姐:「為什麼他們都要找你?」

李姐快速環顧一圈周圍,然後神秘兮兮地對我說:「因為我像他們的兒子閨女一樣,沒事就提些水果去看望他們,陪著聊聊天,他們無依無靠的,最需要的就是我這樣的人。」

●●●

第一次去療養中心回來後,公司組織了一次針對新銷售人員的培訓,全封閉的教室內,坐著七八個像我這樣二十多歲、沒有正經工作、一心只想掙快錢的年輕人。

李姐算是這裡的「老幹部」了,親自上陣講課。講座沒開始,就先有幾個男人拿著探測器朝我們走過來,在我們身上掃了一圈,手機、手錶,連鑰匙扣都收走了。

「大家別多想哈,我們的每節課可都是精華,白白傳出去哪捨得呀?講座結束,物品就還你們。」李姐帶著極富親和力的微笑對我們說。她自信地站在講台上,右手拿著一隻黑色記號筆,在白板上寫下:老年人保健品銷售。然後轉身面向我們,左手食指關節敲著投影幕布上的保健品圖片,「我們的保健品雖然治病沒有什麼效果,但是絕對吃不死人,你們這些做銷售的放一萬個心!鹿茸、當歸、人蔘、海馬、燕窩這些所有的一切,我在這裡向大家保證,沒有一點點欺騙性質!成分里都是含有的!」

李姐的話說得鏗鏘有力,但還是有人提出了疑問:「成分有多少?」

李姐笑著說:「這個可不是重點啊!為了生活,你們可都要把賺錢做目標的,就算只有一點點,那也是有!既然有,那你們就可以理所當然地在賣給老年人的時候,瘋狂地說這些東西的好處。」

我偷偷嘆了聲氣,可一想到自己的窘況,又不得不繼續聽下去。

李姐接著給我們介紹了銷售套路,就三個字:「親」、「誘」、「售」:

「第一點,一定要和老年人保持極度親近,見面喊爹媽,有多親熱就叫多親熱!沒事兒就打電話慰問,沒事兒就去家訪,給他們打掃衛生洗洗衣服,他們從子女身上得不到的東西,你們來補上,一來二去就親近了!」

「第二點,等老年人放鬆警惕之後,就告訴他們咱們療養中心有免費的東西,讓他們去看看。老年人都是很空虛的,公司這邊會安排『托兒』和他們交流,剩下的事情,就看你們的推銷做得怎麼樣了。」

李姐在培訓結束的時候,還一再強調:「你們心裡一定要清楚——我們可不是騙子,是老人們的『乾兒子』、『乾女兒』,是『社會慈善機構』。你們做好事的時候,還能有不菲的收入,何樂而不為呢!?」

我真被她說得心有所動。

2

按照李姐教給我的套路,不出一個星期,我就找到了自己的第一個「乾媽」。

乾媽七十多歲,落在我手裡,其實也算一個意外——之前負責她的同事認為她買的保健品實在是太少了,對不起自己的辛勞付出,就把她介紹給了我。

那天,乾媽坐在公司大廳的椅子上,認真地聽著台上的「大師」在講課。我按照李姐教的話,告訴乾媽:「這大師是西藏來的,是政府認證的,只服務於國家高級幹部,這次政府為了照顧你們,特地派下來給你們做講座。」

乾媽開始並沒有理我,還是很認真地聽課。這次大師介紹的是「玉石的好處」,大師告訴在座的所有老人:「玉石可以幫助人睡眠,可以活血化瘀,有助於長壽,而這些玉石不多,都是從西安採購的藍田玉。想要延年益壽,就得多睡藍田玉石床。」

大師一邊講,身後的大屏幕一邊放映著我們公司自己做的視頻:一個老年人自從睡了我們的「玉石床墊」,每天精神倍兒棒,睡了幾個月,走路都不用撐拐杖了,在最末尾,老人還感嘆了一句:「感謝XX療養中心給了我第二次生命,讓我安度晚年。」

按照公司制定的計劃,接下來該我們這些「兒女們」上場了。我拉著乾媽的手,說:「這玉石現在被安在床墊上,一套床墊雖說要11800,但床墊不多,又睡不壞,您買一套有那麼多好處,多划得來!」

乾媽雙手握著我的手,急切的眼神看著我,彷彿生怕我不幫她:「可以幫我留一套嗎?我過幾天一定買!現在沒有那麼多的錢,回去就找我兒子要!」

「乾媽,你放心,我一定幫你留一套!」

這個床墊在倉庫里有成百套,根本不存在什麼留不留下的問題,我們這麼說,只是為了讓老人們儘快付錢,自己好拿到不菲的提成,不枉我第一次叫出的口的「乾媽」——原來,「乾媽」這個詞,能這麼自然就叫出來。

幾天過後,我就把玉石床墊送到了乾媽的家裡,還順帶送了一套被子。乾媽激動地拉著我的手,非要留我吃飯。飯後,我拿著乾媽用報紙包的、展展的11800元走了。興奮的同時,心裡也不禁地抽搐了一下——李姐給我提起過,這個所謂的玉石床墊,批發價格不到800元。

我偶爾也會問自己,騙老人的錢這件事,是否是正確的、符合道德的?但高額的收入,很快就讓我如此安慰自己:「我對老人這麼好,他們在我這裡買些東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我是為社會服務啊。」

●●●

每做完一次推銷之後,我們就會「歇」一段時間,不組織售賣推銷的講座,只是單單請老人們來療養中心休息一會兒,我們就坐著陪他們聊聊天,伺機灌輸一些我們產品的「好處」。

「這幾天你們睡了怎麼樣啊,我感覺我睡了比之前好多了。」

「我也是啊,這個是真的,不像別個說的那些是騙人的,這錢花得值!」

在這些老人裡面,也有我們公司的「托兒」,他們假裝成用戶,以「同伴」的身份,跟那些老人們大講自己睡了床墊之後有了健康改善的效果。本來玄之又玄的玉石床墊,在這些「托兒」的推動下,竟然真的成了包治百病的神器,甚至有的老人,還會再買一套給自己的兒女用,而這些老人,也會被我們暗中打上標籤,列為「優質客戶」,讓他們成為我們新的「推銷奴」。

人們一切的感受,不都是或猶疑或明確的心理作用嘛!

很快,高額收入的甜頭,猶如毒品一般麻痹著我的神經,起初心裡那點反感也銷聲匿跡了。我按照李姐給我說的方法,繼續發展著其他乾爸乾媽。

很多老年人,最開始只是被鄰居、朋友、親戚帶來療養中心聊聊天,對於新來的老人們,我們做銷售的,會以極快的速度把他們「吃」掉:

比如,上來就提消費必然會讓人反感,我們先要像關愛老人的社會群體一般,陪老人嘮嗑聊家常,絕不提任何跟錢沾邊的敏感詞,等打開老人的心扉後,就多聊聊跟健康相關的話題。等到去家訪的階段,再對老人家裡的經濟水平做一個評估,判斷要不要繼續「發展關係」。

如果可以繼續,就步入公司的正規套路了——在療養中心幫他們做一次免費的體檢,體檢時,會有穿著白大褂的假冒專家,先給一記思想上的「危害灌輸」,說他們骨質增生、或是心血管疾病需要注意,告訴他們危害有多大,然後再打一記「安心藥」,比如可以吃我們的補品,補補身子骨,提前預防,「對症」推薦他們去買保健品。

當然,老人里也會有個別有見識的,或者說「我去醫院檢查過的,沒病的」。這時,我們早已「備場」的、60來歲的老張,就會拿出提前剪裁好的報紙,指著上面被我們精心挑選出的各種負面新聞:「醫院都是騙子,你看這個醫院,有病沒有檢查出來,最後導致人死了;你看這個,沒病說有病,醫個骨折花了70萬!現在哪裡還有什麼好醫生喲?只有這裡,是政府專門為我們安排的,現在不聽,以後得了大病,醫不好才麻煩……」

這些報道的真實性我們並不關心,只要達到讓老人不相信醫院的目的就好了。

3

工作到第二個月,公司就組織了第二次的講座。

這次講座內容,是冬蟲夏草。講座一開始,我們習慣性地、熱情地接待了來療養中心的各位老人,乾爹乾媽的叫著,組織他們和我們互動拉近關係,比如給他們唱百歲歌、生日快樂歌等等。等老人們開心到有些忘我時,便帶著他們一起說出:「冬蟲夏草就是好,吃了百歲不怕老!」

看老人們都沉浸在這溫情暖暖中的氛圍中後,「大師」便走上講台,順帶上場的,還有偽冒的「政府工作人員」,一起給老人們宣講冬蟲夏草的好處。在這個環節,為了打消老人們的懷疑,大師和政府的工作人員絕對不會推薦他們買任何東西,但是會讓他們「珍惜自己的生命」,告訴他們「健康是一切的本錢」。

我們早就在講座現場周圍堆滿了標註著西藏生產的「特級冬蟲夏草」,講座解釋後,銷售們就帶著各自的乾爹乾媽們去購買。有的老人在現場一下就買了7盒,5400元,看得很多老人都眼紅羨慕。

經過這兩個月的發展,我有了兩位乾媽、一位乾爹。這一次,第一位乾媽略為難地看著我說:「上次買床墊花了11800,兒子不給我錢了。」

我故作驚訝地說:「啊,怎麼會這樣的?乾媽,那床墊可是物有所值的。」

她看著很多人都買了冬蟲夏草,有些焦急:「可不可以先拿給我幾盒,我叫我兒子明天把錢打過來?」

這樣的狀況,我們內部早有明確的對策:可以拿,但是不能拿多了,只要東西被吃了,就得付錢。所以我趕快說,「沒事的乾媽,這我先拿給您兩盒」。

拿著冬蟲夏草,乾媽的眉頭即刻放鬆了,她當然不知道,這個東西里冬蟲夏草的含量,可能一盒加起來才有一顆。

●●●

幾天後,我才知道為什麼同事會把這個乾媽讓出來給我了,果然天上不會掉餡餅。

乾媽的親兒子找上了門來,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罵我騙他媽吃飯的錢,說要去告我們詐騙。

然而,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他說出我們賣的東西是假的之後,在場的很多老人居然都站起來,斜視著年輕人:「你捨不得花錢還怪我們乾兒子?你媽把你養這麼大,花些錢都捨不得,也不怕給你媽和你自己丟人!」

我心急如焚地找到李姐:「那人說要告我們,怎麼辦啊,會不會被抓啊?」

李姐不愧是老薑,她目光堅定地拍拍我的肩膀說:「不要怕,冬蟲夏草是真的,只是含量比較低,玉石也是真的,睡不死人,你就放心干好了,這些事情輪不到你考慮,公司有人處理的,不然我們能做這麼大?」

果然如同李姐所說的那樣,乾媽的親兒子說要去告我們的事,彷彿一陣風,來得急去得快。我們還是像往常一樣生活,我心裡也越來越僥倖。

除了個別來鬧事的人之外,我們也遇到過工商、食葯、公安部門的突擊檢查。有次,李姐還在台上講述著保健品的好處,「這些東西是我們的老總專門向領導申請發放的,都是專供于軍隊老幹部的……」話還沒說完,門外放哨的人就跑進來,說「突擊檢查」。

李姐振振有詞地告訴執法人員:「我們是合法經營,辦過執照的,非醫療機構,沒有誇大效果……」

執法人員拿著話筒問還沒有散去的老人們:「你們是否被騙?有沒有要舉報的?」

老人們搖搖頭:「這些東西都是真的,有效果,還免費送我們雞蛋大米,好人啊!」

最後,執法人員只好黯然離場。

4

公司裡面的銷售們偶爾會聚在一起,吃飯聊天,說說自己的銷售情況。

小劉是我們這批新來的銷售中做的最好的一個,他身材魁梧,說話粗聲粗氣,一點都看不出來是成都人,可就是這個大個子,見了老人就如宦臣見了帝君,沒有一絲脾氣,向來都是甜言蜜語,乾爸乾媽自然不少。

說起來,小劉的「苦肉計」是被大家公認的「一絕」。我們剛上崗的那幾天,主要就是在大廳裡面給老人端茶倒水,陪他們做遊戲。

小劉盯上了一個新來的老太太,聊著聊著,小劉就開始跟老人傾訴:「我爸50多歲了,心臟不好,做不得什麼大動作,就連出門都必須要人看著,隨時帶著葯。」

老太太問:「然後呢?」

小劉擰了擰鼻樑:「然後我到處求醫拜佛啊,之後找到了這裡,給我爸買了『益心丸』,吃了一個多月,還真好了不少,我爸都可以出去跑步了,然後我覺得這個地方是個好地方,為了讓更多人受益,我就決心來這裡工作了。」

老太太嘆了口氣:「我老伴也是得了心臟病,只不過沒醫好,死了。」

小劉聽見這句話,撲通一下就跪了下來,眼淚刷刷就從眼睛裡流了出來,哭得梨花帶雨,整個大廳裡面都是他大哭和捶打地面的聲音:「乾媽啊!都怪我,沒有早一點遇見你,早點來干這個就可以幫幫你了,我知道那種失去至親的感覺……乾媽啊,你要好好珍惜自己的身體啊!我先出錢給你拿好的保健品,你可要好好先吃著!」

就因這一哭一跪,小劉的名聲就傳開了,我們都知道他是個戲精,老人們卻都說他「是個孝子,世間難有這麼好的人了」——自然找上他買保健品的老人就越來越多。

公司有安排宿舍,不偏不倚,我和小劉分在一起。那一跪的前一晚,我便提前目睹了他的整套劇本,還聽見他在電話里和朋友誇耀自己的「佳作」。我問小劉:「你爸的心臟病真的好了嗎?」

「你也真的信了啊?哈哈哈哈,我就糊弄糊弄那些人,我爸和我一樣壯實,身體很好。」小劉淡淡地說了一句,「比起窮死,我更願意遭報應。」

小劉的客戶越來越多,自然也有人想退貨,小劉鐵定是抗拒的。他會跑到老人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扯著嘶啞的喉嚨:「乾爸,您這斷斷續續的多讓我操心啊,您要是一退貨,上頭的人肯定讓我這個月喝西北風,況且對您身體也不好啊!不說別的,我就想讓你多享受幾年的好日子,吃了這個長命百歲,我也好盡孝啊。」

他每個周末都會給父母打個電話,他父母常常會問他在做什麼,怎麼賺了這麼多錢?小劉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時間一長,他當保健品銷售的事情還是被他父母知道了。

小劉不肯放棄這樣賺大錢的機會,一打電話就和他的父母爭吵不休,直到他的父母找上門來,硬要把他拉回去,小劉也是一頭倔驢,重重地把一摞摞的鈔票拍在茶几上,對著父母吼:「這個錢,我不賺,也會有人賺,我不去騙,也會有人騙,憑什麼讓別人撿?」

小劉話語未斷,他爸掄起胳膊就是一巴掌,食指戳著小劉的額頭心:「你真不是個東西!」甩下這一句話之後,他爸摔門而出,留下驚慌失措的他媽在那裡,還繼續勸著兒子。

小劉依然沒有妥協,口頭答應母親,「賺夠一套房錢就離開」,我知道這只不過是他的緩兵之計。

有次,小劉拍著桌子大笑:「我有個客戶,一下子買了夠吃一年的冬蟲夏草,然後我把這事告訴我另一個客戶,你猜怎麼著?她竟然去借了8000又來買,真的是傻人錢好賺。」

後來,那個借錢買東西的老太太的兒子找小劉理論,結果老太太大罵了她兒子一頓:「東西我吃都吃了,效果也好得很,哪有退錢的道理?我都半入棺材的人了,還跑來這裡丟我的老臉!」

小劉接著說:「這比原來上班一個月2000多來錢快多了,多干幾年跑車都開得上,到時候夜夜當新郎。」他搖了搖桌子上的啤酒:「叫我回去?不能做這傷天害理的生意?那我拿什麼賺錢,去搬磚嗎!何況吃了又沒壞處,又死不了人!」

說完那些老年人的愚昧無知,在場的銷售們更是肆無忌憚地炫耀著這陣子賺的錢,說著打算著買什麼奢侈品、準備帶女朋友去哪裡玩一趟等等。在這沒有節操的開心中,我卻發現自己無法發自內心地笑出來,講不出口自己的行騙業績,那個時候,我真的很想把這一切給錄下來,給那些老人們看。

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又何來資格嘲諷呢!陷到這個裡面,哪裡有賺夠就出來的定力呢?只有越陷越深。

5

在上班三個月後,公司裡面準備組織一次「免費旅遊」,給老人們做一次全封閉式的洗腦。

我總覺得自己需要一段時間段來整理整理自己——錢賺得越多,我的失眠愈加嚴重,見了小劉父母上門的事情之後,我訂了一輛去重慶的黑車。兩個多小時的路程中,我只看手機、發獃與打瞌睡。

黑車司機是一個40來歲的中年人,與我攀談起來。

「小夥子,做什麼工作的?」

平時侃侃而談的我,欲言又止,愧於回答這個問題,只好含糊其辭:「藥店賣葯的。」

司機呵呵幾聲:「哎,我們家老太太也要天天吃藥,但都不是些正規葯,儘是些保健品。」

「哦?」或許金錢促成了我的職業病,他的這句話撩起了我的興趣。

司機姓楊,專門跑這條線,他說,最開始生活還挺滋潤,尤其是拆遷後的那段時間,可誰知道家裡的老太太不知道怎麼的,開始買各種各樣的保健品,搞得六親不認,家裡面沒有一個子女願意贍養老人。

一開始老人每個月只買幾百塊的保健品,漸漸的,就開始幾千、幾千地買,有時候上次買的保健品還沒有吃完,又要買新的保健品,家裡的藥罐子堆積如山。

老楊去勸母親不要買這些東西,是騙人的,要吃的話,他可以帶著母親去藥店買。母親卻說:「這些都是真的,有專家說過的,很多人買的,別個子女都給自己的媽爸買,二話不說,你不信的話,你也跟我一起去聽聽講座嘛。」

老楊跟我嘆口氣搖搖頭說:「現在基本每天早上,都要和老太太因為這個保健品吵一架。實在是不願意給她這個錢去被騙,只好把菜和飯買到家裡面放好,不留一分錢。哪知道我媽就借錢來買,借不到了就老給我打電話,說要買鞋子、買衣服之類的,讓我拿點錢給她。我心裏面很清楚,這個錢不能給她啊!一給她,她就會去買保健品,結果漸漸的,小區裡面就傳出我不願意給我媽買衣服的事情。我去跟別人解釋了,我媽就會被人罵傻,不去解釋吧,我自己就會被罵不孝……所以只好少回去了。」

我只感覺耳朵有些燒,低下了頭,問老楊:「那你的弟兄幾個呢?」

老楊冷笑一聲,搖了搖頭,左手摸了一下頭頂。

他家裡面一共兄弟四人,老楊最小,大哥小時夭折了,只剩下了三兄弟。還沒有拆遷的那幾年,他家裡的情況都蠻好的,拆遷之後,房子分了出來,一家人也就分開了。他媽本來是輪著在三個兒子家裡面住,後面因為不停地要錢買保健品,老二和老三都不願意付這個錢,就把母親趕了出去,之後由老楊一個人贍養。

他母親要不到錢買保健品,就開始在小區裡面到處說兒子不孝,騙了她的房子。因為老二的媳婦遲遲生不出孩子,老太太還拿這個做文章,給小區的老人們說。一家人後來鬧到「找政府說」,可清官也難斷家務事。最後只能落到現在這樣這個局面。

老楊說到這裡,又嘆了口氣,指著臉上的一道長長的傷疤給我說:「只有過年的時候,要團圓,才能勉強聚在一起,結果那天在飯桌上,大家有一句沒一句說著自己的事兒,哪知道在買單的時候,我媽卻對我說,『有這個錢吃這麼貴的飯,不如給你我買點保健品,我面朝黃土背朝天,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們三個養大成人』。大過年的,為了長面子,我才決定吃這麼貴的飯,聽到我媽的這句話,喉嚨眼就像卡了魚刺,那一心的委屈,氣得我一頭撞向了玻璃,留下了一條長長的傷疤。」

老楊左手使勁地拍了拍方向盤:「又不能真把她趕出去,趕出去了她沒地方住,找其他的人,他們又裝作不在,留在家裡面又天天吵著要買保健品……」

「嗯。」我含糊地應了一聲。

「那些買保健品的真的是該死!」老楊話鋒一轉,就開始罵。

「他們也是為了生活吧。」我試圖為自己的耳朵降降溫,結果脖子也熱了起來。

「你是不知道,過年的時候,哪一個賣保健品的不是開著好車、帶著幾十萬回家,我們這種辛苦一年賺的錢,都要被他們騙去。」

我到了重慶之後,想了一晚上,握著手機在酒店來回踱步,抽完煙盒裡最後一根煙,果斷給李姐打了個電話。

「李姐,和你說個事吧……我這最近壓力實在有點大了,總是失眠。」

「給你說過了,我們不會被查的,別怕。」

「不是,李姐,我不是怕,我真的決定了要辭職,這騙人賺來的錢,越花心裡越彆扭。」

「小劉啊,給你說了多少次,我們又不是騙人,是在照顧老人,是……」李姐沒有說完,我便掛斷了電話。也沒再回去過。

春節前,有老同事說,最近公司又忽悠去幾個大學生,不少老人們說,現在大學生都在做這個,我們更加相信了不是騙我們了。

●●●

第二年年初,以前的老班長召集我們開個同學會。我再一次見到了李姐,還是如同以前一樣春風滿面,手裡面拿著iPhone X,桌子上擺著奧迪的車鑰匙。

大家都在感嘆,還是李姐混得好,問她最近在幹嘛,能不能帶老同學一把。李姐大大咧咧地說,「在做生意,賣保健品」。

我全程盯著李姐,義憤填膺:「騙老人的活兒,搞得別人家破人亡,真的不知道有什麼值得炫耀的,做多了會遭報應的!」

說完這句話,我自知這飯桌已無我一席之地,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啊,你之前賺得也不少啊……」聲音隨我的離去漸漸變弱。

我其實很想給李姐說一句話:「眼前有餘忘縮手,身後無路想回頭。休想!」

本文部分章節首發於鳳凰「有故事的人」,人間刊發有增補。如需轉載請在後台回復【轉載】。

人間,只為真的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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