撮合你們在一起後，我才發現我愛你
文/梅吉
01
老宅要拆遷，因為戶口問題我回了趟老家，開發商給的條件很優渥，1：1.5的房屋賠償還有大筆的現金。拿著合同站在老宅的門口時，陽光從很遠的地方透了過來，我有些莫名的傷感。
我曾經因為老宅而自卑，四合院的平房，磚牆和瓦頂，木門的顏色不再新鮮，怎麼看都破敗陳舊。那時候秦遠總是很嫌棄我，他說你這個鄉巴佬你這個小窮鬼，他的眼神就像劍一樣，出鞘就必然傷人。
是的，我家在城鄉結合的地方，雖然已經屬於農轉非的一批，但在城裡人秦遠的眼裡，那裡依然是農村。
秦遠是我在青春期里喜歡的人，他有很高的個子很英俊的臉，女生們說他是白馬王子。但是他很傲氣，只和趙璐待在一起。趙璐的父母是這城市有名的企業家，她穿的牛仔褲是李維斯的，穿的外套是米奇的，就連她頭髮上別的頭花也是有一定「來頭」的，還有她去過很多城市，最喜歡的地方是巴黎。她總是繪聲繪色地給大家說盧浮宮、埃菲爾鐵塔、塞納河還有附近的楓丹白露森林，說那裡有許多橡樹、樺樹、櫪樹，行走其間會感覺到葉子沙沙的聲音。她還說布拉格石塊鋪就的街道、煤氣燈式的街燈、宗教色彩的壁畫還有威尼斯乾淨得一塌糊塗的天。
她有標準的瓜子臉和小馬駒一樣的腿，講話的聲音永遠是細細的，站在我們這群小豆芽一樣的女生堆里，很耀眼。那時候我總是明裡暗裡地和她作對，總是說她的壞話一臉看她不順眼的樣子。其實她說過的每一個城市我都記住了，甚至她頭髮的款式衣服的品牌用的文具的顏色……我都一點一滴暗暗地記在了心裡，再看看鏡子里的自己，越看越自卑了。
有次體育課分組練習打排球的時候，我正好和趙璐一組。我把每一個球都朝她身上狠狠地扣過去，她有些慌亂，最後一個球眼看要砸到趙璐的時候，有個人衝過來接住了那顆球，並且打出去好遠。是體育委員陳軍。
我有些理虧地跑去拾球，在經過秦遠旁邊的時候，看到他那麼漂亮的傳球姿勢，我的心澎湃地涌動了一下，低下頭的時候看到陽光里我的影子，矮矮的，小小的。
秦遠偶爾也會主動跟我說話，比如寫作文寫到秋天的時候，他會問，秋天到底是收割麥子還是稻子呀？稻子是用來做大米還是做麵粉的呀？我回答他以後他會補上一句，只有你們農村人才知道這樣的事，真不明白你們怎麼可以和雞住一起！
還有一回聽說有個地方發生地震，秦遠跑來問我，你們家房子沒事吧？那麼老的房子屬於危房不？我的臉就在他的話里漲得通紅。我可以針對趙璐，也可以針對任何人，但面對秦遠的時候，我所有的勇氣都是灰灰的。
02
大一那年的下學期，我決定退學。陳軍聽說後跑到廣州來找我，他說你真是瘋了，好好的大學不念為什麼要退學？我說我要出國，我要去法國！因為我在報紙上看到了法國圖魯茲美術學院的招生簡章，說只要通過法國DNAP的考試就可以上。
那時候我爸已經是個小包工頭，有些閑錢了，聽說我想出國咬咬牙就答應了。我想到法國先讀一年的預科，然後參加法國高中生統一的DNAP考試，這樣就算我能考上圖魯茲美術學院也比同屆的人多浪費了兩年的時間。兩年而已，為了出國，我在所不惜。
陳軍沉默了許久問我，為什麼？我說我就想證明給秦遠看，我也能出國，也能去很遠的地方，也能穿李維斯。我就想讓他對我刮目相看。
陳軍有些憂傷地說，這很重要嗎？
這很重要。所以我沿著趙璐的軌跡走下去，我想要變成趙璐那樣的女生，光芒四射。即使再辛苦也在所不惜。我知道陳軍喜歡我，他曾經給我寫過一封情書，但我拒絕了，我的眼裡只有秦遠，他就像是種在了我的眼睛裡，除了他我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
在機場的時候，只有陳軍送我，那麼明亮的落地窗，他的眼睛很潮濕。而我的心裡卻只有能夠出國的歡愉，即使我知道我前途未卜。
03
巴黎的天空總是霧蒙蒙的，我還沒有來得及去看凡爾賽宮和楓丹白露森林就要先面對生活的種種問題。第一年的預科班完全是在攻克語言難關，即使我在國內有突擊學過一陣，但到了這裡，我還是變成了茫然失措的人。
那是最艱難的時候，住在各色人種的集體宿舍里，我打兩份工賺生活費，吃得最多的是白麵包和白開水，夜裡錯過地鐵又捨不得打出租的時候就在地鐵站里坐一夜。有次剛發了工資卻在路上被小偷給偷走了，我站在異鄉的霧裡給陳軍打電話嚎啕大哭。
選擇他是因為我沒有可選擇的人，我不能告訴父母讓他們擔心，不能告訴朋友讓他們說我自討苦吃，只有陳軍，他可以見到我最狼狽最絕望的時候。
陳軍在電話那邊說，堅持下去，我相信你辦得到的。我一直哭，直到扣上電話還在哭，但在陳軍的鼓勵里我的眼淚越來越少，我不能忘記我來巴黎的初衷，如果我半途而廢，那才會讓秦遠真正地看不起。
還記得高考結束的那天，我去秦遠家找他，我想我再不告訴他我喜歡他就沒機會了。他在聽完我的表白後，那麼冷淡地說，你應該知道門當戶對的道理，像你，就別痴心妄想了。
秦遠從來都這樣直接和坦白的傷害我，因為他不喜歡我，所以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刺疼我的心。這就是現實。所以我得撐下去，即使再難也要。
我最終沒有考上圖魯茲美術學院，而是被另一所很不知名的大學錄取了。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我給陳軍打電話，他的手機關機了，打去他的寢室，他的同學說他請假了。
我沒想到陳軍會來巴黎，他是參加旅行團來的，一萬多塊的團費是他一年打工省下的錢。他給我帶了許多零食，看我吃得狼吞虎咽的時候，笑著拾起我唇邊的殘渣放進嘴裡。我的身體愣了一下，我明白陳軍的心意，一直都明白，我們兩個多麼相似呀，我為了秦遠而奔赴天涯，他為了我而默默等待。但愛情從來都不是你喜歡一個人，他就必須要喜歡你，互相喜歡這是一種機會主義。
但不管怎樣，陳軍的到來還是讓我歡喜雀躍。我終於抽了時間去看盧浮宮和巴黎聖母院，那個時候我想起了趙璐，想起她提起這些時自豪的樣子。現在，我看過了這些風景，這樣，我會不會變得不同呢？
04
在法國的那幾年，我把趙璐提到過的城市都走了遍，我將照片那麼高調地曬在高中同學群里，因為我知道秦遠一定會看到。
其實我和秦遠、趙璐早已經沒有了聯繫，關於他們的消息都是陳軍告訴我的，他們並沒有在一起，同學聚會時趙璐有帶男朋友回來……都是些零零碎碎的消息。有時候我開玩笑說陳軍是我的狗仔隊，他就笑，並不反駁。
想想，我和陳軍的聯繫是最頻繁的，我們有7個小時的時差，但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我在微信上找他，他都在。後來我知道了他即使在上課的時候也把手機網路開著，他對我這樣的好我不是沒有感動，只是我總是會想起秦遠來，我是為了秦遠才來到法國的，我想等我再見到他的時候，我一定要讓他驚訝。
有時候和陳軍聊天，我也會嬉笑著讓他去談個女朋友。他說他喜歡大眼睛的女生，我就想起了我的室友。我的室友是個上海女孩，她馬上畢業打算回上海，而陳軍也在上海。有幾次視頻的時候他們也見過，我知道她對陳軍是有好感的，我真心地想要撮合他們在一起，後來就把陳軍的微信號告訴了她。
陳軍大學畢業後考了公務員，還進了外交部，知道消息的時候我在電腦那邊哇哇哇的大叫，我說陳軍真看不出你這麼的優秀！他反問我，是不是對我刮目相看了？
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陳軍也在一直一直地努力著，他想要變成秦遠那樣的人，這樣我的眼神在掠過秦遠的時候也會望到他。我們都在努力，卻是為了變成別人喜歡的那種人。我們這樣的人，都是傻瓜。
05
接到秦遠電話的時候，我有片刻沒有反應過來。他說他到日內瓦出差，知道我在巴黎就順道來看看我，電話號碼是陳軍給他的。
我們已經多少年沒有見了？五年還是六年？我都已經忘記了在表白後我是怎樣的傷心痛苦；忘記了在大一的時候我是怎樣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退學；也忘記了剛來巴黎時那些孤獨無助的歲月……我一直想要變成另一個我出現在他的面前，但我卻始終沒有想過去找他。我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感覺他很陌生。
原來我對他的感情已經消耗殆盡了，我一直想要變成他喜歡的那種女生，但在最後我卻忘記了初衷。我們在明亮的燈光下平靜地交談，只是像同學一樣的敘舊。
在我面前的他，看上去是那麼的普通，沒有鋒芒也沒有光環。我記得的只有他對我曾經的傷害，而我想要努力證明的，也只是我的自尊心罷了。
回去的時候，看到室友握著手機甜笑著聊天，我就想起了陳軍。呵，在見到秦遠的那一刻我想念的人竟然是陳軍。
原來我一直在自欺欺人，暗示自己我喜歡的人是秦遠，我是為了秦遠才來到這裡的，但其實我真正喜歡的人是陳軍。在他來廣州想要阻止我退學的時候；在他在機場緊緊抱住我的時候；在他攢了一年的錢來巴黎看我的時候；或者在每一次我在微信上尋找他的時候……是誰說，當我們在愛上某一個人的時候，首先愛上的是愛情，那麼秦遠就是那個幻想中的愛情，而陳軍才是真正的愛情。
我打開微信想要跟陳軍說話的時候，聽到室友在那邊笑，她說，我和陳軍約好了，他來機場接我的時候要穿中山裝……
像是有一杯開水打翻在我的心上，有痛又燙！這是我曾經想要竭力撮合的一對，他們真的在一起了，而我卻感覺到胸口被撕裂了一處傷痕。
那一年九月，我決定回國。
而我的人生里，再也沒有了秦遠，也沒有了陳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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