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戛納是否喜歡賈樟柯，但我知道你為什麼愛看「灰暗電影」

所謂電影節，大概就是影迷們選出熱門電影，然後評委故意避開這些電影的票選活動——島主金句 2018.05.21

第71屆戛納國際電影節周末剛剛閉幕，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首奪金棕櫚大獎，而此前被影評人熱捧的賈樟柯的《江湖兒女》卻惜未折桂。沒有獲獎的原因可能有很多，比如強勁的競爭對手、各種因素的權衡和一點點運氣。

不過，賈樟柯的電影已經是第5次入圍戛納電影節了，2015年他還獲得了戛納頒發的終身成就獎。小城風雲、時代變遷、不變的女主……似乎非常符合國際評委們對於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中國的期待。

相比讓賈樟柯斬獲了多次大獎的威尼斯電影節，島主不知道戛納到底算不算愛賈樟柯。但我想和你聊聊人們為什麼愛看他那樣灰暗的電影。畢竟，人生已經夠苦了，「自找苦吃」總要有點理由吧。

從「小武」到「大哥」

有的導演一生只拍一個題材。比如成了大導演卻依舊熱衷拍B級片的昆汀·塔倫蒂諾；比如出道半個世紀仍然熱愛自編自導愛情輕喜劇的伍迪·艾倫；而賈樟柯，他的電影宇宙始終圍繞著一個核心：大時代背景下的小人物命運，或者說是底層人物對時代變遷的排異反應。

《江湖兒女》的導演賈樟柯

這樣的電影哲學在賈樟柯的畢業作品《小武》中就已經被種下。主角小武過著在城市與鄉村之間漂流遊盪、以盜竊為生的生活。當時代的變遷來臨時，周圍的人們都在改變，只有小武止步不前，於是他被時代拋棄。

電影的結尾堪稱神來之筆，也讓島主就此粉上了「賈科長」——行竊未遂的小武被民警拷在街邊的一根鋼纜旁。他先是窘迫地蹲下，低著頭，然後開始焦灼地四處張望。鏡頭隨著他的眼睛一轉，面對一幫沉默的圍觀群眾，有好奇的、有指指點點的。在那一瞬間，你會覺得銀幕上的群眾，彷彿也在透過鏡頭審視著你。我們自己何嘗不和電影中的人物一樣，時常在這個變遷的時代中感到危機與局促？

影片《小武》結尾的小武

在《江湖兒女》中，2001年山西大同，地點麻將館，這裡有著最複雜但也最直接的社會關係和等級制度：大哥和小弟、花錢的人和辦事的人。這個「江湖」里多是男人，但有一個例外——巧巧，扎著馬尾的她天真單純、肆無忌憚。她的男友是「江湖」中的大哥，但這個男人呼風喚雨的時代很快就要逝去了。

影片《江湖兒女》劇照

從2001年到2018年，這對男女經歷了街頭暴力、入獄，也經歷了相愛、背叛，他們分離又重逢。這一次他們沒有像「小武」一樣被拋棄，在新的社會秩序之外，他們用他們的辦法生存。像風浪中行走的人，他們緊緊握著船舷，隨時迎接風浪的擊打，始終避免自己落水。

山西汾陽，那座小城

儘管記錄的都是時代變遷，但賈樟柯卻喜歡將鏡頭聚焦在自己的家鄉——山西汾陽。這座小城之於賈樟柯，如同上海之於張愛玲、高密東北鄉之於莫言。山西話、汾酒、煤礦……這些屬於山西的符號，一次次出現在他的電影中。

在聞說汾陽老縣城即將被拆除之際，賈樟柯趕赴那裡，把它作為自己第一部膠片電影（16毫米）的外景地。他用手中的攝影機留下了一份特殊的記憶，通過影像讓一個即將逝去的世界放慢腳步，這成為《小武》的緣起之一。

影片《小武》劇照

此後，他又在汾陽拍攝了自己的第二部電影《站台》，《任逍遙》則是在相似景貌的隔壁縣市大同拍攝完成的。至此，「故鄉三部曲」才算集結完畢。

在中國，汾陽這樣的縣城就如同現代化社會生活中的神經末梢，與北上廣相比，它們就像另一個中國，是進出光鮮亮麗的寫字樓的人們所不能想像的。但作為欠發達的生活空間，它們卻與土地、農民保持著更為直接的流動和溝通。

影片《站台》劇照

賈樟柯做的，就是將這樣的縣城和小鎮展示出來，讓它們不至於在變遷的洪水中就這樣被悄無聲息地吞沒。無論是山西煤炭經濟帶來的社會亂象，還是改革浪潮下小人物的悲歡離合。《江湖兒女》的一句台詞能夠表達賈樟柯的這種心情：「這鬼地方，就算是成了炮灰也沒人知道!」

這種不同尋常的表達也常常伴隨著爭議。或許是展現了過多的所謂陰暗面，人們開始斥責賈樟柯是苦難販賣者，但又無法否認他的故事的獨特魅力——他讓我們得以見到，一個過去在院線電影中長期處於失位狀態的變革中國。

影片《站台》劇照

2015年，戛納國際電影節將終身成就獎「金馬車獎」授予賈樟柯，評委頒獎詞的最後一句說道，「您（賈樟柯）的戰鬥警醒著我們要繼續鬥爭下去。正如您在中國所做的那樣，我們也正在用自己的方式——電影，來繼續戰鬥。」

不變的御用女主

就像在漫威宇宙中，美隊和鋼鐵俠這類超級英雄是永恆的主要人物，在賈樟柯的藝術電影中，也有一位御用女主角——趙濤。

影片《山河故人》中的趙濤

1999年，在太原師範學院當舞蹈老師的趙濤，遇到了來學校挑選演員的賈樟柯。賈樟柯初次見到趙濤的時候，她正在課上對學生說，跳舞要用感情來表達內心的世界，那一刻他從趙濤身上看到了一種獨特的氣質，是那種外表平靜柔和、內心卻富有激情的人，特別符合他電影里女主角的要求。

影片《站台》中的趙濤

一年之後，趙濤成為了賈樟柯電影《站台》中的女主角，該片在2000年威尼斯電影節上，獲得了最佳亞洲電影獎。在2002年的暑假，賈樟柯再次邀約趙濤參演，兩人十幾年的合作就這樣開始了，最後女主也成了他的妻子。

說實話，單論長相，趙濤並不像是一名合格的女一號。在《山河故人》中，她甚至還借角色調侃自己顴骨有點高。她更像是我們生活中的普通人，而恰恰是因為這種淳樸的氣質，才最適合聚焦拍攝底層、小人物、鄉土的賈樟柯電影，甚至可以這麼說，賈樟柯電影中的女主，簡直就是為趙濤量身定製的。

影片《山河故人》中的趙濤

就拿讓趙濤獲得了威尼斯電影節最佳女主角的《三峽好人》來說，她在其中飾演了一個說著太原話的女護士，穿著一件洗了很多次的黃色舊襯衫和白褲子，扎著馬尾背著一個黑色的包，無需太多妝容，活脫脫一個中國底層勞動婦女的形象。

而《山河故人》的故事從1999年掠過2014年，然後抵達2025年，是一部時代巨變背景下的個人情感史詩。趙濤在片中飾演女主角「濤」，人物經歷跨度長達26年，將三段感情拿捏得十分準確完備。美國電影網站《indieWIRE》稱讚趙濤的表演是其目前看到的最好的表演，甚至比凱特·布蘭切特還要好。

影片《三峽好人》中的趙濤

就像趙濤的表演，賈樟柯的電影也太真實了，真實得就和生活一樣。可生活本身已經夠灰頭土臉了，為什麼我們還要走進影院看那些灰暗的生活呢？

賈樟柯在他的電影筆記《賈想》中如是說：我們之所以通過影片，繼續面對那些我們不愉快的既成事實，是因為我們需要改變，我們要變得更幸福、更自由。直到今天，也是中國人尋找自由的一種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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