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失格：太宰治與存在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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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系統的讀了太宰治的書，主要是《人間失格》，主人公是葉藏。在書的結尾，葉藏說道：「對於我來說，如今已不再有什麼幸福與不幸了。只是一切都將逝去。在我一直過著地獄般生活的這個所謂「人」的世界裡，這或許是唯一可以視為真理的一句話。只是一切都將逝去。今年我才將滿二十七歲。因為頭髮花白的緣故，人們大都認為我已經四十有餘。」

這種描寫，在太宰治的作品裡還有很多，具有明顯的個人風格。比如說《燈籠》的結尾：「如坐針氈的日子一天天過去了，眼下的天氣已經變得這麼涼了。今夜，父親說，別因為電燈這麼暗，搞得大家心情很鬱悶，就把六鋪席房間的電燈換成了五十燭光的燈泡。於是，一家三口人就在明亮的燈光下，一起用晚餐。母親不停地念叨著「啊，好刺眼，好刺眼"，一邊把拿筷子的手搭在額頭上，煞是興奮地嚷嚷著。我在一旁負責給父親斟酒。原來，我們的幸福，就是給房間換個燈泡這樣簡單的東西。我就這樣悄然自語著，但也並不感到有多麼凄涼，反而覺得，就著這簡樸的電燈，我們一家就如同絢麗的走馬燈一樣。啊，想來偷窺，就來吧！我們一家三口是美麗的。我的心中湧起了一種靜謐的喜悅，甚至想把這一切告訴給在庭院里鳴叫的小蟲子。」主人公經過了書中的一系列遭遇以後，好像是與自己社會邊緣性人格達成了一種和解，在於社會的格格不入中，反而內心「湧出了一種靜謐的喜悅」，僅僅是因為燈光更亮了一些。太宰治對人心的敏銳把握是他作品優秀的一方面原因，在經過全書的閱讀之後，到最後的場景，作為讀者的我也隱約間感受到一種靜謐的喜悅。這是太宰治作品中難得的一種和解，他嘗試著一種妥協，如果能夠一直緊緊抓住，興許就不會走向他一直所努力的自殺之路。想來可惜。

太宰治的後期作品在充分表達出了毀滅意識與永不妥協的思想，如葉藏這個人物，原型就是他自己，最後一同走向了毀滅。最近讀的幾本書里，有幾個文學形象我都印象深刻，如毛姆《月亮與六便士》里的思特里克蘭德，加繆《局外人》中的莫爾索，無不是特立獨行的人物，但又各不相同。我有時在想，人性往往在偏激中閃現出真誠的光芒，更讓人感動。平凡如僅僅是「活著」的福貴，年輕時也做過很多偏激的荒唐事，老了的福貴和一頭老牛，經歷過各種苦難的平和，反而不會讓人感覺到違和。

人總是在探索，為何而存在。

《人間失格》中有這樣一段話：

所謂「世人」，到底是什麼？是人的複數嗎？世人的實體究竟在哪裡？一直以來，我茫然不知，只覺得世人應是強大、嚴厲又可怕的東西…所謂世人，不就是個人嗎？

太宰治所說的「世人，不就是個人么？」這話與存在主義哲學大家海德格爾的哲學理論驚人的相似，他的哲學核心就是：個體即世界的存在。太宰治的孤立無援也和海德格爾的一些理論很像，如他的名言：人是被拋到世上的。再如：我們的存在既不是自己造成的，也不是自己選擇的，存在是世界強加給我們的，並一直延續到我們去世。同時太宰治最終的自殺，也可以聯繫到海德格爾的名言：向死而生。

人在與他人打交道的過程中反覆認知、驗證自我作為主體我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方式之一，但一個人的形象會在不同客體的眼裡形成不同的認知，薩特認為人與人之間是可以被理解的，但危險就在於：在他人的眼裡，主體會被物化，變成沒有主觀性的人，畢竟每個他者都有自己的主觀判斷。薩特的意思是：存在主義學說中的物化、異化是一種被目光的奴役，也是對「我」這個主體的自由性和超越性的剝奪，主體我成了對象我，而他者成了我眼中的主體。由我的目光建立起來的那個「我的世界」崩潰了，這就是：他人即地獄。《人間失格》中太宰治如是說：

人啊，明明一點也不了解對方，錯看對方，卻視彼此為獨一無二的摯友，一生不解對方的真性情，待一方撒手西去，還要為其哭泣，念誦悼詞。

對於人與人的關係，太宰治在婚姻穩定、創作的黃金時期也曾寫過一些積極向上的小說，比如歌頌犧牲、友誼與信任的《奔跑吧，梅勒斯》。在此期間，太宰治得到了妻子極大的支持，甚至有太宰口述夫人為其抄寫文章的佳話，可以說這個時期的太宰並不存在主義，他回歸到一種愛的包圍中。《人間失格》中葉藏接受了婦女救濟，但面對善良的婦女和其女兒其樂融融的幸福環境，他依然難以融入而灰溜溜的出逃，面對幸福太宰治可以說是缺失了一種能力，一種無法安於幸福的病。雖然存在主義承認人生的荒誕和無意義，但無論是薩特或海德格爾都堅信人可以成就自己，通過對自己的存在有所作為而得以存在，只是太宰治做不到。

死固然容易、生之煩惱也是必然，而我理解的存在主義的精髓是一種極大的人道主義，講求人個性自由在抗爭中的無限可能。海德格爾哲學意義上的人是這樣的：?一個人來到世界上並不只是一個人，而是帶來了一個完滿的世界。一個人離開了這個世界，並不是世界少了一個人，而是少了一個完整的、不可複製的世界。

最後，謹以羅曼羅蘭的一句話作為結尾：「真正的英雄主義是認清生活的真相後還依然熱愛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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