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中國旅行-廈門
L"Absence
L"Italien
Serge Reggia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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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蟲洞書房」,剛剛吃了一份又可口又漂亮的飯。加了橙的鮮榨蘋果汁喝了一半,涼白開晶瑩剔透地在一旁等待。偏黃的老玻璃外是老樓和老門,石柱是雕了花的那種,盡管院門是龍鳳石刻的中式飛檐,但想要回到巴黎的我,感到這裡,有一點點巴黎的味道。可能是一種安全感。是一種回家的感覺。近日想念巴黎的家,幾乎想要哭泣。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取代塞納河,貓頭鷹咖啡和我的木頭屋子。而且我也想我那個對全世界都暴躁,只對我溫柔的房東婆婆。在這炎炎夏日,我聽說我的巴黎才16度。我終於在鼓浪嶼找到一個地方,那是我想要看到的鼓浪嶼的樣子。而且終於是鬧市之外一個可以棲息的,有真的幸福感的地方。
今天早晨我睡到自然醒,錯過了酒店的早餐。我在鼓浪嶼住的是一間叫做「紅堂」的酒店,她是漂亮,乾淨,安靜,向陽和開門有大海的。她是在一棟紅色的,完好留存的中西合璧的古樓。這是我給自己的一個禮物,因為我想要在海島上,住一個漂亮的房子。上島後背著行囊徒步兩小時才遇見的美居。
今天上午退房之前我又去把周邊都逛了一遍,發掘了一些前一天遺漏的美景。由於大多是遊客罕至的小街,我終於可以去思考,鼓浪嶼本來是一個怎樣的地方。那些老舊的西式別墅,精緻而恢宏。陳舊的有點落寞。我情不自禁地一直想像,這些房子以前的主人是怎樣的人呢?他們的穿著,談吐,舉止,是什麼樣的呢?他們來自哪裡,後來又去了哪裡呢?他們有著怎樣的人生故事?但無論如何,我都可以想像到,這是一群飽受中西方精英文化薰陶的,優雅的人。他們一定和他們的房子一樣優雅和精緻。我想在那個年代,生活在鼓浪嶼,哪怕我只是做一個在街頭賣蓮霧的老嫗,我想看,自己的國家,有如此的詩意和民風。
但是親愛的,這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我不知道到底吹來了什麼妖風,這群油畫似的人一去不返了。我不是聽說這島上無論走到哪裡都聽見叮咚的鋼琴聲嘛?哪裡有琴聲?這裡只有海鮮大排檔以及各種閩南特產店不分晝夜一刻不停息的聲聲叫賣,只有遊客絡繹不絕的俗不可耐的太陽傘和做作的裙擺,只有婚紗攝影師們不斷對新郎新娘發出關於擺什麼姿勢的指令。連鳥聲都稀少。熱帶水果腐爛的氣味陣陣飄來,我很哀傷,因為那個美好時代真的被一個民族弄丟了。
現在的西式老別墅裡,住著誰呢?我看見一些眼神空洞的人推開舊鐵門,進去了。陽台晾曬著衣服和床單,內衣褲胡亂掛在最顯眼的位置,隨風搖晃。院內的花草在夏天還未正式到來前就枯萎了,我想它們已經枯萎了多少年了。那些窗戶裡,添加了防盜網,上面亦晾曬著不堪入目的物件。不是那件物多麼的不堪,而是看見的時候,太心痛。
許多人夢想住在美麗的大別墅裡吧?可是其實一個人的家,就是他的靈魂的樣子,外牆的體面典雅,永遠遮不住裡頭的混亂齷齪。
當然,也有乾淨的,裡面收拾得相對整齊的房子,但它們十有八九都被開發成質量參差不齊的酒店,客棧。另外一些,被特別保護起來,牢牢地拴著門鎖,裡面不知還會不會再有故事。
深處小吃街的賓列博物館用它美麗的氣質非凡的大樓吸引了我。但是它永久性關閉。門口貼著封條。在有些社會,藝術永遠被商業踐踏,他們總有理由,他們總理所當然,贏的總是他們。我感到悲哀,因為那些美麗不再,更因為這些荒唐發生在我的祖國。
這其實是一群人,佔領了另一群人的部落,踩滅他們的燈光,勝利者似地笑著,傾入他們的家,佔據他們的房子,轟走裡面的書香氣,取而代之的,是他們引以為豪的污濁。但這一群人總能勝利,我真的不懂為什麼,精英文化在有一些國度是這麼的不堪一擊。這是絕症嗎?若這是絕症,我的祖國怎麼辦?我以前對祖國心存幻想,這一次當我說服自己來面對她。這樣的旅行我不願意再來一次,我寧可閉上眼睛,假裝相信他們說的「越來越好」。
(這樣的故事這樣的場景,只能在曾經。)
第一天抵達鼓浪嶼的時候,我下船便碰到一個獨遊的男生。他不辭辛勞地陪我找酒店,然後我們買了一張景點套票,參觀了所有是「景點」的「景點」,比如鋼琴,風琴博物館,鄭成功紀念館。還一起走了好多山路,環海路。我們一起走過兩萬八千步,然後道別了。這場友誼叫做兩萬八千步的友誼。
在廈門島時住在老街青年旅社的時候,有個叫做占恆的胖胖男生帶我去「大兵的小屋」聽歌,昨天他發信息跟我說,「我覺得旅行中遇見的人是旅行最重要的環節。」我說我也覺得。任何關於「情」的記憶,都是生命故事中最重要的珍藏。
這一次在中國一個人背包旅行,其實鮮有時間我真的獨自行走,總有可愛的陌生人成為相談甚歡的旅伴,不論是再見還是再也不見,我都感受到這個國家的熱情可愛。但這不是常態。昨晚的故事我不想再講一遍,但是當我看見圍觀者增加,而且裡面多是男生,所以向他們求助的時候,每個人都要麼不說話走開了,要麼笑笑,走開了,要麼點點頭,走開了。最後一個六十歲左右的阿姨走過來保護我,她粗糙的手放在我肩膀三秒鐘後,我流下眼淚。她說,社會人情冷漠,一個女孩子在外不要跟人爭,要是有什麼萬一,受傷的總是女孩子。她說,阿姨的兒子也總說阿姨愛管閒事,但是妳看,阿姨來保護妳了,這個社會是城管在街上把八十五歲的大爺打倒在馬路上,也不會有人站出來的,阿姨不識字,但是阿姨走南闖北,女孩子最重要的是保護自己,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那些人妳不能和他們講道理。我啜泣著擦乾眼淚,笑著對挽著我走了一段路的阿姨說再見。極度的失望讓我整個晚上想要改簽機票提前回家。
今天背包離開的時候,竟然再次碰到阿姨,她再次叮囑我,女孩子出門在外,一定要保護自己。其實今天早晨我無意間登上一座山頭時,看見陽光,心情突然很好,想起昨晚的事,覺得很值得,其實用很小的,二十元的代價,換來一個故事,我沒有一根毫毛受到傷害,但是我在權衡之後決定嘗試和這群人談談,一次便體會到這社會的人情冷暖。昨晚那些看熱鬧的人們,讓我慶幸,我的圈子裡的男生都是紳士,是真男人。是你們無條件的愛護讓我一直是以脫離社會的方式藉助社會在生活和成長。謝謝上天保護我的童話。
我為那些被這些懦夫牽著的他們的女友們感到悲哀。
這些是我在鼓浪嶼的故事。在鼓浪嶼,我沒有找到林震和秦明真的足跡。再前一日,獨行廈門島的時候,卻竟然也沒有尋見。兒時夢想的實現帶著破碎的聲音。
我去了廈門大學。陽光很烈,我終於去了廈門大學。確實有一些仿古建築,和一些腳步匆匆的學生。但我沒有看到學子和學人。他們的身上沒有林震和明真的影子。一點也沒有。學校的風景挺美的。但看過一次就可以了。我以前以為廈門大學是我關於兒時夢想的一個遺憾。去過之後才知道,原來並沒有遺憾。這其實也算是一種遺憾吧。但感謝上帝,把最好的,最適合我的都給了我。巴黎和索邦大學帶給我的,世上不再有另一個國家的另一個城市和學府可以給我。
那天下午,我沿著海岸線行走,許多戲水的人。從海灘走到人行棧道,沖腳需要付錢。我對朝我吆喝的青年男子笑著搖搖頭。我在南普陀寺點了一支香,我跟上天說,我知道,我比其他所有人都幸運太多了,謝謝你給我的所有保護,所有驚喜和所有陌生人的陪伴。我希望自己可以繼續擁有這些愛,剩下的,我自己的夢想和希望,我都會靠自己的勤奮和智慧,更重要是真誠,去擁有。謝謝,謝謝。
去碼頭離開鼓浪嶼的路上,遇見導遊驕傲地跟大家介紹:這些房子以前的主人是誰呢?他們是當時的貴族……其實他不應該驕傲,應該感到哀傷,因為那個中國有貴族的年代,再也不會回來。
親愛的,我去過廈門了。她只是這樣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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