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燈雲霞帳，天地間一場大戲
千斤話白四兩唱，三分唱念七分作。
最近看呼蘭河傳，蕭紅寫了一下她小時候大戲台和廟會，感觸良多，因為我也是那個曾經在大戲台下面兒瘋跑的小孩子，是那個在廟會上玩轉盤輸哭了的小屁孩。
我小時候的戲檯子根本沒有呼蘭河城的那種集社交，買賣，人情往來，祭拜天地的那麼多功能於一身的作用，這個戲檯子的功能相對來說就簡單的多，在我們這兒什麼時候會有戲檯子呢？一是誰家有德高望重的老人去世了，後輩兒們為了寄託自己的哀思，通常送一場戲來表達自己的心意，另一種是哪裡要起集市了，就會請一個戲班子，唱個五六天的戲，為的就是讓人們能在這個村子多聚集幾天時間，表達出村子裡人們希望能按時把人們聚起來的迫切願望。前者一般時間比較短，規模比較小，唱的戲的類型兒也比較短，能迅速表達後輩兒的各種心思的那種，什麼安安送米，丁香割肉，香山寺還願，三娘教子等，從題材上就能體現出送戲人與去世者的關係；後者則唱的都是大戲，我有印象的有四郎探母，狸貓換太子，秦香蓮，打金枝，一般都是河北梆子吧，京劇這種國粹，鄉野之地可能是見不到的，這些是真的不是太懂，好多曲目都是跟著外婆，老是追著她問，告訴我的。
白事兒戲一般都是只有歲數比較大的老人，或者有威望的老人去世之後才能有的，稍微年輕點兒的去世了是享受不了這種待遇的。一般都是請來的流動戲班子，去年我學車的時候，和我一起練車的大叔，就是個戲班子里唱戲的，比我爸小一點兒，我問他怎麼學的戲，他說小時候家裡窮的時候，有專門兒的教唱戲的學校，家裡沒錢上學了就去那裡邊兒學唱戲，學個幾年，跟著戲班子就走了。年輕的時候好幾年都不能回一次家，就是到處在跑，他年輕的時候唱武生，還能耍個花槍的啥的，後來歲數兒大了，就改戲路子了，唱老生，他抽煙抽的挺厲害的，我覺得吧，他可能不是一個比較專業的曲藝從業者。可自古以來，戲子都不是一個好的職業，是受人歧視的，所以好多我想問的問題都沒有問出口。大叔女兒那年剛高中藝考完，成績不好，正為去哪兒復讀鬧心呢，大叔則關心，自己能不能支付她復讀的錢。其實只要看過霸王別姬的對我講的這些心裡就已經有一個預期了，學戲的時候受多少苦，最終能不能成角兒，這是一個萬里挑一的過程，所以更多進入這行兒的人組一個戲班子到處跑著唱戲，能繼續用自己學的東西掙口飯吃，也算對得起自己年輕時候受的苦了吧。
電視劇里的戲班子一般就是拉個馬車，然後帶著幾個裝道具大箱子，到處跑，所以我小時候的戲班子也差不多，用一個農用三輪機動車拉著各種服裝道具，戲檯子一般他們也是自己備的，提前搭起來，等正式通知了別人這家要發喪了，各種弔唁的人趕過來，這邊兒戲也就跟著唱起來了，台上有兩個話筒，連著高處的喇叭，一唱戲，人們就聽見了，一傳十，十傳百，十里八鄉的老人，遠點兒的就騎著自行車，近點兒的就走著，帶著板凳，晃晃悠悠的就過來了，還有一些賣小吃的和小玩意兒的貨郎就聚起來了，慢慢兒的人就多了，小孩兒就開始到處亂跑了，一會兒的功夫就聚起了一群人，這些老人也應該是互相認識的吧，趕緊趁著還能出門兒的時候多見幾面，留個念想兒，指不定哪天就走不動了。如果是不忙的時候，一些中年人，在收拾完家裡的雜事之後，也會趁機聽會兒戲。要說起來，這些人對戲是真的有感情的，因為在那個年代的農村，娛樂項目極度匱乏的時候，看唱戲真的是一種享受，看別人來演那些只有老人口口相傳的故事，演那些只有書里出現的故事，把一個傳頌的故事活靈活現的演出來，這是種享受。這種大戲台對這些小孩兒最大的意義就是人多，可以看紅花熱鬧，可以買零食吃，他們湊熱鬧的方式就是一群小孩兒集體擠到檯子前邊兒，這樣就會擋著後邊兒的老人看戲，老人開始會說他們幾句，後邊兒就懶的講了，因為小孩子根本就不看戲，你把他按在戲台前面才是對他最大的折磨，他們通常待不了幾分鐘就跑開了，戲詞兒唱的咿咿呀呀的他們哪知道在講什麼。小孩子即使是在最前排，也要分一個誰在前邊誰在後邊兒，誰有資格在前邊兒呢？一般是和去世的人關係近的小孩兒是有絕對領導權的，他可以自由的站在前邊兒，如果他離開，也會有一群的小孩兒跟著他離開，這可能是他們最威風的時刻了，至於為什麼會這樣，哪兒都有自己的規矩啊，小孩子無憂無慮，開心最好了。我對戲檯子的印象最深的回憶就是前邊兒的人在看戲，台上的人在唱戲，而我們鑽到戲台下邊兒亂跑，偷著去後台看那些畫了好看的妝的旦角兒換衣服，可事實是她們是裡邊兒穿了衣服然後外邊兒再套上戲服的，如果是冬天唱戲，好點兒主家還會給她們用爐子生火取暖，如果沒有爐子，也會給她們一堆柴火，唱完戲能看到她們圍著火爐在烤火，吃東西，偶爾會互相探著頭講個笑話。總會有人死的，所以會不斷的有戲唱，下一個死的人在哪兒，然後她們會趕去哪兒，根本無法預料自己明天在什麼地方，所以她們能做的就是吃飽喝足了，睡個囫圇覺，然後趕下一場戲，她們不斷的經歷戲台上的悲喜，或者就是為了工作而工作，他們說不定是真的喜歡唱戲，不過在舞台上的唱念打坐，還是有章法的，下跪是真的下跪，咯噔一聲就跪地上，而不是一條腿先跪下來，另一條跟下來得這種迂迴的下跪方式，可能如果有人反映戲演的不好，後邊兒會被主家刁難吧，誰又知道呢。
而為了起集唱的大戲，則有趣多了。什麼是集，就是找一個交通便利的地方聚起來十里八鄉的人來這裡買賣東西的集會，這個集會是有固定時間的，這就跟原始人類互相準備了自己部落的東西然後約定個時間和地點然後進行以物易物差不多，早幾年集市上好多人賣的都是自己家裡種的東西，尤其是夏天，自己家裡多種點兒長豆角兒，韭菜，西紅柿等時鮮的蔬菜，就可以拿到集市上去賣，多少是個進項，沒準兒今天賣的這點兒才就能把下個月的柴米油鹽給買回家。後來慢慢兒的就成了一些賣東西的約定俗稱的按固定日子來相同的地方賣東西，有集的村子必定是交通便利，而且民風相對比較淳樸的村子，集能給村民提供了極大便利，這就跟你買房子要求要要在沃爾瑪家樂福附近是一個道理的，所以，村子都是希望在自己的村子裡有一個集市的。為了起一個集市，村子會請一個相對比較專業的戲班子，來連續唱幾天大戲，在唱大戲的時候，大戲就是一天兩天唱不完的，你想看完得明天接著過來，會有十里八鄉的人趕過來，有專門兒來聽戲的，為了看完戲，得連著來好幾天，也有各種賣東西的就會趕過來，還有各種玩的，套圈，打氣球兒，飛鏢之類的娛樂項目，其實就是靠唱戲這麼個吸引人的娛樂手段強行把人們的供需關係聯繫在一起，我還記得我玩套圈兒，能套的東西很多，各種小玩意兒，甚至還有錢，不過你套到了錢，大多時候他是不會給你的，你要把錢繼續換成圈套別的東西，可是一旦把套的東西換成了玩具等物件兒，難度就會增加很多，所有基本上我們那幾毛錢就都打了水漂了，還可以打氣球，給一把氣槍，然後打氣球就行了，如果能打中氣球，是可以接著打的，失敗了，就得另外算錢了，還有丟飛鏢，也是扎氣球，但是根據命中率是可以給禮物的，我扎氣球掙過一個鑰匙鏈兒，好東西，至少家裡用得著。唱的大戲都是能演好幾天的戲，這些戲搬到電視上，都是可以霸佔黃金檔的好劇，四郎探母，狸貓換太子，秦香蓮鍘美案，這都是在電視上能演好多集的大戲，所以，戲曲的魅力就出來了，幾十平米的一個檯子，然後超不過二十個人，能把前邊兒說的那些故事演出來，這內里乾坤，我自不必多言。
我最後一次關於戲檯子的記憶，大概是在我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那時候外婆身體還很結實，還能給我做一頓實實在在的飯把我喂的飽飽兒的，而且我那會兒是第一次見帶提詞器的戲檯子，台上台下都能看到詞，原來他們咿咿呀呀的是有台詞兒的，不是自己瞎哼哼來糊弄老人家，也正是這一回跟著外婆看戲，我纏著她讓她給我講戲裡的故事，她給我講了丁香割肉，三娘教子，今年年初外婆去世，她應該還有好多戲沒有講給我聽呢。之後，再也沒有在戲檯子上看過戲了，也沒有聽說過哪裡有老人去世了叫一檯子戲了，窮，條件差的時候，人們尚且肯請一檯子戲呢，現在條件這麼好了，人們可能是懶了，嫌麻煩了，自此這種民間的戲檯子自此也就銷聲匿跡了，不過我覺得戲班子應該還是有的，因為總有些地方是念舊的，是不肯丟棄這些老規矩，不嫌麻煩的，總有地方兒是搭台唱戲的。而且不管有沒有戲，人們是需要抽時間聚在一起聊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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