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AP 展覽觀塗抹的橡皮

最新 05-24

陳松志：倒裝的語句

Chen Sung Chih：Rambling Sentence

地點：Vacancy畫廊，上海

時間：2018年3月22至5月19日

「陳松志：倒裝的語句」展覽現場

毫無疑問，坐落在上海的種種藝術基建空間，已經成為了網路紅人比拼人像攝影技術最激烈的新競技場。上海的觀眾對藝術普遍熱情高漲，他們非常耐心，面對看展買票排隊早已感到理所應當。隨著那些使用專業拍攝器材有備而來的人群越發龐大，在美術館或是藝術空間拍照，已經成為情侶維持感情所必不可缺的一條重要紐帶。展品作為絕佳的背景，在變化塗抹的，其實只是站在展品前各式各樣的人。於是，美術館工作者的警戒時間（alert time）也隨之被大幅拉長。

《無題》（局部），2017年

現地裝置

玻璃，金色亮粉

那麼，陳松志的此次展覽看上去似乎比較吃虧。因為他所謂的「作品」，其實面對那些鐘意拍攝的觀眾，普遍會具備一種被感知忽略的風險。無論是樓上的紅地毯，窗帘布，白色彈簧床墊，染色皮革等等這些材料在觀眾眼裡，都是一些日常場景的置換，似乎並沒有太多更特別的地方。而最讓人流連忘返的一樓——整層平鋪在地面上的金色沙粉：金色的超現實主義魔力讓作品尤其吸睛，那是一種讓人忍不住想要脫鞋去踏入體驗的鬆軟。但事實上，所有拍攝者也都對它不太滿意：這種閃金沙土遠拍整體偏暗，拍出來似乎與平時普通的沙灘無異，只有近景才能拍攝到它物理上亮晶晶的特質，而玻璃表面又往往會顯現出拍攝者身體的倒影。所以，無論怎麼找角度，都沒法與其完美的合影，俊男靚女們紛紛對此深感遺憾。

金粉具有極強的附著力。它們被帶到樓梯間的紅毯上，隨著上下樓梯的反覆，粉末越積越厚。空氣中有一股甜甜的類似爆米花膨脹的米香味，還沒來得及細細分辨，有人說話的聲音便窸窸窣窣越來越近地飄下來。邁上階梯，走到門前，門上模糊的毛玻璃無法讓人一窺究竟。好奇的扭轉圓圓的門把手，但無論正轉反轉門都打不開，原來門被上鎖。進不去的房間給人一種脫離畫廊本體的錯置，不禁讓人猜想：也許門的另一端鏈接的是周邊居民生活的家。

《無題-房間5（靜物）》，2018年

現地裝置

紡織面料，床墊，PE面板，收音機

於是，索性閉上眼，去用耳朵捕捉。當身處門邊，仔細地傾聽，聽覺好的觀眾已經能判斷出音源其實不止一處。再向上撥開二樓的窗帘，兩件相似但略有不同的房間顯然是最適合拍照打卡的地方。綠植的紋案，地面的鏡面介質，白白的彈簧床墊……一切都很清新自然，好似屋子的主人暫時有事外出，匆匆忙忙卻忘了關掉家裡的收音機。在拍攝的時段中，其實我們不太能注意到調頻的具體內容，或者說絕大多數人都會過濾掉這層背景音。因為它們實在太普通，日常到自己家裡都能隨時聽見。

在語義學（semantics）中，倒裝句是作為強調、突出詞語本身主體意義的句式存在。陳松志的作品翻譯很細緻地使用「倒裝」（inverted）這個詞的過去時態，而展覽名「倒裝的語句」被翻譯成「rambling sentence」。通過這個轉換的文字信息，顯然被他用於指涉一些心理暗示。在此，整個展覽的主體並非藝術家個體的單一作品，很可能他意圖將這份權力回饋給所有來到展廳的觀眾——因為他所反覆提及的，其實都是大家在生活中經常涉及但未曾注意的日常經驗與細節碎屑。不難發現，藝術家絕大部分的作品都是運用建築裝飾材料，基色整體提純，植物的窗帘其實也只是原型樹葉圖片的分形重疊。可能最為嘈雜的，還是周邊上海弄堂的真實環境：顯然，我們的現實遠比收音機調頻中傳遞的內容本身要複雜與豐富。

《倒裝的語句》，2018年

現地裝置

番茄醬，麂皮絨面料，電線，壁燈

《散場》，2017年

現地裝置

尼龍地毯，香氛

陳松志這次為了處理展覽的事務，分三次來到上海，每次都暫留一段時間。根據他的觀察，他認為上海的弄堂極具特點。特別是在法租界中，由於租金高昂，居民考慮合租的情況相對比較普遍，一戶民宅里基本上都是同時居住好幾個家庭。相同的背景情境，由於摻雜著諸多酸楚的現實，人與人的相處時間變得短暫與脆弱。居所仍在，但鄰居易變。這種人情的離散逐漸倒裝另構了陳松志想要顯現於此的一個情緒場域（emotional field）。

在法國作家羅伯·格里耶（Robbe Grillet）的代表作《橡皮》中，作者使用了一種「橡皮手法」進行塗抹。每一次「橡皮」的出現，都在相同的場景內推翻之前的結果。在我看來，陳松志的展覽想要傳遞的不僅僅只是個人情緒，他想讓觀看展覽的每個觀眾參與其中，從而把他們生活中與之相似的個體經驗刺點重新激活。然後帶到自己的日常之中，去向更遠的地方。因此，前來觀看展覽的每個個體不再僅僅只是語句的倒裝構成本身，他們顯然參與創造了新的聯繫。此後，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繼續相互糾葛在一起，共同成為彼此生活中不斷地，仍在繼續塗抹的橡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