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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為什麼如此珍視「十八公」?

松,因能夠忍耐嚴寒、高勁孤絕等自然屬性受到歷代文士追捧,被賦予豐富的文化含義,成為人生磨礪的精神榜樣,南朝江淹自喻「松性」,李白勸友人「願君學長松,慎勿做桃李」……在歷代帝王心中,松的重要位置亦是無可取代的。近日,北京的松美術館舉辦了展覽:「明月松間照——中國古代繪畫中的『松』」,46件以松為主題的宋、元、明、清繪畫中,好幾幅都與帝王相關,其中有一幅還是清高宗乾隆皇帝御筆,機趣巧設頗耐玩味。

清乾隆《書畫合璧四友》之「貞干」局部

乾隆皇帝的書法頗多,書畫合璧的作品卻並不多見,此套《書畫合璧四友》冊頁中畫了松、竹、梅、蘭,各配以四個唐宋書法大家的名帖臨摹。乍看之下,這個水墨勾勒皴擦的松樹局部平淡無奇,書法也是典型的乾隆風格。這帝王筆下的松和文人所繪有何不同呢?此松樹左上方的「貞榦」是為何意?右邊又為什麼偏偏抄寫顏真卿的《鹿脯帖》呢?

「貞榦」是個非常古老的辭彙,甲骨文中的「貞」是由占卜手杖和鼎組成,造字本義是卜問神靈,「榦」的本義指的是戰旗的旗杆,簡化字為「干」。《易·乾》解釋「貞干」為「貞者,事之干也」。貞,也同楨,楨幹指古人築牆所用木柱,豎在兩端的叫楨,豎在兩旁的叫干,比喻支柱和骨幹。貞乾和楨幹後來都被用作比喻社稷之重臣,帝王之良輔。漢代匡衡說「上朝廷者,天下之楨幹也」,東漢王充云:「夫三公鼎足之臣,王者之貞干也」,魯迅在《墳·文化偏至論》也說:「唯有剛毅不撓,雖遇外物而弗為移,始足作社會楨幹。」

隋唐孔穎達解釋「貞干」時說:「言天能以中正之氣,成就萬物,使物皆得幹濟。」孔子認為「受命於地,為松柏獨正也,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堯舜也獨正也,在萬物之首,幸能正生,以正眾生。」可見這貞干、松柏、良臣和帝王都是先賢心中天地間最具「正氣」的存在,所以古人選用松用來建廟堂,良臣神位也能入太廟與賢主明君一起供後人祭拜。乾隆常常用「貞干」比喻松和大臣。他的《種松戲題》詩中就有「育材自合求貞干」,《詠明庄烈帝》中又有「大廈之傾一木支,是惟貞干君臣合」。可見在乾隆眼裡,「貞干」就是國之棟樑的代名詞,不僅指松、指大臣,有時還指君王本人。北宋王安石在《字說》中講:「松為百木之長,猶公也,故字從公」,百木之長,一如人之公卿,不僅是身份尊貴,還要有大公無私的崇高精神與中正之氣。

此株松與書法間隔處,有「眾花勝處松千尺」和「洗盡塵氛爽氣來」兩方鈐印,是什麼能讓乾隆皇帝有如此輕鬆愉悅的感受呢?《書畫合璧四友》作於乾隆二十二年夏日,就在剛剛過去的那個冬天,大清西邊疆土一度大亂,大部分朝臣並不贊同出兵鎮壓,唯有少部分人支持乾隆兩次出兵,奮勇拼殺,徹底平定了困擾清朝多年的準噶爾叛亂。兩方鈐印描述的可能就是乾隆皇帝看到功臣歸來時的心情,他後來還嘉獎烏雅·兆惠為一等武毅伯,嘉許富察·傅恆為「社稷臣」。經過長達半年的南巡、體察民情和邊疆戰況的變化,以千古一帝自期的乾隆皇帝對作為朝廷貞乾的國之良臣倍加珍視。《大雅·皇矣》有「帝省其山……松柏斯兌」之句,記錄了太王皇帝觀省山上的松柏排布為兌卦的樣子。兌,是《周易》中唯一一個代表喜悅的卦象,將松排布成兌卦的目的就是君臣同秉剛健之德,外抱柔和之姿,上下相合,團結一致。《周易》分析兌卦的卜辭就是「亨,利貞」,與前述「貞干」又有關聯,可見這松亦有喜悅之意。

喜悅之外亦有沉重,乾隆在此松的右側抄寫的《鹿脯帖》是唐代重臣顏真卿的一封書信,時任刑部尚書的顏真卿因為妻子正在病中,需鹿肉佐葯,只得向好友求助,他不僅清廉耿直還剛正忠貞,因遭人妒忌被派鎮壓叛亂,後被反賊縊殺,成為唐肅宗朝的巨大損失和恥辱。北宋大臣蘇軾被貶後也曾哀嘆「坐看十八公,俯仰灰燼殘」,這「十八公」就是松字的拆字,是松的又一別稱。良臣被帝王錯待罪罰是國之損失,乾隆抄寫此帖的目的也正是以史鑒今、警示自己要珍視善待朝中的貞干之臣。

完成此《書畫合璧四友》的第二年,乾隆還創作了《詠五大夫松》一律,這首詩刻在現今泰山五松亭西盤路北側石壁上。「五大夫松」的典故由來已久,《史記》載,秦始皇二十八年封禪泰山,風雨暴至避於樹下,因此樹護駕有功賜封官職,所以松也被稱為爵松。一種說法認為《禮記》中記載大夫這個官位應有五人,所以應是五株松樹,另一種則按秦官爵封等級,「五大夫」應為第五等級大夫的一株松樹,乾隆詩中「五老鬚眉宛笑迎」採納的是前一種符合周禮的說法。此詩最後一句「記取一枝偏稱意,他年為掛月輪明」,一輪明月是圓滿之意,一枝稱意的松正指重臣,社稷安康,聖明統治的理想抱負都是要建立在國有良臣的基礎之上。乾隆也學秦始皇,還在北京欽賜了其它松樹為「遮蔭侯」「探海侯」和「白袍將軍」等官名,足可見他珍視大臣的用心。

此畫完成的33年後,乾隆八十壽誕,大臣彭元瑞和紀曉嵐合作萬松嶺行宮的楹聯「八十君王處處十八公道旁介壽九重天子年年重九塞上稱觴」正是對乾隆用賢的褒獎和肯定。清史專家蕭一山評價說「乾隆之盛,斯亦用人之效已……故人才濟濟,得佐明堂,而後乃有政治之可言」。《石渠寶笈》中對另一套四友冊頁(現存台北故宮)評價為「寄意遙深求賢渴,為覓肱股任馳驅」,也點明了乾隆種松、畫松、詠松的意圖。

觀賞以松為主題的繪畫,只看筆墨表面的變化或者樹形的好看與否,難免流於膚淺,僅將古人筆下的松視作「幾暇清興」的墨戲之作,也容易忽略更深層次的思考。只有反覆揣摩典故,圖史互證,才能儘可能地還原畫者的真實用意。除了「貞干」,此冊頁中的「介節」「蕊珠」和「仙佩」也都與求賢用賢有關。深意一經解讀,我們對那個常被批評為「胡亂題詞」和「缺乏品位」的乾隆皇帝的印象是否能有所改觀呢?

文| 杜汭

本文刊載於20180518《北京青年報》B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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