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日本十日禪修，究竟是怎樣的一種體驗？
文/寂然法師
一位朋友上個月去日本，沒有去京都奈良，也沒有去東京大阪，沒有去看富士山，也沒有去逛北海道，沒有參觀我一直跟她念叨過的直島和美秀美術館，還有什麼新宿、銀座等等一概忽略，而只是孤零零去了一個不知名的鄉下小鎮子，因為那裡有一小間禪修中心，之所以這樣，是為了參加一次十日密集禪修。
她本是帶著目的性，或者說是功利心去的。
一是想看看日本為禪修打造的精緻環境，想了解日本人怎麼組織活動、運作中心，也好奇日本人的「禪修」和國內乃至國外其他的有什麼不同。
二來她聽我很久之前就提到過這個課程，自認為與她一直訓練的正念心理學團體課的引導方式很相似，所謂「去宗教、乃至去佛法化」的「客觀、廣泛地自我觀察而不做控制」，比較符合她一直以來的意趣。
但她自認為通過這兩三年的「正念心理學」的學習和多年來正統心理學的訓練，她對於自己的身體和心理的「規律和節奏」還算了解，並且也一直保持「靜心」的習慣，知道身心的變化是在日復一日的練習中產生的，所以沒對這類集訓式禪修的效果抱很高的期待，就像不可能期待偶然去健身房擼一次鐵就減掉自己的大肚腩一樣。
可是，她卻沒想到，在短短的十天內，「我的味覺、聽覺、對肌肉和關節的敏銳度都有很大的增進，作息的規律和呼吸的順暢，讓皮膚變得細膩，腸胃也更加強健」——回來後，她興奮地對我說。
並且，她覺得現在每一天能做的事情也更多，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腦子還在轉，冗餘的心思卻不那麼活絡了，她對於原來一直沒有分明的「事情」、「事情引發的感受」、「感受引起的情緒」這三者變得清晰，現在可以輕鬆地互相剝離開來，不像以往那麼耗心神，輕鬆了很多——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回來後竟然仍保持了早睡早起的習慣，對，早起！十天養成的習慣，竟然打破了我十年未能破解的晚睡晚起魔咒！」
我也是一個總愛晚睡晚起的人，對於我，想要不晚睡幾乎是不可能的，偶發的早起也往往是因為有「不得不」的事件而已。對於我們正常人來說，一生的大多數事情，尤其是靜坐和早晨四點起床，單憑意志力是很難持續的，除非真的能嘗到這件事帶來的甜頭。
她甜甜地說：「對，我就是突然嘗到了早起的甜頭！」
她剛來到禪修中心，拿到禪修作息時間表，是有點崩潰的，因為掰著手指仔細地算了一下：在時間表上，每天有至少10小時的靜坐時間！
04：00起床
4：30-6：30早餐
7：00-8：00行禪
08：00-09：00坐禪
09：00-10：00行禪
10：00-11：00坐禪
11：00午齋
12：00-11：00行禪
13：00-14：30坐禪
14：30-15：30行禪
15：30-17：00茶歇
17：00-18：00小參
18：00-19：00坐禪
19：00-20：00坐禪
20：00-21：00坐禪
21：00-03：00休息或坐禪
「4點？起床？WTF！」
「4點起床是不可能的了，這輩子都是不可能的了，打死我都不會起的這樣子，而且手機收上去了，還沒有鬧鐘——但禪修中心的一位日本義工，在前一晚告訴我：別擔心！我們會敲鐘的，你會聽到兩聲guang~guang，聲音巨大清醒，應該沒問題云云······」
到了第二天早上，她果然聽見了聲音巨大難聽的guang~guang，但也真的沒能在4點起來，其實一整夜她也沒有睡踏實，睜眼閉眼、輾轉反側，因為對於她來說，9點關燈爬上床睡覺是自從她上幼兒園就沒有做過的事情了，「聽見鐘聲看到室友紛紛起床，最後陸續都走光了，實在慚愧才掙紮起來的我，直接就在床上開始打坐，也不是打坐啦，是坐著打睡……早飯當然是沒吃，8點了逼著自己挪到禪堂……繼續打睡……」
「但是不讓我那麼慚愧的是，通過觀察發現，第一天的十小時，不光是我，其他大部分同學也完全是在瞌睡里坐過去的，但兩天之後我發現，雖然天沒亮就起來，但早起行禪坐禪之後，一整天里，從身體到心裡都開始變得清醒，比平常睡到中午再起床還要精神。不僅一整天都不困也不怎麼餓，而且精力滿滿，每次坐禪一下座就想出去行禪經行。」
就這樣，十天，一瞬間就過去了。
「最後一天，我還是好像一夜沒睡，但這一夜只是明晰而暢流的覺知，就像坐在寧靜的森林水池邊看著自己的倒影，身體如同水中輕柔的荇草，而自己的心偶然發起了幾個夢囈，彷彿水底沉靜的小魚兒一樣，清透而悠然，直到將近4點，沒等鐘聲敲響，我自然而充足地睡醒了，靜靜地起床，一個人走出房屋，站在林間草地上，什麼也不做地站了很久——我發現，原來這個時刻，月亮已經隱去，而太陽還沒出來，天空深藍，星星嶄新如繁華般，落滿整個山野，讓這個被山林包圍的小村莊變得夢幻。
我也發現了原來林中的野菊，天沒亮時是合起來的，第一滴晨光透過卷伏的樹葉，滴漏到它們後，花瓣才會舒展。
我發現原來蘇醒可以跟眠夢一樣寂靜，隱隱的生長和舒發，生動又安詳的氣息，引發了我的喜悅，於是我開始決心，並願意在天沒亮就醒來，願與自然與自己，一起感受這一切從未有過的歡喜。」
「而後來在東京等回程飛機的幾天，我還發現，因為能夠4點起床，整個一天里，精神不再虛弱，身體也充實，總感覺一天好長好長，對於以前總覺時間不夠用而要成宿隔夜熬著做事的我，好像生命都長了好幾倍呢。」
「回來後的這一段日子，我也盡量保持了這種作息，才發現原來即使在鋼鐵水泥的城市叢林中，生活也不是那麼枯寂，比如天快亮的時候，我窗外也有小鳥在鳴唱，而早上4點起床的我，看了許多想看而從未看完的書，寫了許多要寫而從未動筆的字，堅持早起去跑步順便買回早餐，成了樓下油條鋪和花店每天的第一個客人，跑步回來後從容地準備早餐，心滿意足地吃完，然後再閉眼靜坐，用上一朵花開的時間。更值得期待的是，我還利用這早起大塊的時間，新學了一門語言，準備下次就去那個少年時就夢想的國度，來一次漫長無羈的一個人旅行……」
聽完她描述早起的諸多美好後，我明白：享受般度過這些無人打擾的時刻之後，充滿覺醒和能量後，她日常的一天才剛剛開始——這便是她人生第一次嘗到早起的甜味和好處。」
「那麼，從明天開始，你有沒有勇氣跟我一樣的開始早起，跑步、學習、禪修？」——她對我，突然像是發起挑戰一樣問。
我也願我會有一天，在清晨早起，學一門語言，就去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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