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顏》：她們在婚外情里尋找什麼？

作者：李娜

來源：與爾同消萬古愁（ID：shovidnana）

去看了電影版《晝顏》，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那天踏著晚風來看這部電影的觀眾，多半是獨自一人。散場時，場內鴉雀無聲，人們表情凝重，欲說還休。

四年前，日劇《晝顏：工作日下午三點的戀人們》作為現象級的存在，曾風靡整個東南亞地區，「人妻出軌」這個話題，這部劇嘗試著給出誠實的探討。

四年後，電影版接著劇情往下敘事，以北野老師和紗和的感情為主線索，說好「永不再見」兩個人，陰差陽錯又相遇了，這一次他們會在一起嗎？

紗和已經為出軌付出了代價，她離了婚，失去工作和朋友，搬到無人識的海濱小城，找了一份料理店的服務員工作，重新開始生活。本以為跟過去一刀兩斷，卻沒想到，在一張宣傳頁上看到那個令她心臟狂跳的名字。

北野老師來到她的城市做學術講座。

這個開頭真是諷刺。同樣是出軌，男人和女人承擔的代價是不同的。

紗和幾乎失去了一切，像一棵樹被連根拔起一般，她必須用決絕的方式，作為對不倫之戀的「救贖」；而北野一切如常，甚至比以前更好，妻子對她更溫柔了，他還升了職，從中學老師變成大學助教。

舊情復燃的兩個人，恪守當初的約定沒多久，便敗給了身體的誠實。接踵而來的，是橫亘在彼此之間，外部的和內部的重重壓力。

讓我訝異的是，日本社會對出軌的保守態度。一邊是昭然若揭的慾念，很多人都有過出軌之實；另一邊，是令人窒息的道德審判，每個人又對出軌深惡痛絕。

小城的每個人都有資格對紗和指指點點。

料理店的老闆，甚至把老婆出軌的怒氣發泄在紗和身上；

賣魚的小販，旁若無人地捏紗和的手，一邊輕薄地調侃「你心裡並不討厭這樣吧」引來眾人鬨笑；

料理店的同事，則是大張旗鼓地漠視和鄙夷，其實她自己也有過不堪過往。

北野的處境也沒好到哪裡去，他被科研室的上司警告，再不注意「作風問題」極有可能失去科研經費。

如果說來自外部的壓力，可能會使兩個人更團結緊密，而內部的危機則會指向分離。婚姻里背叛過伴侶的人，彼此存在更嚴重的信任危機。

同居不久後，北野和紗和之間，很快從蛛絲馬跡里懷疑著對方，一系列的試探，跟蹤，猜測，讓最初的「浪漫」不復存在，生活又變得瑣碎乏味，千瘡百孔。

似乎也在預示著，哪怕最後北野沒有車禍身亡，他們真的從外遇走進婚姻，也會面臨著各種各樣的問題。

重逢和偷情的快樂那樣短暫，像煙花般絢爛易逝；冗長乏味的永遠是生活本身。

悲哀的是，人們想要逃離生活的煩悶桎梏，可兜兜轉轉幾圈後發現，「生活在別處」，別處又成了此處，最終回到的，卻往往是最初逃離的地方，這更令人絕望。

儘管電影版《晝顏》的結局帶著浪漫的悲情，但仍不難發現，導演對婚外情持有的悲觀態度。

這讓我想起愛爾蘭作家克萊爾.吉根的小說《南極》。

《南極》的開頭令人心驚：

「每次那個婚姻幸福的女人離開家時總會想，如果和另一個男人上床，感覺會怎樣。那個周末她決定試一試。」

浪漫的邂逅，溫存的纏綿，可結局卻是一個恐怖故事：男人用手銬把她拷在家裡的鐵床上，然後消失了。

「憤怒已經麻木，變成了恐懼。恐懼也消失了……她想到丈夫和孩子。他們也許永遠也找不到她了……她想到了南極，冰和雪和探險者的屍體。然後她想到了地獄，想到了永恆。」

如果說婚外情是一種冒險，是對程式化的固有生活的反叛，那麼人們多半是要失望的。

就像紗和，她逃離那個有著淡漠丈夫和討厭婆婆的家，可是誰的婚姻里沒有一地的雞毛蒜皮？

就像北野，他最後也會發現，任何一個溫柔可愛善解人意的情人，一旦變成了妻子，就會變得啰嗦，控制，多疑，並且面目模糊。

人類永遠是貪婪而軟弱的。

貪婪的是，一邊想要穩定家庭帶來的安全感，一邊又渴望打破規則和禁忌的刺激。

人類的軟弱，可能是一種無意識，那些生活里的失望困頓，他們更傾向歸罪於婚姻里的另一半，去婚外情里尋找光亮，終究是一場虛妄。

日劇版《晝顏》里，也有一個婚姻體面的女人，利佳子。

她過著典型的中產階級太太的生活，丈夫有著體面高薪的工作，住豪宅開好車，有一雙兒女。

她每個工作日下午三點，和小鮮肉們約會，這個時間，是作為主婦最自由也最無聊的時間，她用新鮮和激情來消解生活一望無際的乏味，享受著做「壞女人」的福利。

她說「結婚過了三年，丈夫就只會把妻子當成冰箱對待，需要什麼東西只知道開門去取，從來不知道維護保養。」

她在婚外情里，尋找著異性的讚美和關注。

這樣的理由，獲得很多已婚女性的感同身受，到底是女人，主婦也好，事業女性也罷，她們終其一生需要的，不過是愛和理解。

這也是為什麼「家庭主婦」成為出軌率最高的女性群體的緣由。

她們被囿於幾十平米的客廳和廚房，做著瑣碎重複毫無創造性的工作，365天全年無休，身體和精神的疲憊很難被真正看見與安撫，內心缺乏價值感的支撐。

沒有事業和價值感的支撐，沒有高質量的親密關係的滋養，生活總是日漸崩壞的。

危機四伏的中年，一邊是家庭生活的壓抑和乏味，讓人容易滑向虛無感的深淵，另一邊是自我價值感的喪失，又容易將人推向破罐子破摔的境地。

我不是在為「晝顏妻」找理由，只是試圖在人性上理解她們的困境。

是的，困境。

有時候，生活從內部潰爛和崩壞，是不動聲色的，甚至是當事人自身都難以察覺的。

這就是人生和命運的弔詭之處，仔細揣摩，其實挺可怕。

而人性的軟弱和懶惰，又往往使得人們在面臨困境時，去破壞而非建設。

電影的最後，紗和穿著美麗的日本和服，在小鎮的慶典儀式上跳舞，人們告訴她，跳舞跳得好，會有好事發生的。

那一組蒙太奇的鏡頭，讓人心碎。她永遠等不到那枚結婚戒指了。

婚外情當然不會都是悲劇，但現實人生里，卻也多半無疾而終。

她們在婚外情里尋找什麼？無論是逃避現實困境，還是尋找刺激或愛情，從欺騙開始，向一片虛無之海尋找救贖，結局大多「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潘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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