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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民窟的孩子們

一 序幕

經過24個小時長途汽車的顛簸,終於逃離埃塞防不勝防的跳蚤,來到肯亞。頭天凌晨五點就從埃塞城市孔索出發了,於下午一點半到達邊境城市穆亞雷,這中間沒有東西可吃,但為了儘快離開也顧不了那麼多了,直接飛奔到埃塞出境處蓋了出境章,然後又跑到肯亞邊檢順利蓋了肯亞入境章,沒想到衝到巴士停靠點時被告知去往肯亞首都內羅畢的巴士剛剛離開。

我正沮喪著一輛摩托車停在我面前說車才走沒多遠,坐摩托去追應該能追上,我沒有片刻猶豫背起背包抱起箱子跨坐在車後任摩托帶我賓士在風塵中,心裡卻忐忑得很,一方面擔心趕不上班車,另一方面擔心摩托車主把我帶向不明處。好在前後都有車輛經過,而且他一直在大路上騎行,就這樣十幾公里後我看到了我們急速追趕的車,摩的哥使勁按響喇叭,一個漂亮的轉身截停了大巴。

我把手裡全部的比爾都給了摩的哥後就只剩下美金了。巴士司機不肯收美金不讓我上車,我眼眶馬上就紅了,我跟他們講我這一路的艱辛,飢餓疲累交迫,女人適當的示弱很管用,車上的肯亞兄弟們馬上幫我說話,可車主異常強硬,不給先令就再呆一天,換了錢明天再來。車上有幾位哥們兒看不下去了,掏出錢包幫我用先令墊付了車票款,讓我到內羅畢再還給他們。來非洲這麼久,我習慣了黑兄弟伸手索要的動作,這突如其來的給與讓我感動到泣不成聲,這感動舒緩著我被一整車黑男人包圍的緊張感和恐懼感。

一出埃塞就又有了旅行的感覺,可以完全融在人群里,不再被糾纏和騷擾。肯亞曾被英國殖民,所以人人都可以說很好的英文,一下子沒有了語言障礙,人就自信滿滿,回歸正常狀態。這裡物資的豐富是埃塞無法比擬的,有大型的超市和購物中心,我像只餓老鼠掉進大米缸,一站補齊了所有日用品,雖然價格是國內的很多倍,但總算不再有缺乏恐懼症。

到肯亞的第一天把在埃塞沒洗的臟衣服都洗了徹底告別跳蚤,然後在內羅畢最好的咖啡館Java house吃了極好吃的芝士蛋糕配焦糖瑪其朵過一天現實主義的生活。這家咖啡連鎖在肯亞很火爆,因為需要獨處的安靜,有幾個黑男人想跟我共一張桌子,都被我的冷漠嚇走了。這時我抬頭看見一位修女帶了個黑孩子在找位子,便動了惻隱之心示意她們可以跟我擠擠。沒想到我在肯亞最難忘的經歷就是從這一擠開始的。

在交談中我得知修女叫Sister Mary, 是愛爾蘭人,在肯亞建立了一個貧民窟發展中心,經過近40年的努力,這個慈善中心已經有四所學校,5400個來自貧民窟的孩子在這裡學習。那個黑孩子也是其中一個。瑪麗修女聽我聊以前志願者的經歷,對我很感興趣,問我願不願意去她的中心參觀。我告訴她我得去看動物大遷徙,回來再聯繫她,於是她留了電話號碼給我。從馬賽馬拉回來後我便打給她,她讓我在貧民窟附近的車站等她來接。

我和瑪麗修女

那會兒,我站在一個小攤門口,店主熱情的跟我打招呼,問我要不要買點什麼,我說我在等一個修女,一會兒就走。她說「是Sister Mary嗎?」」莫非你認識?」我吃驚的問她。「這裡沒有人不認識Sister Mary,她在這裡呆了40年了,幫了我們很多.」她微笑地回答並給我搬了一把小板凳讓我坐下來等。我等了十分鐘有些焦急,店主看著我說,」如果瑪麗修女說會來,她就一定會來,不用著急。」

不一會兒瑪麗修女就來了,她開了一輛有些年代感的小車,帶著我去了她一手建立起來的貧民窟發展中心MPC---Mukuru Promotion Center,Mukuru是這裡最大的貧民窟之一。她說雖然中心還是很簡陋,但相比40年前的一片空白,這裡已經算滄海變桑田了。中心總部目前還像建築工地,不久前她們拿到德國一家大公司的捐贈,為她們修建教學大樓。

建築工人有三人來自中國的張家口,看我來他們都很開心地跟我打招呼,瑪麗修女也很開心終於有人可以跟他們交流了並告訴我,「這三個人中間的頭頭有時會說幾個英文單詞,但我從來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就在基本零溝通的情況下,他們居然能把樓給建起來,你們中國人真的是創造奇蹟的人。」我哈哈大笑起來,感慨我們中國人頑強的生命力,不管在世界哪個角落都能生根發芽。

我和中國的民工兄弟在貧民窟過中秋節

40年前決定和Sister Mary一同留下來的還有Sister Patricia和Sister Barbara. 三個人都是愛爾蘭慈善修女會的,如今都有70多歲了,每天還精力充沛地按時上班,處理中心的各項繁雜事務。Sister Mary向我介紹了各個辦公室的工作人員,不一會兒,所有人都認識了我,再碰到時他們還會熱情招呼,叫出我的名字,可我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熟悉他們的名字。「那你就寫下來,回頭慢慢熟悉。」Sister Mary對我說並給了我慈善之家的鑰匙。我本來只是來參觀參觀,卻鬼使神差地留了下來。

Sister Mary和教皇在MPC

二,賣畫

慈善之家是給志願者住的房子,兩層樓,一共四間房可住8個人,因為之前內羅畢發生的恐怖襲擊事件,志願者都離開了,很久也沒有人再過來幫忙。所以房子一直空著,滿是灰塵,我花了一天把房子打掃乾淨,並去中國城買了菜把冰箱裝滿。總算又有點居家的感覺。要說小黑真不會辦事,慈善之家一共有18把鎖(可見這個城市多不安全啊),一大串鑰匙我一把把試,費了半個多小時才進了門,要每天這樣還不給尿憋死?於是我給每把鑰匙和鎖都寫上了編號,這樣就不用浪費時間每把都試了。看到我這麼做的人無不翹起大拇指表揚我聰明,我汗,是你們太不聰明了啵?

我在慈善之家的房間

內羅畢的家用供水都是使用大水箱的,房子有前院和後院,空間挺大,可給我送水的人把水箱扎紮實實擺在了大門口裡面,門都打不開啦!我嘗試把它挪開,推了一下,有幾十噸重吧!還好我瘦,只能每天從兩扇門10厘米的縫隙中擠出來。這樣出門已經很不容易啦,結果每次出門,門口都停了一輛別人的車,把出口堵了個嚴嚴實實。 我沒有承諾我能留下來的時間,但不知不覺已經和他們相處了一個星期,每天接觸的每個人都是一部跌宕起伏的勵志片,讓我們一起走進他們,看看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的水箱

慈善之家離MPC總部步行大概45分鐘,如果景色優美,這個距離對我不是問題。可是獨自走在灰塵滿天的巷子里,還時不時被人盯住,總覺得不自在,不知道哪裡會有潛在的危險。可是又沒有車直接到中心,所以很多時候我都會選擇打輛摩的。因為我是老外,宰我不說,摩托總是不夠安全的。有時Sister Mary開車經過會讓我搭個順風車,有時會派人來接。中心另一位志願者Reinhard來自奧地利,在這裡呆了兩年了,他才是真正的實用男,每天奔走在不同的點解決各種大大小小的問題。從幫我修鎖到中心管道排放,他簡直成了每個人的機器貓。聽說我上下班不方便,他便開著他的小摩托來接我,一看居然是中國製造,可完全不是他的size啊,他帶著我溜在大馬路上顯得特別滑稽。這一幕也是我在這裡最美好的記憶之一了。

我和Reinhard

Irene是我在中心社工辦公室的同事,她從小叛逆,父親為了幾頭牛把她賣給一個老頭,她堅決不從,與家裡鬧翻。家裡不給她吃喝,她就自己出去謀生,後來自己勤工儉學念了大學,在內羅畢找了工作,家裡人看她出息了都來要錢。她是肯亞獨立女性的代表,自強不息,獨自帶大兩個女兒,這在男權社會實在難得。

Irene

Mukuru是世界最大的貧民窟之一,和世界上其他的貧民窟一樣,這裡的人們生存狀況極其惡劣;犯罪,毒品,嫖妓,艾滋等問題非常嚴重。這個貧民窟基本上是建立在垃圾堆之上,房子多由一片撿來的鐵皮建成,一家十口擠在不足10平米的空間,靠不到10美金一個月的收入過活。這些家庭的孩子沒有辦法走進學校,肯亞政府對此也無能為力。很多孩子因為從小得不到關注和愛,離家成為流浪兒童(Street Children), 這些流浪兒為了生存有的偷有的搶,有的吸毒有的賣淫,有的被犯罪團伙利用成為團伙中的成員。

瑪麗修女的MPC就是為了改變這種狀況,給這些孩子提供讀書的機會而建立的,中心目前由四所小學,一家醫療中心和流浪兒改造中心構成。醫療中心主要為人們提供免費艾滋檢測服務。 流浪兒改造中心收容從7歲到17歲的街頭流浪兒,為他們戒除毒癮和生活惡習,教他們生活技能,幫他們聯繫工作單位。目前中心的四所小學都是免費向所有貧民窟的孩子開放的,但父母需要繳納每三個月4美金的柴火費,即使這點錢很多家庭還是拿不出來。世界食品組織免費為這些孩子提供一頓午餐。這也是吸引很多孩子來學校的主要原因。

中心的流浪兒改造中心會對收來的街頭混混根據不同情況進行一年的改造,然後幫他們找回父母,說服他們重新的接納。但因為很多家庭經濟上實在無法承受,這些孩子最後又重回街頭,甚至復吸毒品。我問中心的老師,「你們自己都明白這裡很多孩子最後還是會重蹈覆轍,你們這麼多的心血和付出都浪費了,你們覺得值得嗎?」他們說,「我們不能因為他們可能變壞,而放棄讓他們變好的機會。他們以後不管變成什麼樣也不會忘記在這裡有過一年的美好時光,只要有一個孩子因為我們的努力而徹底改變了,我們的付出就是值得的。」而事實上,他們改變的不是一個兩個孩子,而是一大群。

我在這裡見到了馬里,他在6歲時離家成為流浪兒,9歲被中心撿回來改造時已經有三年吸毒史。後來他不僅戒除毒癮,也是極少數沒有復吸的孩子。他今年已經27歲,讀完大學後回到中心執教,他是改造中心最成功的範例之一。下圖是馬里,你能想像這麼帥的小夥子是改造中心出來的嗎?他被中心拯救,然後反過來服務於此,希望有更多這樣的良性循環。

馬里和他的畫

改造中心所教的生活技能包括藝術手工和繪畫;廚藝班的烹飪技巧;美髮部的盤發學習,縫紉;還有木工傢具製作。今天去木工部探班時,孩子們的眼神讓我難忘,他們知道我來自中國,都擺出李小龍的樣子,說最喜歡成龍,於是我答應下次帶成龍的畫報去看他們,他們高興得差點兒把桌子給掀了。這麼天真的孩子真難想像9個月前他們還是街頭的一群小惡霸。

縫紉班

美髮班

藝術部的孩子都很有些美的鑒賞力,他們的繪畫作品就掛在藝術教室的牆上,很久無人問津都落滿了灰塵。初來貧民窟的這段日子一直不知道能為他們做些什麼,那天看到一位實習老師花20美金買了藝術教室的一幅畫把孩子們高興壞了就想我也買一幅吧,後來一琢磨乾脆把畫放到微信里吧,沒準能多賣幾幅。於是我拍了七張照片並寫道,"如果有願意買畫的朋友請支持,每幅畫20美金,可以幫助一個孩子付一年的柴火費,讓他安心留在學校,遠離毒品;或者可以幫助一個媽媽支起一個玉米攤子,也支起一個家庭的希望;或者可以幫助一個女人逃離惡魔般醉酒家暴性侵的丈夫,開始新的生活。你的支持都是點對點,直接幫到那個你想幫助的人。"

中心的資金有限,給每個撿來的流浪兒一年的改造時間,一年之後他們便需要自謀出路,中心也儘力幫忙聯繫工作的單位。有一些天分不如別人的孩子找不到工作又變得迷惘焦慮,有的便又重回街頭。孩子們通過售賣自己的畫作和手工作品購買畫布和顏料並繳納部分學費,但因為買畫的人少,所以藝術教室一直艱難維持著。我把畫放到微信上時也只是抱著試試的態度,沒想到第一晚就賣出15幅畫,所有人都認為已經是奇蹟了,可是微信上還源源不斷的有信息來找我要畫。

孩子們在打包畫作寄往「海外」

突如其來的認可讓孩子們又多了份好好生活的信心和遠離罪惡的決心。有個孩子因為自己有兩幅畫賣出了,自豪得像個名畫家一般,眼神里的光真美。我的工作一下子變得具體了---賣畫,我把每幅畫拍下來放到網上,了解每幅畫的作者和家庭情況,把他們介紹給買了畫的朋友。

我給這個孩子拍照時他有些不好意思,說老師,能不能只拍上半身,我不解,所以特別打量了他一下,發現他用畫擋住了他的鞋,那雙鞋已經徹底破了,他的腳趾從鞋面上伸出來。我說不怕,咱有錢了,可以換雙新鞋。他說先給兩個弟弟換一雙。原來家裡的東西都是他用完然後兩個弟弟接著用的,所以弟弟的鞋更糟。我不禁想到《天堂里的孩子》那部影片,富有非天堂,心思乾淨如天堂。最終他有三幅畫賣出,夠他給全家人都換雙新鞋。最感動於一位女性朋友的柔軟"她說,"我買兩幅賣不出去的畫,支持不那麼受歡迎的小藝術家。"這大概就是至善至美了吧。

只一個星期的時間,在53位朋友的幫助下,整個藝術教室的畫被全部清空!所有的孩子都沸騰了! 一個人的力量實在有限,是朋友們讓我看到了什麼叫強大;讓我在前方替他們感受到歡騰雀躍的美妙;藝術教室一改清冷頹廢的氣息,充滿了歡欣和奔頭,這個教室成為貧民窟里最開心的教室。

那天藝術教室的Danny跑來問我,

「畫畫真的可以養活家裡人嗎?」

我想了很久不能給他太多希望也不能滅了他的希望,於是我說,「如果你畫得夠好,有這個可能,而且不止養活,還可以離開貧民窟過更好的生活。但前提是夠努力,夠好。畫畫是要有靈感和天分的,你要真心喜歡就堅持,肯定比搶劫好。」

「我有個朋友他畫得比我好,你也能買他的畫嗎?」他問我。

「可以啊,他不是咱班的嗎?你讓他把他的畫拿來我看看。」

「他來不了,他在監獄裡。」我一愣,才知道Danny和他的朋友James被改造中心發現的時候都是街頭混混,餓了就搶劫,搶不到就吸毒膠水,刺激神經,麻木餓感。Danny自願進了改造中心,而James卻因為搶劫傷人入獄。

我和Danny去監獄看James時,看到兩個孩子已是很大的差別。上次Danny來看James給他帶了改造中心的畫筆顏料和畫布,還給他講了自己的畫遠銷海外的壯舉,James於是就在監獄裡畫畫。看到他的畫時我驚呆了,我不是藝術家也不懂畫,但這流暢的線條,顏色的搭配和人物細膩的面部表情讓人驚艷。得知我要花200美金買這幅畫,James臉上的表情可愛極了,「200?Dollars? Not shilling?」一而再,再而三跟我確定是美金不是先令。

James的畫

我告訴他這兩百美金只是開始,不能現在給他,因為在監獄裡會被搶,我會放在慈善中心,他一出來就可以去取。「我不能保證畫畫會給你的將來帶來什麼,也不知道能為你賺多少錢,因為這個世界上每個人為了生活都很不容易的在奔波。但你有畫畫的天賦,不能浪費,以畫畫為方向肯定比以搶劫為方向更有出路。」James現在已經出獄,生活沒有過得更愜意輕鬆,但在掙扎鬥爭中他改變了努力的方向,他把自己的畫也掛在了藝術教室的牆上,等待更多雙賞識的眼睛。

James的畫

有朋友說這些孩子一定是生活在美麗的大自然,才會有靈感畫出這麼色彩鮮艷的作品。然而看看他們生活的環境吧,就是在這樣的垃圾堆上,沒有顏色沒有美麗,骯髒惡臭,但他們卻畫出了心裡的絢爛。讓我想起哥倫比亞的wayuu村,一片荒蕪的黃沙之地,女人們卻編織出了夢一樣的美麗。

不少朋友想看看貧民窟的照片,但你知道貧民窟是最危險的地方。在巴西最大的聖保羅貧民窟,持械的摩托黑幫陪同我都只是做了2分鐘不到的停留,最後基本是落荒而逃的。這裡的貧民窟同樣充滿了恐怖和危險,相機拿出來就增加了更多的危險。但因為我在慈善中心做社會工作者,會和中心的服務人員陪貧民窟的小孩一起去他們家裡了解情況,才讓我有機會走進貧民窟,真正了解他們的生活。

我們在貧民窟的辦公室

第一次去貧民窟時,大家都很緊張,生怕我的包包被搶。相機更是不允許我拿出來,說會被跟蹤然後團伙搶劫。但一次次我面對微笑用本地語言斯瓦西里語跟每個人打招呼「阿罷里!阿罷里!」大多人都會禮貌地回我「母祖里!母祖里!」這樣幾次以後,他們都知道我是志願者來幫忙的,便都對我特別友好,也沒人來招惹我,後來我相機,gopro都悄悄地用上了,拍下一張張珍貴的照片。

圖中貧民窟最經典的橋的樣子,雨天滑,有幾個小孩從橋的縫隙掉進河裡溺水而亡。更糟糕的是,下大雨是河漲水,河邊的房子全部被淹,有的人在睡夢裡就被淹死了。除此之外,來貧民窟還要遭受視覺和嗅覺和心理的極大挑戰,一路灰塵滿天飛,這些天我總咳嗽,工作又累,擔心得肺癆的感覺。

小女孩看我把包包背在胸前也學我的樣子,然後一臉萌萌的看著我

三,家訪貧民窟

為了讓這些流浪兒經過改造重回家庭,對他們家庭的幫助也是非常必要的。中心有流浪改造兒60人,有一半的孩子都在中心的幫助下找到了家庭,可他們都沒有能力養活自己的孩子。中心會教這些父母一些創業的技能和做生意的技巧,並經常接收他們的反饋。一個賣玉米的婦女告訴我們她的玉米很好賣因為中心的人告訴她可以在玉米上加點奶油,但是剛出爐的熱玉米才好賣,所以她每次在家煮好了就放在熱水鍋里,然後把鍋抬出去賣。因為沒有車,所以很重,每次只能抬50根,賣完再回來煮,再抬出去繼續賣。

老師傳授創業經驗

一個賣煤炭的大嬸本來生意還不錯,可是因為貧民窟經常發生的大火燒盡了她的家當後,沒有本錢再繼續下去。還有一位大姐為人洗衣服賺生活費,每次跑很遠去收衣服,拿回來洗乾淨,晒乾疊好後再給人送回去,可因為自家沒有空間,她在貧民窟一個空曠的地方拉了幾根繩子,衣服曬在上面被人偷跑了,衣服的主人不付洗衣費還要求賠償衣服的費用,這一賠她一年都沒有好日子過了。我們每個人都會提出一些可行的建議,比如我建議她可以上門洗衣,在客戶家裡洗曬,只收取服務費,這樣降低風險和時間成本。

除了賣畫,我還每天去不同的學校了解學生的到校情況。在這裡不以分數論成敗,只要他們來學校了就是優等生,這樣他們離吸毒就遠了一點,被強姦的幾率就小了一點,犯罪率就低了一點,就有機會擁有一個正常一點的童年。如果有學生無故缺勤,有的缺勤長達一個月,班主任就會反映給我,我就會組織其他的社會工作者去孩子家裡了解情況,解決問題。

今天這個叫Pauline的媽媽就是被我喚到慈善中心來的,她的孩子一個9歲,一個7歲,原本都在這裡的小學上課,可我翻了出勤記錄,她們倆缺勤的日子陸陸續續加起來有半年!我問她發生什麼了。她說她沒本事交不起孩子4美金的柴火費,所以只能讓她們呆在家裡。她丈夫去世了,自己又沒有念過書,找不到什麼好工作,就在非法賣酒的店子替人賣酒,每個月可以賺35美金,每個月房租25美金,給孩子交柴火費4美金,剩下的本來就不夠生活,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一個月前,她賣酒的店子被警察封了,裡面的人都被抓進去了,有錢的賄賂一下警察就出去了,她沒錢就在裡面呆了一個月,然後說自己得了傷寒,身體虛弱什麼都幹不了,孩子也沒法兒上學了。

我看了看她只有24歲,目光獃滯,完全喪失對生活的希望。我跟她聊了很多自己的經歷和身邊的經歷並告訴她有很多人的情況比她糟,年紀比她大,孩子比她多,壓力比她大,但還是在承擔該承擔的責任。孩子只有繼續來學校,以後才有走出貧民窟的機會。我們會給予她暫時的幫助,但一味的尋求外部幫助,自己不幫助自己是懦弱且可恥的,必須儘快讓自己強大起來,努力工作,孩子們才會看到希望,才不會在憂慮和驚懼中度過她們的童年。經過我們的開導,她走的時候是充滿希望的。第二次在她貧民窟的家中見到她時,她精神好了很多,正在幫房東洗衣服,好抵消一部分房租,她說下午去遠一點的地方找份穩定點的工作,她眼裡有了24歲女人該有的信心。

我和Pauline在她家

Bryan, 念高三,爸爸因為艾滋病去世了,媽媽也是艾滋病毒攜帶者,還因為一次眼部受傷導致失明。但Bryan從未抱怨,是班裡的三好學生,周末會出去打零工,賺錢給媽媽買吃的。我給他們買了油和米面,以幫助Bryan安心學習直到高三畢業考試。他媽媽經歷坎坷但卻並不怨天尤人,她淡然講述自己的故事,微笑的面對那些苦難,給我們很多正能量。我給她買了一根盲人仗,鼓勵她為了減輕孩子壓力,慢慢學會自己照顧自己,盲人也可以通過努力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Bryan

帶Bryan媽媽去內羅畢盲人中心買盲人仗卻被盲人中心的人扣下來,他告訴我他們中心也需要幫助,不然也經營不下去了,盲杖一般人不會用,需要繳納200美金的培訓費用。我看著他手指上大大的幾個金戒指說,「我們沒有錢繳納培訓費用,我只有錢買一根盲人杖,我會在網上查詢使用說明如果你不能提供的話。如果你們中心經營不下去了,應該找政府部門,在此之前你也可以賣掉你手上的戒指和外面的車。我是來做慈善的,這兩位壯漢兇巴巴的一副搶錢的樣子實在不是你們應有的態度,讓媒體知道你們幾個大男人欺負一個盲女人和一個外國女人,你們中心恐怕是真的經營不下去了。」大概這是Bryan媽媽第一次參與跟男人的對抗,緊張興奮得不能自已,幾個星期後碰到她,她還在繪聲繪色地講述這件事,據說整個貧民窟都知道了。

Bryan和媽媽

由於藝術教室的畫全部售出,一些交了錢沒買到畫的朋友就把這些錢當做捐款留給了我。那些天一直在糾結怎麼把大家的捐款用到實處,直接把捐款發出去是最容易的。但這個錢發出去後如果家裡有個醉酒的或是吸毒的,那麼就等於助長罪惡了。又擔心有的人拿了錢得意忘形,覺得來得容易了,乾脆守株待兔,等待下一筆捐贈,不再好好乾活兒。而且肯亞重男輕女,有錢只給男人,女人是得不到分毫的。所以這錢握在我手裡一直不知道怎麼花。

直到前兩天去貧民窟走訪,發現他們都是把所有衣服堆在床上,我還以為他們不愛整理還批評了他們,結果是因為晚上涼,他們沒有被子,就鑽進衣服堆里取暖。於是決定用這些捐贈的錢買毯子給他們過冬。手裡剩的錢算下來可以買15條毯子。可是調查學生家庭的過程中發現太多人需要幫助了,我跟開印度餐廳的朋友聊起此事,大老闆隨即同意捐贈80條給我們,我又跟賣毯子的公司講價,搞到整整100條。把毯子發給他們時,個個像中了獎一樣!

那天他們問我的信仰是什麼,我猶豫了很久,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們只好問"你信基督教?"我搖搖頭。

"那你信伊斯蘭教?"我又搖搖頭。

"那你們國家最主要的宗教是什麼?"

"大多人應該都是無神論者吧"我回答。

"無神論是什麼意思,你沒有宗教嗎?"

我點點頭笑笑,"是這個意思."

他們一臉疑惑的問我,"那你認為人從哪裡來的呢?"

我一本正經的回答," 從媽媽肚子里來的."

後來越來越多人知道我沒有信仰,都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很好奇地看著我。似乎想看清這個人有何異樣,為何能不信教地奇妙存在。我們互相凝視,看到彼此眼中的善意然後笑了,這個善意和微笑就是我的信仰,這個信仰無關宗教,不分種族,超越國界。

就像我剛開始在貧民窟做志願者時,有不少人留言說,「中國還有很多需要幫助的人。」這樣的心理背後埋藏的是民族主義小情緒,雖然他們從不曾做過志願者,在國外沒有,在國內也沒有。我在國內做志願者這群人說我傻,在國外做他們說我忘本。瑪麗修女說她也是背著各種毀譽參半的評論堅持到今天,不管是惡意揣測,還是自從教皇來貧民窟探訪了她後,媒體的一片讚歌,她都沒有時間去聽,她說」他們還停留在動動嘴皮子,而我們已經行動了幾十年。」

看到過一些文章抨擊某個環保主義者不專業,指責某個動物保護者不懂行,批評某個慈善家作秀,不管專不專業,懂不懂行,作不作秀,只要他朝好的方向行動了,就甩開停留在打口水仗,發文字炮的人幾條大街。

轉眼在慈善之家已經呆了三個星期了,這幾個星期不捨得吃不捨得穿,總覺得自己一頓飯夠貧民窟的孩子吃一個月就心痛,所以省到極致了。早上啃幾塊餅乾或是吃兩塊Chapati,這是貧民窟的人們最愛的美食,一點油,一點面球就可以在鐵板上拓一塊好吃的餅,再配上一杯非洲奶茶就算是一頓豐盛的早餐了。

中午我會和學校的孩子吃一樣的中餐或是偶爾泡一包從中國城買來的老壇酸菜面。他們的中餐就是玉米和豆子,這麼樸素至極的食物對他們就是人間美味,因為有些孩子家裡沒有食物,所以每天就吃這一頓,吃完後就要再等24小時,他們都很珍惜這頓飯,有些孩子還會多打一些帶回去給家裡沒有食物的媽媽。晚餐我會炒個小菜煮點米飯。

MPC的廚房

衣服和鞋穿一天總歸是灰頭土臉的,所以乾脆回來洗澡換上乾淨的家居服,出門就換上臟衣服,這樣省水。 我每天省下來的錢又可以多給一個孩子買一袋麵粉或是一包豆子。我為孩子們加餐,買了紅豆交待廚房做了紅豆粥給他們,其實花的錢不多,但孩子們開心得差點把地板踩塌了。

孩子們排隊打紅豆湯

這個周末本是我在這裡的最後一個周末,我又開始過回原來的生活,早上去Java咖啡館好好吃了一頓早餐,然後去超市買了菜做了自己最愛的干燒排骨和野生蘑菇湯犒勞自己,實在太好吃了。這麼愛吃肉的人這麼久沒有吃肉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做到的,而且內心豐腴並不覺得缺乏。

我做的干燒排骨

讓我想起之前走訪學校時,看到很多孩子在踢足球,就站在邊上圍觀,球踢到我面前時我發現這個球是孩子們用紙團和塑料膠布自製而成的;還有的孩子在玩呼啦圈,只是他們的呼啦圈是廢棄的自行車輪胎。剛開始我有些心疼他們,想要贊助一些體育用品給他們。轉念想想他們從自製的足球和呼啦圈中獲得的快樂其實並不比從體育用品專賣店買來的高級貨少,不如讓他們在物質匱乏里尋找屬於自己的快樂,這種快樂最純粹最簡單。

之前幾次做志願者都是自己獨自經歷,獨自感受。碰到觸目驚心的悲情人生故事也總忍不住黯然神傷甚至淚流滿面。這一次和大家分享,強大了彼此的內心,在大家共同的支持和幫助下,我也能更成熟理性地面對苦難,從而給予困窘中的人最切實的幫助,讓我也體會到分享的巨大力量。肯亞還有很多想走走看看的地方,但我知道不管身體到哪兒,心卻都在Mukuru 貧民窟。我不能忘記我告訴Irene我已經買了離開內羅畢的票時,她的眼眶頓時紅了,我不敢看。

朋友們捐贈的玉米粉,豆子和油

雖然我提前很多天就不止一次地暗示我要走了,但真要時,大家還是不能接受,吃驚委屈地看著我,好像是因為她們不好,我才走的一樣。所以我根本沒有跟Sister Mary告別,我怕看她疲憊不堪卻充滿力量的眼神。我只給她發了一條長長的簡訊,她只回了一句,

Thank you from the bottom of my heart, my angel, God bless you! 那麼淡然。

我和社工Annie

雖然我已經離開了內羅畢好多天了,卻一直在邊境基蘇木晃悠,好像只要還在肯亞我就不算真正離開一樣。網上都說這裡是奧巴馬的老家,其實他老家是離這兒還有一個多小時的村莊,小村寧靜安詳,日落的斜陽照著這裡顯得特別美。願所有肯亞的朋友都得庇佑,美願得遂。

圖/文 Wanina那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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