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河上的僂影
（正文共1469字，預計閱讀時長：1分45秒）
又是江南春暖的時節，槐葉葳蕤，草長鶯飛。
老家屋後的那條繞村河早已冰封解凍，母親依舊每天撐著小漁船，天蒙蒙亮的時候就出發，麻利的穿針、下餌、擺籠、收網。春天的河水微風清盪，岸邊的蘆葦密密匝匝，逡巡在河兩邊潮濕的水地里，小船滑過時，水波帶動葦桿不停的抖動，像極了簌簌鞠躬的小孩。
一
流經村口的那條河叫盤龍河，村裡的人，大多數都以捕魚為業，母親常說，這條河是我們的恩人。
這條河在我老老太爺那個年代就有了，之前它還不叫盤龍，老人們更習慣稱它為兩村河，因為它流經劉庄和王莊兩個村子，澤被著兩個村子祖祖輩輩的人。母親說在她小的時候，整個河道拓寬，決了好幾個缺口，兩村河的水被引到了細細索索的溝渠里，站在村頭的高堆上往下看，河道彎彎曲曲，像一條張牙舞爪，困游淺底的蛟龍，盤龍河的名字就叫開了。
二
在我小的時候，物資很匱乏，大自然的饋贈幾乎是孩子們最好的禮物，春天黑的發紫的桑葚，夏天顆粒飽滿的大棗，秋天烏亮清脆的葡萄，冬天酒釀醇軟的柿子。可是這些都比不上盤龍河帶給我的所有記憶，它幾乎是我唯一的「玩具」。
那個時候，父親常年在外打工，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攤到了母親頭上，為了補貼家用，她自己買了水泥，找人脫樣造了個漁船。新船下水的時候還專門點了炮仗，我站在船頭用竹竿挑著一串鞭炮，鞭炮聲響徹了整個蘆葦盪。
母親能吃苦，力氣也很大，一個人可以撐滿一桿蒿。小的時候，母親就是用這條小漁船載著我每天上學放學，盤龍河環村而過，要出村必須要過河。每天早上天還沒亮，母親就把每天要下到河裡的竹籠、連環網準備好，煮好一家人的飯，把我穿戴整齊，撐船到對岸。母親的漁船幾乎成了我兒時最深刻的記憶，多少年的寒來暑往我都在船上蕩來蕩去，趴在船頭看著清澈的河水，那黝黑的河底照著我不確定的未來，而大字不識的母親則總是默默不語，只是用自己最擅長的撐桿方式將我一次次的送往迎來。
三
幾十年的穿針、扎線、剪籠，母親手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劃痕和傷口，皺起的老皮被太陽一曬就微微泛起白屑，撐河的杆子常年浸水，春濕冬凍，每撐一下，河水順著竿頂流到竿底，流經母親乾裂的雙手，浸入還未合上的傷口，鑽心的疼。她的腰也因為長期蹲在船頭下網收網早就直不起來了，五十多歲的年紀看起來卻像佝僂著身子的老太太。我見到有幾次她站在船頭腳下不穩，顫顫巍巍的要栽倒，可等我去扶的時候，她又推開我強忍著說沒事。
現在，母親每天早上依舊會用小車推著裝好魚餌的絞絲網到河邊，再把他們搬到小船上，小船沿岸穿行，每到一處，母親就把連環網理順，依次落水，漁網像被水下吸盤牽引住的魚浮，一節節的滑落水底，沿著岸邊的蘆葦，錯落有致的鋪開。
四
從我離開老家去城裡上大學，母親就老的很快。她說我不坐她的船以後，心裡總是空落落的。我曾經一度覺得自己是母親肩膀上沉重的負擔，可是她卻總說那會是苦中有樂，活的有奔頭。
小時候每一個寒來暑往，母親都不辭勞苦的撐船送我到去對岸，那倏然而逝的生活回想起來卻如此漫長，我看過母親手攥著飄遠的漁船勒出的紅印，也看過她不顧一切的跳下去救落水的小孩。歲月靜流，盤龍河對它一生環繞的村莊，有著無私的饋贈，可是有時候又近乎無情的吞噬一切。只有母親熟悉盤龍河的反覆無常，去心懷感恩接受著它的贈與，卻又竭盡全力去撫平它的橫怒。
太多的勞累讓她已經無法像年輕時那樣，對著川流的河水，放聲高歌，無所畏懼。母親曾經是這條河上縱橫來去的主人，可是歲月靜流，時光荏苒，斑白的雙鬢和佝僂的身體似乎在宣告著母親的挑戰失敗，她不得不向命運和時間屈服。她將自己的一生耗盡在這條河上，無數次的奔波來往，成全了靜默的生存之路，卻在無盡奔忙中老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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