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血「老子」也流淚——老牛閑聊古詩詞 之九

「小范老子」「龍圖老子」「范履霜」「窮塞主」都是范仲淹的綽號。

古人尤其是宋朝文人都特別喜歡互贈綽號。

宋代張先做郎中時，寫了一首《一叢花》，詞中有：「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的句子，歐陽修見後非常喜愛，當張先登門造訪時，歐陽修親切為他送上「桃杏嫁東風郎中」的雅號。

「蘇門四弟子」之一的秦觀有一首《滿庭芳》，首句為「山抹微雲，天粘衰草，畫角聲斷譙門」，蘇軾看後極為讚賞，居然顧不得輩分，稱他為「山抹微雲君」。

宋代詞人林逋，就是那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作者，終身未娶，酷愛梅花，並以養鶴自娛，因此便有了「梅妻鶴子」的美稱。

范仲淹的綽號尤其多。

「范履霜」，這個綽號，據陸遊說，「范文正公喜彈琴。然平日只彈《履霜》一曲，時人謂之范履霜。」粗看，好像這個綽號有貶損「文正公」的意思，譏諷范仲淹琴藝平平，除了一曲《履霜》，可能彈不出其他曲子了，不是葉公好龍，那就是南郭先生。

其實，了解了范仲淹身事和抱負，讀了「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倘若再能知道「履霜」的出處，你就會對這個綽號大讚不已。「履霜」，本自《易·坤》中的「履霜之戒」。因為霜乃冰之先兆，故寓意防患未然，曉以自警。這個綽號恰恰是對范文正公的點贊。

「小范老子」「龍圖老子」，這兩個綽號可不一般，一個是敵國西夏人叫出來的，另一個是邊陲少數民族贈送的。

故事是這樣子的：

原來住在在甘州和涼州一帶的党項族人，本來是臣屬於大宋的。從寶元元年(1038年)起，党項族首領元昊，覺得胳膊練得夠粗夠壯了，而且所謂「大宋」也不過爾爾，軍備廢弛，文人帶兵，做孫子實在是做夠了。於是突然另建西夏國，自稱皇帝，並調集十萬軍馬，侵襲宋朝延州。

由於三十多年無戰事，宋朝邊防不修，士卒未經戰陣，加上宋將范雍無能，延州北部的數百裡邊寨，大多被西夏軍洗劫或奪去。朝廷派夏竦去做陝西前線主帥，調范仲淹作副帥——陝西經略安撫招討副使。

范仲淹大刀闊斧進行了軍事制度和戰略措施的改革，屢敗西夏，迫得元昊簽訂合約，以至於西夏軍中私相戒議「可不能輕易攻取延州了，如今小范老子胸中有數萬甲兵，不似大范老子那般好對付」。這個「大范老子」就是先前丟城棄寨范雍。

邊境漢民則流傳著一句歌謠:「邊境有一范，西賊聞之驚破膽。」不止如此，范仲淹還特別注意民族政策，著力改善民族關係，達成了羌漢和諧的良好局面，羌人親切地半雅半俗地稱范仲淹為「龍圖老子」。

「窮塞主」，這個綽號，是大名鼎鼎的歐陽修送給范仲淹的一個稍微有那麼一點點調侃意味的綽號。當然，以歐陽修的聲望和兩個老傢伙的交情，范仲淹是不會介意的。

歐陽修稱范仲淹「窮塞主」，起於范仲淹那首著名的《漁家傲塞下秋來風景異》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

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

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

在歐陽修看來，范仲淹你一個堂堂的邊關守將，怎麼能把戍邊描寫得這麼凄苦呢？怎麼能聽了一首羌笛，喝了一杯濁酒，就涕淚漣漣覺也睡不著了呢？你這個形象，你這個胸襟，那還不是「窮塞主」是什麼？

不介意並不代表就是同意。「窮塞主」這個綽號，想來范仲淹是會有想法的。戰事未平，功名未立，有家不回，鐵血丹心，這是於國盡忠；長煙落日，孤城緊閉，悠怨的羌笛一聲一聲響起，霜花滿地，寒意頓生，戰士們思鄉思親，夜不能寐，將軍白髮皓然，喝一杯酒灑兩眼淚也是人之常情吧？犯得著你叫我「窮塞主」嗎？

我們欽佩鐵血「老子」，也理解和同情流淚的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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