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關於北京的圓桌對談:現在,可以想像下一個黃金時代了嗎?
5月17日,JINGART藝覽北京藝術博覽會開幕,當天位於勸業場的三層白色建築內,迎來了32家國內外畫廊和藝術機構。這個首屆的藝博會帶給了北京藝術市場久違的熱鬧,在上海五年積澱之後,不少人又把目光投回了北京,這座中國政治文化中心,這裡誕生了798,容納了來自五湖四海的文化人。Artnet新聞藉此機會推出一個關於背景的圓桌對談,讓被邀請的嘉賓們談談心目中的北京,和他們所回憶的或設想的黃金時代。
JINGART/藝覽北京現場圖。圖片:致謝JINGART
在北京,你經常會聽到有人對你說,這座城市像紐約。像紐約?有人不明其意,建築,人文,城市風景完全不同的地域兩端,相似的是什麼呢。但只有真正居住在北京並且在文藝界成長過來的人會深解其意,是多元包容帶來的自在,是許多事物的野生狀態的生長,是不可知的際遇帶來的各種可能性,是在許多五湖四海來的人里忽然能認出你的同類,這座城市能讓人心安理得地做自己,將人還給他自己。因擁堵和霧霾被稱為最不宜居的城市,卻因文化的活力在幾十年里不斷吸引著人們進入,停留,紮根成為這座城市的主人。
北京,真的是一個能夠完整個人,成全渴望,實現自由的城嗎,是彼岸,還是某一站呢。
—— 圓桌主持鞠白玉(專欄作家,藝評人)
我們邀請了四位嘉賓,和他們聊了聊,他們各自的北京記憶,他們是:41歲才移居北京的藝術家張曉剛,在北京客居18年的作家陳冠中,作為北京土著的音樂DJ張有待,以及在川美畢業季展覽剛一結束就立即遷居北京的新生代藝術家馬靈麗,共同聊一聊他們的北京,他們的城市記憶。
鞠白玉近照
鞠白玉:你們當時都是在什麼樣的情形和心態下決定來北京居住的呢,比如,陳冠中和張曉剛已經分別在香港和四川建立了一個相對完整的生活和事業,為什麼要在中年突然遷徙到異鄉?
當年望京花家地。圖片:致謝藝術家
張曉剛:1999年,我帶著兩包衣服和兩萬塊錢搬進了花家地,但我不是來尋找什麼的,我只是為了逃避之前的城市,或者說我是來北京尋找安靜的。而且北京當時有種蓬勃向上的感覺,我想來感覺一下這個時代。但剛到的前兩年,我就意識到這座城市的魅力太大了,整個生活和眼界變得不一樣,你每天都能認識新的人,所以那時候我玩得特別多。這是一個能讓人感到興奮的城市,而且很快你不會覺得自己是外地人,你能建立新的生活,和朋友們背靠背取暖。當然它也是一個資源共享的城市,同時你還得拼殺,一旦你努力了,你會得到應該有的尊重和機會。
1999年夏天,張曉剛在成都與女兒一起,拍完這張照片後即到了北京
當年望京花家地西里116號樓605室
陳冠中:十八年前移居北京,我也是為了想要看看,在這裡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希望我能在場。而且如果我想寫北京,我就必須住在北京,別的作家可能可以做到不居住在這兒卻寫了北京,但我不能,如果不在真正居住在這兒,我不會寫出這三本小說(《盛世2013》《裸命》《建豐二年》),是的,見證,為此我待在這兒,寫作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參與方式,不是異鄉人的抽離和事不關己,但又不能自認就是北京人了,這城市的妙處就是讓很多無法清楚定位的人一起生活。
鞠白玉:但是馬靈麗出生於1989年,22歲她剛一畢業就決定搬到北京,而且這個人買錯機票,是深夜暴雨中從南苑機場下的飛機,去的第一個地方是被水淹沒路面的黑橋。所以絕對不是大城市的燈紅酒綠吸引的你,你是從成都的無憂無慮中空降到了一個城鄉結合的工作室群落中的。
馬靈麗位於黑橋工作室後院
馬靈麗:還在四川美院讀大學時我就在心裡能感受到北京是一個能任人生長的地方,這座城市的好處是它絕不會約束你,它能接受各種各樣的你,藝術家來北京多數不是為了來找「成功」的,是來找「自由」的。你不覺得北京藝術家在創作上的地域性相對別的城市來說不那麼明顯嗎,這裡是包容各種藝術形態的,這對藝術家至關重要。在北京你才會感覺到你自身就是中心,工作室最初在黑橋也不重要,黑橋就是個小縮影,黑到啥也沒有,你的關注度就更能回歸自身上。所以我們對城市的期待,沒有成功這部分,就是:請包容我。
馬靈麗近照
鞠白玉:但很多外地移居此地的人不約而同地說,我們沒有異鄉人的感覺,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會很快覺得你是這座城市的主人呢。
張曉剛:我在成都會意識到自己是個雲南人,但我在北京不會想到這個問題,在這兒當個外地人你是沒什麼感覺的,如果我的命就是當個外地人,我也寧願是個北京的外地人。說實話北京是個很辛苦的城市,太不安逸了,它會調動你的慾望,讓你想要去冒險。但是當你去外地度過一個悠閑假期時,你會很想念北京,要馬上回來。這就是文化上的吸引,宜不宜居都不重要。
18年前陳冠中和沈昌文在一起
陳冠中近照
陳冠中:我真正的故鄉是香港,但加上九十年代在北京的三年,和2000年正式移居過來的18年,這21年要遠超過我在香港的居住時間。所在在北京是既不在異鄉,也不在故鄉,是個很好的感覺。先決條件是經濟上的自足,其實這種大城市才有條件讓你回歸自己。能夠這樣的城市,都不太壞。直到目前我都還沒有離開北京的意圖,因為北京還是吸引著世界上更多人的眼球,還在一個上升的周期當中,沒有下坡期,下一輪的故事還多著呢。
張有待近照
張有待:作為一個當地人,無論北京變成什麼樣,我也沒什麼想去的其他地方,比如倫敦紐約或任何多有意思的城市。如果在北京,我會覺得我可以去全世界,要是搬到紐約可能我就哪也去不成了。我也不想去其他地方當個外地人啊。
鞠白玉:這種眷戀可能是因為你參與和建造了北京從80年代至今的最重要的音樂生活,這裡是你的舞台,一切的過往和現在。像我們常說北京在文化時期上是有一個黃金年代的,可能是個人意義上的,也可能是整個文化群落上的。
張有待:我的生活方式一直就是玩。如果說黃金時代可以追溯到讀大學時,每個周末都會有個搖滾樂派對,在沒有live house(小型現場演出場所)的情況下,在任何地方都可能聚齊北京的樂隊來表演近期的新作。許多地下的畫展,它像是一個人內心的秘密在以秘密的方式和很多人分享,在文學哲學上大家讀的書都差不多是一樣的,你能感到和你一樣年輕的人對所有新鮮事物的熱望。到90年代我做了一家唱片店,每天見到的都是熱愛音樂的人們,還能為年輕音樂人做些獨立的小樣發行。90年代末我在nasa disco做了一個大型的搖滾派對演出,一直到凌晨六點人還沒散,但我知道做到頭了,隨後把興趣轉到了電子樂,到2002年在北京音樂台每周六晚上,我會直播兩個小時的電子樂節目Dance FM,下節目時正好12點,然後步行五分鐘到我在日壇開的FM俱樂部,一打開門人山人海,我就再從背包里掏出唱片繼續放音樂。
張有待用九霄俱樂部開創了一個北京的銳舞時代
鞠白玉:我還記得2004到2005年,你創辦九霄和糖果俱樂部時的盛況,幾乎每個周末全城的藝術家、導演、作家和音樂人都會湧向那兒,你會請來世界電音排行榜上的兩位重要DJ在兩個場地同時放音樂,所以凌晨三點時,人們還要在兩地竄來竄去。但是這樣的盛況為什麼後來消失了?好像我們這座城市的文化生活的特性也在消失。
張有待:當2006年後我在DJ台上放音樂時開始有人拿著手機過來點歌了,我知道在北京,某一個音樂時代結束了。要是說到生活,現在都是在朋友圈裡看別人的生活,想和別人過得一樣。以前是沒有這些的,你不容易看到別人的生活的。所以你只能活你自己的,你也才能有獨特性。可能做音樂俱樂部的人到今天應該明白的是,你必須有獨特性,人們才會跟從你尊重你,是你用獨特性去引領人們,而不是跟著人們的趣味走。當你有自我,人們才會聆聽你,這一點對所有的藝術行業都一樣。
鞠白玉:黃金時代可能意味著北京在某個時期上文化的自我生長,野生式的,不可預測的,很多人懷念的是那個從無到有的過程,並且自身參與了,見證了,你會覺得自己就是那個時代的一部分。
陳冠中:我個人記憶的最好時光是2002年,那時候工體夜店和三里屯的酒吧群落還在,後海非常有意思。當時的各種媒體也都很生猛。就是這種氛圍促發我在非典前寫了一篇長文叫《波西米亞北京》。非典過後北京再起飛,感覺也不錯,因為798出現了,當代藝術登場了,網路很活躍,是這些讓我對後來的北京很期待。我認為2008是北京的一個新時代元年,是從那之後我才進入了很有緊迫感的十年創作。所有的方興未艾的新時代都會被人們認定為自己的黃金年代。但是對我個人來說,一切已經怯魅。
張曉剛:我最懷念的還是90年代末直到2003年,初來頭兩年我沒有太多創作的感覺,很多時間用在感受這座城市的生活上。人和人的關係很簡單,你總會接觸到有意思的人,非典成了一個分水嶺,在那之前我想得不是很多。非典後人和人的關係就變得不一樣了,很務實。我記得從前人們也去酒吧,餐館,但你無論在哪兒談論的總還是藝術。說起過往在北京的生活,和我所有在其他城市的生活相比,它是對我改變最大的,我的一切全在這裡。至於還有沒有下一個文化上的黃金時代我不可想像,因為未來不可把握,完全未知,這可能也是這個城市的魅力之一。我們年輕的時候還什麼都沒有,所以藝術總會被看作是殉道之路,做藝術是相信和遺忘,後來的時代就不一樣了,人們變得焦慮些,但可能再經歷些變遷,藝術又會再度回歸個人,成為一種私生活。
馬靈麗現在所住的公寓一角
馬靈麗:剛才說到個人就是宇宙的中心,那麼個人也是時代的中心,你們在描述過去的文化時期給個人的影響,感覺,這些我都好像很熟悉,可能目前就正好也發生在我身上。如果我也有自己的黃金時代,那就是當下,但也有可能是你們經歷的那個黃金時代的遺產,造成了我的這個時代。我們這一代藝術家享受和繼承到了它。要是不以時間來定義呢,就像創作一樣,我盡量沒有邊界線,無論是材料還是形式,所以,時代也不要有邊界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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