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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忠義:王國維的歷史地理研究

王國維(1877—1927年)是中國近代著名的學者、文化巨人和國學大師,他在美學、詩詞學、戲曲史、古文字學、古器物學、敦煌學、中國上古史、遼金元史地和歷史地理等領域,都做出了開拓性的貢獻,其史學研究成就尤大。郭沫若稱他是「中國新史學的開山」。

一、研究中國古代歷史地理

1916年從日本回國後,王國維繼續從事古代史及古文字研究。1919年研究敦煌寫本及西北史地。1921年集辛亥後歷年研究成果,匯為《觀堂集林》20卷出版,在學術界獲得了崇高聲譽。在《觀堂集林·史林》各卷中,有許多專門研究中國古代歷史地理的篇章。舉其要者,有《說自契至於成湯八遷》、《說商》、《說毫》、《說耿》、《說殷》、《秦都邑考》、《秦郡考》等。《太史公行年考》雖為年譜性質的文章,重在考證太史公司馬遷的生卒年代及生平史事,但對他的旅遊路線卻作了前無古人的考察。在《說自契至於成湯八遷》一文中,他通過周密的考察,證明了《尚書》序「自契至於成湯八遷」的正確,並因《正義》「僅舉其三」而將其所缺的五遷補足。這八遷是:「契本帝嚳之子,實本居毫,今居於蕃是一遷也」。「由蕃遷於砥石,是二遷也」。「砥石遷商,是三遷也」。「相土又東徙泰山下,後復歸商邱,是四遷、五遷也」。「商侯遷於殷,是六遷也」。「殷侯復歸於商邱,是七遷也」。「至湯始居毫,從先王居,則為八遷」。「湯至盤庚五遷,書序紀其四,而前之八遷,古未有說。」能將古未有說的八遷補足,說明王氏這項歷史地理考證的深厚功力及巨大成就。

《秦郡考》是又一項開拓性的研究。自古言秦郡者分為二說:一以為三十六郡乃秦一代之郡數;一以為始皇二十六年之郡數,而後此所置者不與焉。前說始於班固《漢書·地理志》,後說始於裴駟《史記集解》,而成於《晉書·地理志》」。錢大昕用班說,姚鼐主裴說。二者爭而不決久矣。王國維採用以《史記》證《史記》的辦法,將散見於《史記》各篇中有關始皇二十六年以前置郡的記載,一一析出,共得「二十有七」。又於《漢書·地理志》中求之:邯鄲、鉅鹿二郡,當為十九年滅趙後所置。碭郡當為二十二年滅魏後所置,長沙、九江、泗水、薛郡當為二十三年滅楚後所置。齊郡、琅邪當為二十六年春滅齊後所置。加上《史記》中之二十七郡,共為三十六郡。這三十六郡應當是始皇二十六年所設的三十六郡。始皇三十三年略取陸梁地為桂林、象郡、南海,北擊匈奴略取河南地設置九原郡,秦末設置陳郡、東海郡,這樣於二十六年後又在《史記》中得六郡,加前三十六郡為四十郡。這是否就是秦一代所置之全部郡數呢?王氏認為:「然以當時之建置言之,則余未敢信也」。為什麼呢?他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夫齊地之大,以視韓、魏,固將倍之,且負海饒富,非楚趙邊地之比也。今舉全齊之地僅置二郡,其不可解一也。燕之五郡皆緣邊郡,而無腹郡。自薊以南,古稱天府之地,今虛不置郡,其不可解二也」。他求之《漢書》,「得漢初之膠東、膠西、臨淄、濟北、博陽、城陽,而臨淄原為齊郡之本名,實為一地,加上琅邪,共得七郡。又《水經注.漯水注》言:始皇二十一年滅燕,以為廣陽郡,全祖望《漢志稽疑》力主此說。這樣燕齊之地又增六郡,加四十二郡,共得四十八郡。秦以水德,故數以六為紀。四十八適為六的八倍。」上面論述,論據確鑿,資料充分,不僅糾正了《漢志》中的舛誤,而且提出了新的結論,令人耳目一新。

在《太史公行年考》中,他根據《史記》各篇中提供的線索,剔除有年可考者,依先後順序,組成了一個比較合理的旅遊路線。即:適長沙觀屈原所自沉淵(屈原賈生列傳)——浮於沅湘(自序)——窺九疑(自序)——南登廬山觀禹疏九江遂至於會稽大湟(河渠書)——上會稽探禹穴(自序)——上姑蘇望五湖(河渠書)——適楚觀春申君故城宮室(春申君列傳)——適淮陰(淮陰侯列傳)——行淮泗濟漯(河渠書)——北涉汶泗講業齊魯之都觀孔子之遺風鄉射鄒嶧(自序)——適魯觀仲尼廟堂車服禮器諸生以時習禮其家(孔子世家)——厄困鄱薛彭城(自序)——過薛(孟嘗君列傳)——適豐沛(樊酈滕灌列傳)——過梁楚以歸(自序)——適大梁之墟(魏世家及信陵列傳)。這是具有開拓意義的。

二、考證西北歷史地理

在遼金元史研究中,均涉及大量歷史地理考證問題。而專題性論文就有《西遼都城虎思斡耳朵考》、《金界壕考》、《西域井渠考》等多篇。《流沙墜簡》及封泥的研究,更解決了史學界許多懸而未決的歷史地理問題。如西遼都城,地名混亂,地址失考。他從大量史籍中考得虎思斡耳朵,就是《元史》中的八里沙,西域人稱為八喇沙袞礦從地理上證之,八喇沙袞就是熱海以西碎葉城以東四十里之裴羅將軍城。《西域井渠考》是為了駁正法國漢學家伯希和所謂井渠法傳自波斯的說法。王氏引《史記·河渠書》記載:「武帝初發卒萬餘人,穿渠自徵引洛水至商顏下。岸善崩,乃鑿井,深者四十餘丈,往往為井,井下相通行水,井渠之生自此始」。又《大宛列傳》云:「宛城新得秦人,知穿井」。證明:「穿井為秦人所教,西域本無此法,及漢通西域,故為井渠法施之塞下。」後來伯希和不得不接受西域井渠法是由中國傳人的觀點。

流沙墜簡及封泥的研究,更具有開拓性。解決了許多懸而未決的重要歷史地理及其它問題。如漢代玉門關的位置,向有敦煌以東和敦煌以西等不同說法。王氏從漢簡出土的地址,及漢簡上書「玉門都尉」字樣,考證出漢代玉門關址當在東經93°54』北緯40°22』即今敦煌縣城西北70公里的小方盤城址。當時玉門縣城在敦煌以東,而玉門關址卻在敦煌以西。後人不加詳考,遂出現了不同的說法。封泥的研究更顯示出王氏深邃的史學眼光和周密的思考判斷。他在《齊魯封泥集存序》中指出:「自宋人始為金石之學。近二百年來,金石之出,數十倍於往昔。此外如洹陰之甲骨,燕齊之陶器,西域之簡牘,巴蜀齊魯之封泥,皆出於近數十年間。而金石之名已不足以該之矣。」羅振玉在刊印敦煌古佚書及洹陰甲骨文字之後,復拓古封泥付印,共得四百餘種。王氏認為「其足以考正古代官制、地理者為用至大」。「考證地理,所裨尤多」。「以建置言之,則此編中郡守封泥有臨淄、濟北二郡,太守封泥有河間、即墨二郡,都尉封泥有城陽一郡,皆《漢志》所無。均足補《漢志》之闕者也。此外縣邑封泥如盧邱丞,梧里丞,稷丞等,前後二志,均無此縣。此關於地理之建置者一也。漢表稱列侯所食縣日國,皇太后、皇后、公主所食日邑,今此編中邑丞封泥二十有八,惟載國大行一封泥乃稱國耳,此關於地理之稱號者二也。又縣邑之名往往歧誤,如齊悼惠王子罷軍所封侯國,史漢均作管,今封泥有菅侯相印,則管侯乃菅侯之訛。

齊哀王舅駟鈞所封國,《史記·孝文紀》作清郭,《漢書·文帝紀》作靖郭,今封泥有靖郭邑丞,則知前名皆靖郭之訛。余如臨淄之為臨甾,劇之為勵,萊蕪之為來無,不其之為弗其,臨轅之為臨袁,均字有通假,形有增損,非有實物,孰能知之?此關於地理者三也。至於二書違異,無所適從,如漢表液夷侯周舍,史表作郊,郁根侯驕,史表郁根作郁狼,今封泥有郊侯邑丞及郁狼鄉印,則史是而漢非也。濟南蓍縣,前後二志均作著字,書作蓍字,今封泥有蓍丞之印,則韋(昭)是而顏(師古)非也。此關於地理者四也。凡此數端,皆足以存一代之故,發千載之覆,決聚訟之疑,正沿襲之誤」。又如對羅布淖爾涸澤北之古城的考證。德人喀爾亨利及孔拉第,以及法國漢學家沙畹,均定此城為古樓蘭之虛。而王氏則根據簡牘認為此地決菲古樓蘭。他詳考地理,認為樓蘭當在羅布淖爾之西北隅,此城則在淖爾東北隅。王氏又據日人桔瑞超所得李柏二書,考證出這座古城的名字,「此地當前涼之世,實名海頭」。足見王氏考證之縝密。

三、校注古代遊記行記

經王國維較錄的古行記共有四種。一為《杜環經行紀》,據杜佑《通典》移錄,而校以《太平寰宇紀》。二為《王延德使高昌記》,據《宋史.外國傳》移錄,而校以《揮麈錄》。三為《劉祁北使記》,據錢罄室手寫本《游志續編》移錄,無他本可校。四為《劉郁西使記》,從明刊《秋澗先生大全集》卷九十四《玉堂佳話》二移錄,而校以四庫本。原欲各為箋注,曾於書眉略加考證,而卒未成書。王氏卒後,羅振玉命其子羅福葆將四稿合為一卷,名日《古行記校錄》,收入《王國維遺書》外編。四書對西亞、北非、中亞、漠北之山川地理、風土人情多有記述,均作者所親歷、足補古史中西北史地及域外記載之不足。

遊記研究的成果主要是對《長春真人西遊記》的校注。王氏在書前寫有跋語,並略論作者李志常的事迹。書後附錄,收入成吉思汗的詔書,聖旨、請疏和對長春侍行十八位門人的考證。附以特旨從師護持宣差便宜使劉仲祿及其隨從。另外錢大聽從蘇州玄妙觀《道藏》鈔錄本書情況,徐松跋語,程同文的考釋,董佑誠對遊記中日食事的研究等亦收入附錄。王氏認為此書雖經過眾人的努力,由丙庫(子部)附庸,成為乙部(史部)之要籍,並經楊氏刊人《連筠籍叢書》。光緒中葉吳縣洪文卿(鈞)侍郎創為之注,嘉興沈乙庵(曾植)先生亦有箋記,然均未刊布。遂於乙丑年夏開始將註疏記於書眉,積一年之力,成校注若干條,分段注於正文之下,注文字數更多於原文。據初步統計,卷上注文約二倍於原文,卷下注文約當原文三分之二。考釋的重點在地理、人物、典制等項,引證了大量古籍,或考證、或疏釋、或糾誤,原原本本,條分縷析,從而使李志常的《長春真人西遊記》成為一部可讀之書。現引幾處地理校注,以見一斑。如:三月五日起之東北..又二十餘日,方見一沙河,西北流人陸局河。校注日:《遼史》作陸局河,《金史》作龍駒河,或作龍居河,《元史》作臚胸河,或怯綠連河,《湛然居士集》作閭居河;《張耀卿行記》云:北語云翕陸連,漢言驢駒河也。《金史·地理志》龍駒河,國言宮日喝必刺,必刺之言水也,喝即翕陸連之略。九月二十七日至阿里馬城。校注日:《金史·地理志·西北地理附錄》作阿力麻里;《西遊錄》「出陰山有阿里馬城,西人目林檎為阿里馬,附郭皆林檎園故以名。」案此城在伊犁河東,以地望度之,當即《唐書·地理志》注之弓月城。鱉思馬大城。校注日:《元史·地理志·西北地理附錄》有別失八里。《西遊錄》金山南有回鶻城日別石把;《雙溪醉隱集》五庭州詩註:庭州北庭都護府也。後漢車師後王故庭有五城,俗號五城之地,今即其俗謂之伯什巴里,蓋突厥語也。伯什華言五也,巴里華言城也。歐陽玄《高昌契氏家傳》北庭者今別失八城,此鱉思馬即別失八里、別石把、伯什巴里異譯。

四、治學方法的特點

王國維的治學方法有幾個突出特點:第一,整體把握、微觀入手。王國維研究的問題,初看多是一些零星孤立的小問題。但卻往往是有關大問題的難點與關鍵。在歷史地理研究中,他寫過《說商》、《說毫》、《說耿》《說殷》等等;在古器物方面,他考釋過散氏盤、庚贏卣、邾公鍾、秦公敦、新莽嘉量、歷代尺度,秦莽隋代虎符等等;在古文字方面,他研究過殷虛甲骨,齊魯封泥,流沙墜簡,敦煌經卷,每項研究都取得突破性的成果。正是由於這些研究,使他能通過第一手史料,發掘出這些史料所蘊含的深層次問題,進而建立了殷商世系,論述了殷商制度,考證了古代歷史地理,做到了正沿襲之誤,決千載之疑。第二,學貫中西,融會貫通。他堅持認為:「學無新舊也,無中西也。」「中國今日,實無學之患,而非中學西學偏重之患。」基於這種認識,他主張中西二學,互相推助,兼收並蓄。由此他十分重視與國外漢學家的交往與交流,真正做到了學貫中西。他治學以求真務實為準則,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從不輕下斷語。他的治學的過程,正如吳其昌所論:「王君(指王念孫)之治學目的在通經,故從群經以發軔;先生之目的在考史,故從古文字發軔;其以《說文》為證合之關鍵則一也。故先生之學,其目的則在古史;其根據則在小學。

其於小學也,其關鍵則在《說文》;其根據則在古文字。此數言可蔽也。」正因為王國維有這樣深厚的學術功底,所以才能在正確思想方法的指導下,得出正確的可信的結論。就文字學而言,他精通英、日等國文字,還深入研究過甲骨文、金文及各種古文字。他對古代典籍十分熟悉,能夠隨時證以各種史籍,彙集各類史事,這是一般人很難做到的。他不僅能通過紙面的各種史籍考察歷史,還能運用地下出土的新材料去證實歷史。「二重證據法」的提出,就是他對歷史研究的經驗總結和作出的巨大貢獻。第三,闕疑存疑,求真求證。王國維的闕疑精神,在考據中表現及尤為突出。他說:「余案闕疑之說,出於孔子,蓋為一切學問而言。至於他學無在而不可用此法。」有疑問才能提出問題,提出問題再能解決問題。根據充分的證據得出的結論才能準確可信。「如無他證,殆闕之可耳」。第四,繼承傳統,開拓新學。王國維的學術思想,深受清代學術傳統與清末西方思潮的影響。羅振玉在《觀堂集林》「序言」中,認為王氏治學,有類歙縣程易疇(瑤田)和吳縣吳意齋(大徵),十分重視目驗。但「規杌大於程君,精博過於吳君,海內之新舊學者咸推重君書。」「蓋君之學,實由文字聲韻以考古代之制度文物,並其立制之所以然。其術皆由博以返約,由疑而得信,務在不悖不惑,當於理而止。」蔣汝藻在「序」中說:近世諸家著述不為不多,「然新得之多,未有如君書者也。君新得之多,固由於近日所出新史料之多,然非君之學識則亦無以理董之。蓋君於乾嘉諸儒之學術方法無不通,於古書無不貫串,其術甚精,其識甚銳,故能以舊史料釋新史料,復以新史料釋舊史料,輾轉相生,所得乃如是之夥也。」這些新史料,如殷虛甲骨文字,流沙漢晉簡牘,郭煌古代遺書,巴蜀齊魯封泥,古代外族文獻等,到了王國維手中,都化成了證史考史的文證物證,被發展成甲骨學、簡牘學、敦煌學等新的學術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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