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險可以重來？
文 | 東南大學經濟管理學院 周勤教授
1
華山為什麼不險?
多次到西安卻沒有遊覽過華山，2016年國慶節剛過，借」中國工業經濟」在西交大召開之際，忙裡偷閒真正爬了一趟華山，也算了卻多年心愿。
華山是五嶽中的西嶽，以奇險著稱。唐玄宗的《華岳銘》中描述「雄峰峻削，菡萏森爽」，歷史上關於華山的傳說很多，多半和華山「險」聯繫在一起。華山地處漢中平原西部，在一片平地上突兀崛起，周邊再無高山，多少令人疑惑。同時，她是五嶽中最高的，我們去的時候不巧是多日陰雨天，這在秋天十分罕見，華山深藏雲霧之中，看不到任何遠景，無法體會「偉哉此鎮，崢嶸中土」的意境。
我這個年紀的人，對於華山險峻直觀感受，大部分是從電影《智取華山》中了解到的，所謂「自古華山一條道」，現有文獻記載這條道最早是唐朝修建。也就是說，唐朝之前華山常人是無法攀登，在蒼龍嶺有」韓愈（韓退之）投書處」，傳說這個「唐宋八大家」的首席，華山上得去下不來，不得不請當地駐軍幫忙，可想當年華山危險程度。這個傳說不一定是韓愈本人，肯定發生過類似的故事，估計是個靠譜的事情，否則華山之奇險也不會傳的那麼邪乎。
早上八點我和博士生張馳從西安市區出發到華陰，我是晚上十點一刻飛機回南京，八點到咸陽機場即可。有一天時間遊覽時間，如果上下山都乘纜車，估計兩三小時即可，剩餘時間也無法打發，加上最近迷戀徒步，走七八個小時也不算什麼，所以我們決定自己徒步進山，看情況選擇坐北峰或者西峰纜車下山。乘車到玉泉院準備上山，已經是上午十點，過了五龍橋，購票進山，鑽五里關，過毛女洞，沒有聽到響水石，上了雲門，到了《智取華山》中第一個險關「清柯坪」，這是當年國民黨兵把守。從地形看的確有一挺機槍和足夠的子彈，神仙也上不來，這才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咽喉。手腳並用爬過了千尺瞳和百尺峽，這是解放軍當年決定智取最重要的地方，而不是正面進攻直接原因是當年國民黨部隊把千尺瞳加了鐵蓋子，所以無法突破，強攻有不少戰士犧牲，無奈智取。
我們不到三小時就到了北峰，所謂華山三險，千尺瞳、百尺峽和老君梨溝不知不覺就過去，除了有點累外，沒有任何心驚膽顫的感覺。北峰休息吃了午飯，一份西安BiangBiang（發音）面加雞蛋，不到三十，基本說的過去，畢竟要挑上來，我和張馳討論為什麼不用纜車帶上來?回來看到西峰的纜車運建材上山，估計這些老闆也想過，應該是不划算。
從北峰下來過擦耳崖一直到蒼龍嶺有點印象，擦耳崖走了兩遍，蒼龍嶺有一個「韓退之投書處」，所以印象深刻，沒有去東峰和中鋒，繞過南峰就向西峰去，幾乎沒有任何危險感受，倒是下雨和潮濕，我穿的太少，凍的要死，到西峰纜車等了差不多半小時，在纜車拍了不錯風景照片。而在華山上無法避開鐵索或者其他人工安全輔助設施，沒有好好拍張照片，下午不到五點坐華山管理處規定巴士回到遊客遊覽中心，除了有點餓沒有其他異樣，剛剛走過那些風景幾乎沒有痕迹。
一路上就在想，華山是以奇險立足於五嶽，奇不奇各人各解，險是大家過去公認，可是六七個小時走下為什麼沒有任何險的感覺呢？
2
險是什麼?
經濟學的「險」一般是指不確定性，只要出去玩都有不確定性，「險」就實際存在。當然「險」有大小，人常說「天上不知道那塊雲彩有雨」，出去玩風險總是存在，而爬山自然風險大一些，華山這樣著名的險山風險更大也就自然而然的。
險是怎樣測量，或者說我們怎麼研究風險。一是風險是發生事情的概率。這是客觀存在的，多少年風風雨雨，華山是公認五嶽中最危險，可以直觀的就是每年華山的意外死亡率。我們遊覽前不久一個失蹤幾個月女學生在山溝里被發現，屬於意外墜落。很明顯，比較五嶽中其他幾座，像南嶽衡山要找個危險地方都不容易，東嶽泰山十八盤爬上來儘管累的，危險應該是沒有的。像華山這樣，全部二十多公里的遊覽路線，到處都是懸崖絕壁，黃山只有局部可以一比，其他幾座山更不能相提並論。
就像美國康奈爾大學多年保持自殺率第一的記錄，和她在伊薩卡小城的特殊位置密不可分，每年十一月後大雪封城，學生面臨考試季，心情可想而知。大學建在峭壁之上，隨處可得自殺場所，加上從校園到宿舍路過一條深不見底的山溝，有學生想不開出事很正常，儘管學校做了最嚴格保護手段。多年統計康奈爾大學自殺率比全美大學平均水平高很多，只能是客觀現實，而不是康奈爾大學學生更喜歡自殺。也就是說，華山的危險是實際存在的，而不是人喜歡到華山玩就是為了出事，更不會來華山玩一定出事。問題是絕大多數人沒有概率的概念，我們風景區又不公布相關信息，沒有統計上明確結果，人們喜歡誇大華山的危險程度，以體現自己是多不容易玩下來，好像到了華山就要出事一樣。也就是說華山的奇險是客觀存在的事實，而她的威名是有人為誇大成分。
二是效用函數性質。在不確定條件效用函數成為馮·諾伊曼-摩根斯坦函數，函數將人對風險態度分為三種，風險厭惡、風險中性和風險愛好，同樣的事情持有不同風險態度人行為會完全不同。按照現有的研究人類絕大多數都屬於風險厭惡，也就是他們願意支付一部分自己的收益換去確定性。簡單說，大部分人想爬華山，都願意支付收益，而不願意冒風險。所以，人們更願意把千尺瞳由單向改成雙向，所有百尺峽臨近崖邊都按上鐵鏈。唯一我認為有點危險的蒼龍嶺，居然另闢一條大路，把所有可能的危險全部消除。儘管這些嚴重影響自然景觀的完整性。在任何一個角度都有人為痕迹。而對華山管委會來說，「不出事就是最大的事情，我已經都做了應該做的，還出事就不是我們的事情」。
當然，如果你是一個風險愛好者，這裡所做的一切就顯得多餘。而我自己的感受也是如此，我在五月在甘肅，七月在貴州，八月的西藏之行，國慶節後在紫霞湖游泳，徹底改變了我的風險偏好。嘗試甘肅戈壁多日長途徒步，貴州偏遠山區支教辛苦，西藏高原反應的劇痛，以及紫霞湖野外湖水寒氣。很希望在華山找到一些新挑戰，可惜一無所獲，除了收穫三萬多步記錄和稍微有點累，沒有別的感覺。也許不是華山不險，特別是在西藏之行面臨種種危險之後，我的風險偏好變了，我希望的風險收益沒有得到。
三是風險收益的分布。人們冒險總是希望有些收穫，毛澤東主席說「無限風光在險峰」。我們知道攀登珠峰的死亡率是百分之四，而每年申請登峰的人數遠遠超過可以承受能力，就像那篇微信中流傳很廣的文章「你在珠峰能看到什麼?」。同樣，我們飛一千多公里到西安，兩小時車程六七小時徒步，就是為看到我們未知的風景，爬上去也許滿載而歸，也許一無所獲。
自然環境越複雜，你獲得高收益的可能性越大，而且每次收穫差異也越大，去過西藏的人就會迷戀那個地方，問他們為什麼?沒有多少人說的清楚，就是你不知道你能看到什麼。儘管你已經竭盡所能，你依然會一無所獲，就像今年上拉姆拉錯，你早下去十分鐘，就會和她失之交臂。
這次的華山也是如此，濃霧幾乎完全斷送我們最後的努力，直到下午三點鐘太陽才姍姍來遲，我不知道是否會再上華山，這次華山之行明顯收益偏低。如果我們匆忙中上下都坐纜車，三小時上下，各種費用的總成本差不多要一千元，相比成本我們得到收益太低的，幾乎沒有心動的感覺，加上氣溫太低，差一點凍感冒。
總體而論，華山的「險」的程度下降了，而我個人對"險"偏好改變了。華山的"險"去哪裡?
3
險去哪裡?
大家知道風險的下降不是沒有風險，是人們採取有效規避風險的方法。從危險程度上，華山肯定是五嶽中最高的。從人們爬華山風險補償角度，有兩個路徑降低風險。一是購買意外傷害險，儘管大家說生命無價，按照吳思《血酬定律》的邏輯，每個人都有價格，可以按照華山歷年事故率確定費率，每個人強制購買保險，現在幾乎每一個公園門票都含有保險費。這種方法本身不降低華山客觀存在的風險，是將風險收益低和對保險價格彈性較大的遊客排斥出去。就像一般人不可能去攀登珠峰一樣，職業攀登者的死亡率都在百分之四，一般人幾乎沒有生還的機會。所以，除了職業嚮導的夏爾巴人外，一般人都是望而卻步。華山上也看到一個僧人健步如飛在各種坡度山坡上，顯然不是一日之功。而對平常人來說，通過人為干預降低風險是唯一選擇。
二是通過人為方式，降低華山景區危險程度。拓寬山路增加鐵鏈和各種保護設施，修建北峰和西峰索道，將華山遊覽變成幾乎沒有風險。只要你願意支付一定費用，那就可以享受到「自古華山一條路」的風險收益，滿足你的好漢"虛榮心"。而王石他們有錢發燒友就是這類，儘管王石他們的身體素質非常人可比。但是，通過人為干預使風險降到只有經過一定量訓練，就可以達到一般人難以企及的高度，我們就不難理解。也許以後可以用直升機把人直接放到珠峰頂上，只要願意支付足夠多成本，都是可以實現的。
很明顯，這也是市場與政府之間的選擇問題，華山旅遊市場是一個客觀存在的，不說唐朝以後留下各種傳說。即使在文革期間沒有任何維修維護情況下，依然有遊客絡繹不絕。八十年代初，改革開放初期我國旅遊市場剛剛開發，華山旅遊人數暴增，幾乎每年都有事故發生。儘管那段時間我沒有到華山。82年暑假學校組織學生幹部爬黃山，山上風好大，同班同學就沒有敢過「鯽魚背」；第二年在泰山親眼看到一個遊客拍照片，為了找一個好位置，從崖邊摔下去，據說三天後才找到屍體。很明顯，依靠個人力量難以消除這些危險，這就給人為干預自然景觀提供理由。特別是當黃山、張家界和西藏旅遊都成為上市公司，擴大接待人力，降低旅遊風險，大興土木就成為必然。但是，有多少險可以重來?
4
有多少險可以重來?
我們知道風險本身也是一種不可再生的資源，我們人為干預後這些絕世景觀就真的絕世了。可是，無論是公司還是景區管理部門都有強烈的衝動，以各種各樣理由，建設各種設施，而保證遊客安全成為最有說服力的依據。於是，可以直接增加旅客數量索道、山頂賓館，各種有用或者沒有用安全設施，遍地開花，滿足更多風險規避性遊客的需求，增加公司和管理部門收益，在工程中間接產生大量灰色收入，一切都是以「險」的名義，達到不出事的目標，似乎這是一個多方帕累托改進的方案。
可是，華山無語，有多少「險」可以重來？
TAG:大鬍子教授工作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