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敢說,你敢聽嗎?一位保德(義門)老革命的深情講述
原標題:他敢說,你敢聽嗎?一位保德(義門)老革命的深情講述
我叫王四孩,保德縣義門人,1925年出生,1942年入黨,參加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戰場上受傷致殘。複員回到家鄉後,長期擔任村級領導幹部,經歷過土地改革、合作化、人民公社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為改變義門村的面貌出過力流過汗,也受到過一些政治運動的衝擊。風風雨雨幾十年,既有追求、有奮鬥、有喜悅,也有痛苦、有委屈、有遺憾。
我經常坐下來思謀,我們這些上大了兩歲的人,有必要依老據實把自己經歷過的事情講出來,這是一種責任,也是一種擔承,更是一種託付。
拿起刀槍 救亡圖存
義門位於保德縣北面,地勢東高西低,從遠處看,形狀和莊戶人家使用的簸箕差不多,村子東頭挨的是崔家棱、南頭挨的是廟峁,北頭挨的是暖泉,靠西面是一道幾十丈深的齊剮石崖,石崖下頭就是人所共知的黃河。歷史上,村裡人因重義明禮出了大名,有皇帝一高興就給賜了個村名,好像是在宋朝!
王姓是村裡頭的大姓。其他的還有姓郭的、姓趙的、姓白的等。過去,村民主要住在白家灣的南北兩側,習慣將南面的叫前村、北面的叫後村。1960年時,我們家從後村搬到前村。
我的曾祖父叫王喜元,考取過清朝的武秀才,後因懷才不遇,心情苦悶,過早身亡。祖父王照德,因家境貧寒,16歲起到西口外掏甘草、打工,死熬死受了幾年,攢下錢回家娶了媳婦,還先後置買下土地27畝。父親王保大、母親楊蜂女,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大善人,自家的日子過得不寬裕,還時常節衣縮食周濟鄰里。父母生男丁四人,我排行最小,所以取名四孩。8歲那年冬天,家裡出了五升米,送我到私塾念書,幾個月後,因家裡缺少勞力,休學回家放羊。
1937年,日本人發動了七七盧溝橋事變。那一年,我12歲。開始時,人們都覺得保德地處偏遠,一時半會兒不會有戰事發生,沒想到,幾個月後就傳來忻口戰役的消息,年底前省會太原竟然也全面失守,村裡的大人們變得慌張起來。很快,共產黨派人到村裡開展活動,發動群眾團結起來反抗日本侵略,我的三個哥哥成為其中的積極分子,我大哥等4人還被秘密吸收入黨。臘月里,鄰村劉家畔開來抗日自衛隊,聽大哥背地裡講,部隊名義上是國民黨的武裝,但實際領導權掌握在共產黨員手中。三四個月後,自衛隊朝交城山上開走了。
戰火很快燃燒至保德,1938年2月底,日本人佔領保德縣城,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幾天後,又渡過黃河佔領了陝西的府谷縣城,當天撤回到保德。當時,府谷駐紮著國民黨22軍86師的一個團,平時經常過河來欺行霸市、搜刮民財,老百姓背地裡罵他們是「吃鬼」,日本人進攻府谷時,這幫「吃鬼」沒放一槍,早早兒地就跑得沒影咧。
3月4號,日軍大部隊撤離保德,19名傷病員留在城內養傷,消息傳到河對岸,86師派出兩個營的兵力過河圍攻,經過一番激戰,日軍有18人被擊斃、1人逃跑。駐紮在五寨的日軍咽不下這口氣,3月17號,兵分數路奔襲保德,沿橋頭方向一直殺到縣城。兩天後,日軍又瘋狂地在縣城內燃放大火,把往每常家遠近聞名的水旱碼頭燒得要甚沒甚。日本人的暴行,徹底激怒了保德人,我三哥等人就是在那時主動參加抗戰隊伍的。
1939年冬,暖泉一帶成立了犧盟會,下面分了三個組,一個在石盤兒、一個在陽深溝,還有一個在暖泉。其中石盤兒這個組,所有成員部是共產黨員,其他兩個組成員比較複雜。犧盟會的活動主要包括:建立抗日統一戰線,張貼抗日宣傳標語,籌建抗日武裝——犧盟游擊隊。
1940年1月,共產黨在袁家莊建立了新政權,我大哥參加了在那裡舉行的黨員大會,並隨後加入游擊大隊,據他後來回憶,游擊隊員人人身穿白茬子羊皮皮襖,頭箍白手巾子,背上別著一把鬼頭大刀。游擊隊成立後,一方面要同前來掃蕩的日偽軍作戰,另一方面還要對付河對岸國民黨部隊的騷擾。那時,義門村民坐在村頭吃飯時,86師的人就經常打槍過來,老百姓把這說成是「放野子兒」。
為消滅晉西北地區的抗日武裝,駐紮在岢嵐、五寨的日軍,1940年冬天起多次進入保德大掃蕩。有一回,聽說日本人從暖泉方向撲過來,全義門人日慌打忙藏到附近的炭窯里,然後用沙蒿在洞口做了偽裝。結果,等了半天也不見些子動靜,後來才知道日本人朝別的方向走了。
為了狠狠打擊日本鬼子的囂張氣焰,八路軍120師獨2旅開進晉西北,旅部就設在保德縣的康家灘,旅長許光達同時擔任晉綏軍區二分區司令員。我曾經常跟隨大人們到康家灘給部隊送給養,親眼所見部隊生活非常艱苦,一日三餐幾乎都是煮黑豆和蕎麥,但部隊官兵平等、軍紀嚴整、士氣高昂。從那時起,我就夢想著成為一名光榮的八路軍戰士。
1942年起,我參加了村裡的民兵組織,先後擔任過小隊長、分隊長等職。那時候,我們主要負責村裡的治安工作,大家起雞叫睡半夜,輪流站崗放哨、查路條,村子附近的古烽火台,因為地勢較高,我們在上面設立了瞭望哨,白天黑夜有人值守。同時,以劉家畔村為中心,聯合趙家寨、劉家峁、趙家溝的民兵,開展河防鬥爭。遇到日本鬼子掃蕩過來,我們會提前帶領群眾轉移到安全地帶,並利用各種機會襲擊鬼子。為了彌補武器彈藥的不足,我們還發動群眾掃硝、熬硝、造炸藥,然後利用敵占區買回的火柴、米絲等,製做成石頭地雷,埋在來犯日軍可能經過的地方。
為了給抗日部隊提供充足的糧食,村裡成立了變工組,組內農民通過人工或畜工互換方式展開互助協作。在擔任變工組組長的幾年間,我虛心向經驗豐富的老農學習,熟練掌握了各種農作物的耕作技術,成為遠近聞名的種地能手。
1944年10月,我加入了偉大的中國共產黨。入黨介紹人為趙存有,趙存有也是義門人,全國解放後擔任過內蒙古梁城縣法院的院長。從那時起,我幾十年如一日,堅持以共產黨員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用實際行動兌現了自己的入黨誓言。
第二年7月,響應黨的號召我光榮入伍,成為獨二旅36團的一名戰士。當時的團長是高永祥,政委是嚴尚林。高團長是甘肅人,嚴政委是四川人,兩人都是老紅軍,也都是抗大畢業生。7月23號,駐神池義井據點的日本人向五寨縣城方向撤退,36團埋伏在敵人途徑的橫山一帶實施伏擊。
在
戰鬥過程中,高永祥團長頭部中彈,不幸犧牲,年僅33歲。在隨後召開的追悼大會上,許光達司令員致了悼詞。高永祥犧牲後,36團團長一職由張開基擔任。張開基,四川人,老紅軍,全國解放後擔任過陝西省軍區副司令員。為永遠紀念高永祥團長,橫山村後改名為永祥山村。
晉北戰役 身負重傷
8月15號,日本人宣布投降,但拒絕把武器上繳給八路軍,閻錫山乘機強行接管了大同至忻縣的12座縣城,國共兩黨很快由盟友轉變為敵人。10月,部隊從五寨出發,到達內蒙古沙縣(土右旗撒拉齊鎮)時,正好趕上打包頭,擔任包頭城防總指揮的是傅作義的老部下董其武,我方攻城的部隊由聶榮臻、賀龍指揮,我們連主要負責掩護傷兵撤退。因敵我力量懸殊過大,包頭城久攻不下,12月初我軍被迫撤出戰鬥。那次戰鬥我軍傷亡很大,看到那種紅湯黑水的陣勢,有的老鄉嚇得開小差跑了,我則覺得貪生怕死是一種十分可恥的行為。
1946年6月,國民黨軍向解放區發動全面進攻,各革命根據地軍民奮力發起反擊。期間,晉綏軍區和晉察冀軍區組織1萬5千餘兵力發起「晉北戰役」,我先後參加了解放朔縣城和軒崗的戰鬥。朔縣城是連接太原與大同的重要樞紐,戰略地位非常重要,指揮解放朔縣城戰鬥的是晉綏五分區司令員王赤軍。為最大限度減少傷亡,部隊提前五六天開展了攻城訓練。6月16號黃昏,在團長張開基、政委戴金川率領下,我部由劉家口隱蔽運動到朔縣城附近埋伏起來。6月17號凌晨,衝鋒號響起,我軍發起突然襲擊,在輕重機槍的掩護下,部分人通過四架雲梯攻上城頭,爆破班扛著炸藥包把城門炸開,僅用了1個小時戰鬥就宣告結束,這次戰鬥共殲滅閻軍1千多人。由於作戰勇敢不怕死,我被任命為一營三連二排六班副班長。
打下朔縣城後,部隊急行軍參加解放崞縣、寧武的戰鬥。軒崗是崞縣境內的一個重要據點,也是北同蒲線上的一個重要樞紐,閻錫山共派一個團的兵力嚴加把守。在攻打軒崗重要屏障段家堡時,我部遇到敵人構造堅固的碉堡,手榴彈扔上去只能划下個白字字,由於缺乏有效的攻擊武器,14人在戰鬥中犧牲。緊急情況下,部隊首長從友軍那裡借到一門山炮,炮手們騎著騾子趕到前線,迅速在東山頂上支架好設備,一聲巨響過後,碉堡上面的半個蓋子被掀掉,30多名守敵乖乖做了俘虜。押解途中,大家實在氣不過,又將這批人集體驅趕到山溝下面,以其逃跑為名全部擊斃。戰鬥過程中,我繳獲了電話匣子和洋算盤子各一個,全部上繳連部。
石灘車站是軒崗外圍的另一個重要據點,其周圍設置了六座大型碉堡。6月21號,也就是農曆五月二十二,攻堅戰鬥打響,我所在三連擔負主攻任務,攻打第一個碉堡時三名戰友犧牲、兩名戰友挂彩。攻打第二個碉堡時,又有兩名戰友犧牲,另有兩人挂彩,犧牲的戰友分別來自保德的科局和羊路河,挂彩的一位是班長,保德澗虎焉人,另一位就是我。我的頭部、腿部、腳上被敵人的手榴彈彈片擊中,遍體鱗傷衣裳染成個血片,人當時就昏迷了過去,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五寨牛化六分區醫院的病床上。經過十幾天的救治後,我又被轉移到條件較好的蘆芽山二分區醫院。8月,我傷愈出院,隨即趕往36團的神池虎壁留守處,根據留守處提供的信息,很快找到了大部隊。僅僅過去兩個多月,連里的幹部戰士就大都不認識了,以前的人馬大都死的死、傷的傷,很多人都是剛剛補充進來的。
晉北戰役後,大同成為一座孤城。大同是平綏、同蒲兩大鐵路幹線的交匯點,又是國內最大的煤炭生產基地之一。7月底,晉察冀軍區和晉綏軍區集中大批兵力逼近大同,指揮部首長有聶榮臻、賀龍、蕭克、張宗遜、楊成武、羅瑞卿等人。大同城內雖然守敵並不是很多,但由於城池堅固且物資準備充足,加之大批援軍陸續趕到,9月中旬我軍被迫撤出戰鬥。期間,我們36團在大同南郊孤山一帶打過仗。
三起三落一譜真心 (一)
由於身體多處受傷,很難再適應高強度的行軍打仗,1947年3月,拿著上級發放的《革命軍人殘廢證》,我複員回到家鄉。7月,黨中央下發《中國土地法大綱》,我隨即參加了轟轟烈烈的土改運動,土改運動中分配到土地的農民,生產積極性空前高漲,大批糧食源源不斷地運送到解放軍手中,從而大大加快了解放戰爭勝利的步伐。
全國解放前後,我先後擔任過暖泉鄉團委書記、義門村互助組組長等職,因辦事公道正派,勇於擔責,贏得上上下下的認可。1953年,根據黨中央《關於發展農業合作社的決議》,保德縣迅速掀起農業合作化運動的高潮,我被大家推舉擔任了村合作社社長。開始時社員全部按入社時的土地分紅,分紅佔到土地總收成的30%,1956年開始土地分紅制度逐步取消。
1958年大躍進運動興起,按照上面的統一部署,生活方面,義門村實行了食堂制,全村人集中在一起吃大鍋飯。生產方面,虛報浮誇成風越刮越猛,夏上估產,以山藥的畝產為例,最好的年成最多也就能產2千斤,可劉家峁敢吹自己能產15萬斤,暖泉更是放出25萬斤的衛星。純粹是狼吃渾小子——沒影兒!
接到上級觀摩驗收的通知後,暖泉村緊急動員社員每人必須在第二天早上交回三丈長的草葽子(用蒿草擰在一起的繩狀物,專作綁紮用)。那時候兒的人特別聽說,第二天早上全部按時完成任務。與此同時,公社發動周圍幾個村子,將各自正在生長著的山藥蛋連同蔓子,起出來集中到暖泉的指定地里,並用事先準備好的草葽子把所有蔓子圍攏來。上面的檢查倒是順利通過了,但移來的山藥沒幾天死得一乾二淨。
期間,迫於來自各方面的壓力,我也瞞報過村裡的產量,咬著牙將山藥的畝產量估到2萬斤。結果,被上面樹為反面典型,插上黑旗,訓得狗血淋頭。立秋時分,我到公社參加冬麥播種專題會議。按說,冬麥只有過了秋分才可以下種,可別的村子為了搶先進,硬說是已經完成了播種任務。我性子倔,實事求是說沒有下種,結果遭到在場縣社兩級領導的嚴厲批評,直到深夜兩三點還不依不饒,我實在困得受不了,一頭從炕台栽到地上,眾人這才放過我一馬。
過了幾天,批評過我的兩位縣領導來義門視察,村幹部集中到一起聽他們訓話。當時正準備收割黑豆,一位縣領導不客氣地問:你們義門家一共種了多少畝黑豆?一畝地有多少苗黑豆?一苗黑豆上頭能結多少個夾子?還沒等我吱聲,下面一位隊長粗聲楞氣地回答道:種了多少畝黑豆我們知道咧,一畝地有多少苗黑豆我們沒數過,一苗黑豆有大的有小的,上頭能結幾個夾子,我們可是搞球不清。兩位縣領導被嗆得臉紅脖子粗,扭頭就走。事先為他們準備好的呵山藥、玉茭子、窩瓜,正好給幾位村幹部做了好事。
真金不怕火煉。秋收結束,義門村農作物實際產量,在全公社名列前茅,很多縣社幹部改變了對我的偏見。1959年正月,我還作為縣裡的代表,參加了省上召開的農林牧大發展誓師大會。
常言說得好:人哄地皮,地皮哄肚皮。因國家是按各地上報的糧食產量進行統購的,虛報產量越多的地方國家統購得越多,1960年青黃不接時分,很多地方的群眾因此揭不開鍋,義門村的情況雖然沒有那麼嚴重,但群眾的生活也過得十分艱難,苜蓿、榆葉、粉渣、紅薯乾等,逮住甚吃甚。年三十晚上,我們一家人好不容易湊乎著吃了頓清湯白麵疙瘩。最困難時,我不得不將三歲的三小子送人,一家人哭得恓趴咧。
不過,困難面前我也沒有忘記聽黨的話,還是團結大家一起開展生產自救,終於使群眾的生活慢慢緩過勁來。然而,在1963年開展的清財運動和1964年的開展的的「四清」運動中,本人卻因得罪了上面的個別領導被停職兩年,甚至險些被抓進監獄。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1962年為增加集體收入,村裡辦了個糧食加工廠,有負責人背著我經常扛上廠里的白面往上級領導家送。知道這件事情後,我感到非常生氣,對這種行為進行了狠狠的批評,結果捎帶著把上級那位領導也給得罪了。由於經營管理不善,糧食加工廠最終停辦。清產核資開始後,上級來人紅不說黑不道,宣布本人停職接受調查。
三起三落一譜真心 (二)
期間,上級先後來了兩批人,翻箱倒櫃查了幾個月,也沒查出我一分票子的問題。然而,上級那位領導還是死咬住不放,背地裡鼓動對我有意見的人羅茬子。
那是困難時期剛過,為儘快恢復村裡的生產,我派人花7千塊從外地買回幾頭牛和驢,這件事情的經過人所共知,但就有人昧著良心說瞎話,說是我倒販牲靈賠了7千塊。聽到這種說法我很生氣,幾次找上級領導申辯,但人家根本聽不進去。
沒幾天,上面召集15個生產隊的支書開會,專門討論如何處理我的「經濟犯罪問題」,還是那位上級領導,來不來就宣布我的問題夠上坐禁閉咧。劉家峁支書毛蛋仗義執言:四孩抗日戰爭時期就參加了革命,幾十年咧,沒功勞也有苦勞吧,即便有些子錯也不能讓坐禁閉呀!他坐了禁閉,家裡頭那大大小小六七口人活呀不咧?實在不行,再不用他當幹部敢就行咧吧!其他村的幹部隨後發言,一致同意毛蛋的意見,那位領導見眾怒難犯,這才把要我坐禁閉的事捏塌。
群眾心裡有桿秤。1964年底,在村民的強烈要求下,我重回村級領導班子,先後擔任生產隊隊長、村黨支部書記等職。文化大革命開始後,在大形勢非常混亂的情況下,我盡最大努力排除各種干擾,帶領村民開展農業學大寨運動,大搞農田水利基本建設,使義門村的農業生產條件得到很大改善。
實事求是講,農業學大寨運動開展過程中,也存在很多脫離實際的做法,比如村裡種什麼、種多少,都必須聽從上級的統一安排。1971年,義門村在規定種高梁、玉米的地里,偷偷種了5畝糜子。這樣做,主要是為了改善群眾的生活。這5畝糜子起初長得可襲人咧,但遭遇一場大風後全部倒伏。不巧的是,縣委領導賈家峁開完會路過義門,恰好看到這一情況,他們當即要求公社在義門村召開現場會,嚴厲批判了我自作主張更改種植計劃的做法,併當場宣布撤銷我的職務。
沒想到的是,接替我的職務的人,雖然工作大膽潑辣,但對指揮農業生產缺乏經驗,而且處理事情個性太強,村裡工作經常陷入僵局。1976年秋,省里和縣裡的蹲點幹部進駐義門後,通過大量走訪發現了問題的嚴重性,同時感覺到我在村民中間有著很高的威信。
時間不長,縣裡召開三干會,蹲點的幾位領導乍猛子找到我,要我代表村裡到大會上表態發言。我當時沒好氣地說,我個庶民百姓,到三干會上發言算甚咧?蹲點領導嚴肅地問我:「你是不是共產黨員?」我回答:「是!」「是的話,服從安排!」我這才答應下來。發言稿是蹲點幹部幫忙寫好的,由於識字不多字,大會發言時念得非常吃力,引得台上台下笑聲不斷。
三干會後,公社調整了義門村的領導班子,村支書一職由天橋的白振清接替,村革委主任由劉家峁的長生子接替,我被任命為前隊隊長。說起來也日怪,我當支書那麼多年,村裡人勞動過程中從未發生過傷亡事故,可新班子剛一成立就遭下一條人命,後隊一名群眾在修梯田時從高處跌下身亡,這件事在群眾中產生了不好的影響。
擔任前隊隊長期間,我非常講究科學種田,比如鋤地,會根據莊稼的不同生長期,採取或者深鋤或者淺鋤的辦法。後隊領導聽說後直搖頭:只要水肥不誤事,深鋤也好淺鋤也罷,與收成好與不好關係不大。結果呢?莊稼長著長著就差下一大截。秋後,一樣樣的生產條件,前隊比後隊多打了6萬斤糧食。按往每常家的經驗,兩隊產量相差1萬斤才屬於正常。我因此作為先進典型的代表,參加了省水利廳在保德召開的現場會並發言。
從此,我在村民們中的威信更高了,說出話來聽得人更多了。1979年春天,我再次被任命為村支書,當年村裡打了54萬斤糧食,創下歷史最高紀錄。還有,那段時間,國家安排多台鏟土機幫助村裡平整土地,原因是修建天橋水電站義門貢獻了100多畝耕地。我帶頭遠離給鏟土機司機開的小灶,從不參與他們的吃吃喝喝,贏得鏟土機司機和村民的一致好評。
1980年5月,由於年齡和身體原因,我主動辭去村支書一職,讓位於村裡的年輕人。當時,村裡的家底非常雄厚,光驢騾牛就有近40來頭、羊還有幾百隻。然而,第二年開始,全縣推行聯產承包責任制,土地和其他集體財產被分得要甚沒甚。我個人覺得,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沒毛病,但將集體財產三皮不值二麻處理掉,實在讓人心疼。另外,五十年代建社時村民每人投資過3塊錢的入股基金,生產隊拆散了這3塊錢總應該給大家退還吧?為此,我幾次向有關方面反映問題,但根本沒有人搭茬子,更有人笑話我是:咸吃撈飯淡操心。
掐指算來,我在義門村擔任各種領導職務有30多年,可以說是大幹部沒當、小幹部沒斷。30多年間,我始終牢記共產黨人的宗旨,全心全意為村民服務,吃苦在前、享受在後,即使在最困難時期,也沒有享受過國家發放的1斤救濟糧、1分救濟款,上面來了招工指標,我總是先安排村裡的其他人,自己的子女一個也沒有關照過。我覺得,我當村幹部30多年,最對不起的就是我的家人,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對得起黨。令人感動的是,從村幹部位置上退下來後,黨和政府並沒有把我給忘記,經常有領導幹部上門進行慰問,其中包括擔任過忻州市委副書記的呂茂田。
安度晚年 奉獻餘熱
1947年我因受傷致殘複員時,人民政府優待我400斤糧食,領取方式是每年100斤,分四年領完。然而,我只在第一年領過100斤,第二年起因家裡打下的糧食基本夠吃,考慮到人民政府用糧的地方太多,餘下的300斤糧食,我就再也沒有領過。
時間到了1981年3月,義門鎮領導大會上宣布,全鎮百姓年人均收入已超過6千元,從此進入了小康社會。聽到領導的講話,聯想到自己家的經濟狀況,我突然感到非常失落:我是當過兵打過仗受過傷的人,又長期從事過農村基層管理工作,可收入水平還不達周圍群眾的平均水平。當時,我手頭的進項只有國家每年給的那幾百塊錢的殘廢軍人撫恤金,老兩口每月吃喝就得花費200元,一年天氣難免有些人情交往,但凡支應一下沒個百百八八拿不出手。眼下自己歲數也大了,也動彈(勞動)不行咧,今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儘管兒女們非常孝順,但總不能三天兩頭跟孩兒們要錢吧?
正在發愁這件事,聽到有人說,殘廢軍人的撫恤金上調了很多,我立馬到縣上去了解情況。縣民政局的領導聽了我的陳述後表示,國家對革命殘廢軍人的撫恤金是有很大提高,但根據民政部的最新規定,必須對原來的殘廢證進行重新認定。
「你也在36團當過兵?」局領導翻看過我的殘廢證後,突然發問。
「是啊。」
「那我這個36團的幹部為甚認不得你?」
「一個團三千多人,你是幹部我是戰士,人都是從下往上認咧,哪有個從上往下認咧?」
「那你給我說說,哪些人當過36團的團長和政委?36團甚時候打得朔縣城?」
這些問題哪能難住個我!我不打咯噔對答如流。
「既然是殘廢軍人,生活又有實際困難,為什麼建國這麼多年不到民政局來反映?」局領導眯縫著眼問道。
「我自己但有半步奈何,也不會來麻煩國家。」
「看把你思想境界高的,好像保德縣就你一個殘廢軍人!」局領導邊說邊撩起衣服露出槍傷——原來他也是一位殘廢軍人。
局領導的這種說法和做法,惹得我有些發毛:「當年每位殘廢軍人複員時,憑殘廢證能領取政府給的400斤糧食,可我王四孩只領過100斤,考慮到人民政府處在困難時期,剩下的300斤再連一兩也沒領過。」話既然說開了,一下就收留不住咧。「看這樣子,你也是殘廢軍人,行咧,如果政府給的糧食你一斤也沒領,你思想覺悟比我高,如果你也只領了100斤,那咱倆的思想覺悟一樣高,假如你把國家給的糧食全領得吃咧,你好好兒說咱倆誰的思想覺悟高?」
局領導聽了我的一番話,不僅沒有嗔怪反倒笑呵呵地說,咱當過兵的人啊,都是這神不收脾氣!然後,交代下面的工作人員抓緊辦理相關手續。第二年8月,經過重新體檢和審批認定,我領到新換髮的殘廢證,撫恤金大幅增加,晚年生活有了可靠保障。
為了感謝黨和政府的關心,從1982年至1984年,我帶領村裡的四五十號人到附近的電站做營生,有效解決了村裡人的勞動就業問題。期間,我堅持百年大計、質量第一的原則,從不偷工減料,從不敷衍了事,得到電站領導的誇獎。
1985年後,我徹底歇了下來,但仍然保持共產黨員的形象和本色不變。比如,發揮自己嫁接樹木的特長,經常主動上門為有需要的村民無償提供服務;義務清掃維護村裡至電站長達2公里的道路;堅持每天看中央電視台的新聞聯播,向周圍的人宣傳黨和國家的大政方針;自覺教育大家特別是年輕人嚴格遵守國家的法律法規,做有益於國家和社會的人;積极參与鄰里之間矛盾和分歧的調解工作,為構建和諧社會盡一份力;為了方便附近的老年人外出歇坐,我還專門找來施工隊棄用的邊角料,加工成很多小板凳。
我今年雖然已經93歲了,但耳不聾眼不花,腦子也還好使喚,把自己經歷過的事情講出來,就是希望大家特別是年輕人,更加珍惜來之不易的幸福生活,踏踏實實做事,本本分分做人,好好兒地為咱們國家的繁榮富強貢獻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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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晉陝蒙文化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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