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荔往事:1929年遭年饉紀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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陝西有一種說法,一年一料未收為飢年,兩料未收為荒年,連續三料未收為年饉,1927—1929年六料莊稼,幾乎絕收。這場災難,相比三十年後的三年自然災害要惡劣不止千百倍,那時候,人們把能吃的吃了,把不能吃的也吃了。樹皮都啃光了。這場災難有人說是百年一遇,也有人三百年一遇。當時流傳很廣的一個故事足可見一斑,說是有個人買了一塊餅剛準備要吃,一個乞丐看見了一把搶過去,這人急了立馬就追,那乞丐看他追的緊,趕忙把餅塞進路邊的糞堆里,那人一看,只好認倒霉。他走後,乞丐由糞堆里拿出餅三口兩口就吃完了。
(王錫爵 口述)
民國十八年(1929)遭年謹,是20世紀危害最慘烈、影響最大的一次大年謹。經過這個年謹的人,多年以後仍然心有餘悸。
民國十七年,陝西自閏二月起便大旱,麥子未長好,種一葫蘆打兩瓢,收成很差。麥收後一直旱,秋莊稼勉強種上,到了7月,天氣持續高溫,田裡莊稼幾半枯焦。秋季收成甚微,一直到種麥時節,也未降透雨,人們勉強種上了小麥,誰知旱象仍在繼續,一直持續到十八年春上,埋下了大年謹的禍根。本來,家裡準備給我爺過三年(脫服),一看年謹下來了,「三年」也不過了。
十八年春上,一直未有好雨,到了陰曆二月二十二這天,卻忽地颳起了黃風,整個天地間一片混沌,咫尺之間,不辯東西,天色忽黑忽明,從早晨起一直刮到傍晚。沙苑一帶人家,門窗幾被黃沙掩埋,棗樹被連根拔出,渭洛沿岸的地皮全被揭起,村中、路上、沙土積有一、二尺深,人們辛辛苦苦種下的莊稼全都被風吹走了,整個關中道幾乎顆粒無收。我們家在緊靠河的嫩灘上有8畝地,往年是保種不保收,沒料到這一年,嫩灘地因地勢低、土瓷實,麥苗才沒有被風吹散,到了麥熟季節,我們全家全天候看守,迅速搶收,終於把8畝麥子弄回了家,打了兩千多斤,幫我們度過了災年。
嫩灘地麥收後,由於有河水的浸潤,又種上了黑豆和黃豆。到了秋季,九月底(陰曆十一月十七日晚)收到的場里的黑豆黃豆還沒有來得及碾打,空然氣候驟變,下起了鵝毛大雪,這麼早就下雪,人都沒有經過。這次雪不僅下得早,下得大,而且時斷時續,幾個月不見太陽,兼下龍霜(霜淞)(所謂龍霜,就是天氣奇寒無比,霧凝聚在樹木的枝葉上,形成霜花一樣的東西,人稱「樹桂」,好象玉樹瓊花,多日不化),臨到春節,雪下得有半人深,哈氣成霧,滴水成冰,家家的房檐下都吊了幾尺長的冰溜子。晚上睡覺,被子上都蒙上了一層霜。手一摸鐵器,「吱」地就粘住了,凍得人手腳都沒地方擱。這一年冬天,不少人就因凍餓而死。
到了民國十九年(1930)春荒時節,人們鏟開積雪,尋找蔓菁挖(先一年秋撒種)。蔓菁是好東西,長得像人蔘,人稱小人蔘,或蒸或煮,救活了一些人。當時的羌白街上,一塊大洋可買二百斤蔓菁,羌白糧食市上還有少量糧食,一斗麥子五塊現洋,許多人買不起,後來的兒歌唱:「十八遭年謹,十畝地挖蔓菁」。渭河、洛河沿岸一帶,長有不少苦苣菜,饑民紛紛挖苦菜充饑。朝邑人李自反編的詩歌里,這樣讚美苦苣菜:「苦苣菜圪塔,野味最宜人,生在黃河灘,長在洛水濱,已已年大年謹,救活了不少窮饑民。」這首歌,也如實地記載了那次實荒的情況。
十九年六七月間,地里還長了稀稀朗朗的秋苗,不料又來了蝗蟲,橫行了一段時間,不多的莊稼苗又被咬壞了。《華陰縣誌》記載:「自民國十七年以來,至十九年,陝西三年不雨,六料未收,災情尤以西府和渭北最為嚴重。橫屍遍野,十室九空,為禍之慘前所未有。本縣在這次災荒中減18036人。」《大荔縣誌》記載:「糧價暴漲,饑民遍野,草木為食……」。《蒲城縣誌》記載:「赤地百里,餓死21000餘人,西門外萬人坑屍滿,復掘數次」可見年謹的慘烈程度。
在這種情況下,「饑寒生盜賊」應驗了。我們村的王老九糾集了一幫人,抓槍杆子當了土匪。他們投靠華陰匪首馮一安,在纏沙一帶為非作歹,搶劫拉票。人常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可是在那種非常時期,這起碼的準則都不顧了。這些人在飢餓的驅使下黑了心,把黑手伸到村子裡來,在熟人里拉人綁票。我們巷裡王狗娃被拉,弄了他家800塊大洋,後來又拉了辛克讓、辛開功等,各家又送80多塊大洋。拉王南成時,王不慎掉入冰河,渾身濕透,上岸後不辨東西跑到陽村,城門關著叫不開,寒冬臘月里凍了一晚,死了。
從那時候起,我們村便成了有名的土匪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