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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談老舍和寫作:如何把文章寫得生動?

小時候看到的第一篇小說是老舍寫的《狗之晨》刪減版,當時看不太懂,只記得小說的主角兒是一隻欺軟怕硬的大黑狗。

讀老舍先生的小說集是最近的事兒,一篇一篇看下去才發覺他的文章真是生動,生動到故事裡的人彷彿是活著的,每一個人都鮮明得彷彿能隨時從書里跳出來,張口來一段兒北京大相聲。

老舍先生的文字里藏著濃濃的煙火氣,還夾著一些土壤厚實、雜陳、生腥的感覺,極接地氣,故事好像就發生在你家對門。大概因為先生是個地道的老北京人,是吃著麻醬拌面,聽著衚衕里熙熙攘攘的人聲長大的。

老舍寫的故事很多都發生在四合院里,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在一個小小的院子里,折射出世相百態。他寫的故事有一種神奇的能力,能從一粒芝麻變成一個院子。

先從一個小故事講起,故事講完了,院子里住的什麼人,衣服臉蛋兒什麼樣,愛什麼不愛什麼,性子急還是慢,腦子靈光還是彆扭就都湧出來了。

所以有人說短篇小說更見功夫不無道理,能在短短的幾千字內把每個人都刻畫得清清楚楚、鮮明生動,這絕對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幾乎是公認的,寫作里最難的部分就是寫人,人物是構成一切故事的必要因素。每個人身上都有獨屬於自己的精氣神兒,比性格更微妙,精氣神兒是使「你」能稱之為「你」的氣質。

天真、孤傲、狡猾、溫潤……這些特定的氣質在特定的情況下顯露出來,拼貼成一個個極複雜的人物。其實單說複雜也不盡然,抓住當中最鮮明、最生動的東西拎出來寫,這個人物也就活起來了。

好作家都是會抓精氣神兒的,這大概是一種天賦。比如老舍先生寫他童年時的一個學監黃先生:黃先生胖胖的,腦後折著三道肉印,臉像個大肉葫蘆,可是眼睛卻在極小的肉縫中射出無限度的黑亮。

黃先生沒什麼文化,但愛看書,看的書都是大本的書,筆記本也是龐大的,大概是怕他的胖手傷損小巧精緻的書頁。他看書的時候全身的器官好像都被書迷住了,牙齒咬得很緊,腮上和太陽穴全因用力和緊張而微微動彈,忽然又那麼天真地一笑,嘆一口氣,用塊像小床單似的白手絹抹抹頭上的汗。

多生動!外貌、神態、動作乃至語言都精妙地組合起來,讀者眼前立馬就浮現出了一個汗流如注看書的胖大叔。

老舍先生最有名氣的短篇《馬褲先生》更是傳神,馬褲先生聲音大,從老站到總站的十來分鐘之間,他喊了四五十聲的「茶房!」,每喊一聲車廂就跟著震動一下,茶房的眉毛都快要愁掉了。

「拿毯子,拿枕頭,打手巾把,拿——」似乎沒想起拿什麼好。

「先生,您等一等。天津還上客人呢;過了天津我們一總收拾,也耽誤不了您睡覺!」

茶房一氣說完,扭頭就走,好像永遠不再想回來。

待了會兒,開水到了,馬褲先生又入了夢鄉,呼聲只比「茶房」小一點。可是勻調,繼續不斷,有時呼聲稍低一點。用咬牙來補上。

「開水,先生!」

「茶房!」

「就在這兒;開水!」

「拿手紙!」

「廁所里有。」

「茶房!廁所在哪邊?」

「哪邊都有。」

「茶房!」

「回頭見。」

「茶房!茶房!!茶房!!」

沒有應聲。

「呼——呼呼——呼」又睡了。

這幾乎是我讀過最精彩的全部由對話構成的人物描寫了,當然,海明威的短篇小說《殺手》在對話的發揮上同樣精彩,但《殺手》更傾向於用對話製造氛圍,設置懸念,在人物性格的塑造上稍遜於《馬褲先生》。

很難說怎樣抓取並成功塑造一個人物的精氣神,有時候是大量的語言描寫加上一點點睛的神態描寫,有時候又是細膩的動作和心理描寫。

總之,有一個非常簡單的辦法判定你是否成功抓住了這種神秘的精氣神兒——在某一瞬間你能明顯意識到:嘿!能幹出這種事兒/說出這種話/笑成這種模樣……一定是TA!

如果你筆下的人熱情、活潑,喜歡說話,那麼大量的語言描寫加上一些神態和動作會是很好的方法,同理,如果TA靦腆羞澀,那麼細膩的動作和神態描寫更為合適。

但切記一定不能陷入為了塑造人物性格硬凹情節忽視劇情整體發展的泥淖,優秀短篇小說的情節設置通常是兼具刻畫人物和推進故事發展兩種功能的。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就需要自行體會了。

說實話,老舍先生的文章並不能多讀,他的文章有點苦。老舍非常擅長寫苦澀的故事,不同於魯迅先生那種在濃重黑暗和絕望寂靜里長出來的可以震撼人心的極致的苦,老舍的苦是隱藏在煙火氣里的,就像是隔壁的大媽在你家裡嘮嗑,然後給你講了一個旁人家的故事,讓人心生惻隱但無能為力。

他們是你人生中的過客,你只能看著,聽著,什麼都做不了。不得不說,這有點隱晦的殘忍。

《柳家大院》里,老舍寫了住在廉價四合院里的一家子,這家人家裡窮,為了給兒子小王娶媳婦,老王幾乎是把畢生積蓄一百塊大洋當了彩禮才娶回一個小媳婦。

老王覺得生氣,他覺得一百塊花得憋屈,就開始瘋狂地苛打小媳婦,還攛掇著兒子和閨女一起。小媳婦花朵一樣的年紀,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了。

有一回小媳婦不小心撒了米湯,她顧不得燙,慌忙跪在地上用手扒拉泡在滾水裡的米粒,小媳婦知道自己的命還比不上一碗米湯值錢。意料之中的,小媳婦又遭到一頓毒打。

沒多久,小媳婦上吊了,穿著打補丁的舊衣服弔死在了房樑上。

老王賠了娘家人的錢罵罵咧咧了一陣兒之後又張羅著給兒子娶一房新媳婦,他想的辦法是把閨女賣了。

這就是老舍筆下苦澀的煙火氣,無比真實,濃烈的苦澀被細紗一罩變成影影倬倬的微苦,帶起一種旁觀者的悲涼。

作家的故鄉和人生經歷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他們作品的味道,比如汪曾祺先生的文章里都是明澈的水,水樣兒的故事,水樣兒的文字,水樣兒的剔透和純美。

汪先生自己都沒注意過,是有一回有個外國翻譯家點出來的,老先生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文章里到處都是水,《大淖記事》是發生在大淖邊兒上的故事,《受戒》是蕩漾在江上的。

汪曾祺的處世哲學是隨遇而安,先生樂觀,他不放大生活的苦難,只關注點滴的情趣和小美好,所以他的文章總是清清麗麗,明澈優雅。

老舍不一樣,他幼年喪父,一家人全靠母親給人家洗衣服維持生活,也許年幼的老舍每晚都是聽著衣服和搓衣板摩擦的聲音入睡的,也許他會想著母親紅腫的手偷偷在被子里哭。

成年之後,他有了一個初戀,老舍一直沒有忘了她,可是年輕的他被迫離開了她,多年後再重逢,他心愛的姑娘已經成了一個暗娼,他們的故事戛然而止。

小說《月牙兒》就是這麼寫出來的,一個乾淨、剔透、可愛,會看著月牙兒許願的小姑娘在生活的重壓之下一步步變成了一個麻木的暗娼,幼時為了照顧女兒拚命奔波勞碌的母親也漸漸變得漠然,唯一關心的事情只是女兒賣肉的錢夠不夠支付她們二人的生活所需。

老舍對氣節有一種近乎頑固的堅持,1944年抗戰最艱苦的時候,日軍突襲重慶,友人問老舍:「你怎麼辦?」老舍脫口而出:「北面就是滔滔的嘉陵江,那裡便是我的歸宿!」

他筆下的人物也總是這樣,努力地在絕境中掙扎求生,抗爭失敗之後往往都會選擇自殺。《四世同堂》的祁天佑被日本人羞辱後憤而投河;《茶館》中的王利發掌柜全力支撐「裕泰」老字號而不得,上吊自盡;《駱駝祥子》里的小福子被父親賣到窯子里以後不堪受辱上吊自殺……

這都是生活里的苦,真實得好像就發生在我們身邊,然而我們無力改變。

這就是老舍先生很獨特的味道——微苦的煙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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