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的愛情真有那麼美好嗎?
有這麼一個有趣的現象:持續的民國熱中,詩人才子們的愛情總是被人津津樂道。其中一些更是被寫成小說、甚至搬上熒幕,儼然化作了纏綿悱惻的傳奇。
電視劇《人間四月天》劇照,周迅飾林徽因
最為家喻戶曉的一段民國「多角戀」里,徐志摩浪漫、梁思成深沉,而愛得最痴情的,莫過於金岳霖了。
如下則是一些流傳甚廣的民國情詩,早已成了公眾號熱門推文的「爆款」:
一生至少該有一次,為了某個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結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經擁有,甚至不求你愛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華里,遇到你。
——徐志摩
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多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好最好年齡的人。
——沈從文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卞之琳《斷章》
醒來覺得甚是愛你。
不要愁老之將至,你老了一定很可愛。而且,假如你老了十歲,我當然也同樣老了十歲,世界也老了十歲,上帝也老了十歲,一切都是一樣。
——朱生豪
能夠將愛情描繪得這般真摯動人,文辭才藻堪當今人表率;可詩句背後的故事,是否一樣美好?
多情自古空餘恨
與「人間四月天」的林徽因在歐洲相識、隨之對佳人展開狂熱追逐時,徐志摩與原配夫人張幼儀已育有一子。
徐自稱對林的愛情像「不受羈勒的一匹野馬」,為了和她在一起,他要求懷孕的張幼儀打掉孩子。第二個孩子出生不到一周,他就托朋友把離婚文書送到張的面前。
詩人徐志摩
人人都道徐志摩多情,可他對張幼儀來說,卻是一個冷漠而殘酷至極之人。
被沈從文愛慕的才女張兆和,起初是無意回應對方的愛,對他馬拉松式的情書也視而不見。
前來說情的胡適曾勸她:「他頑固地愛著你」,而她強硬地回復道「可我頑固地不愛他」;雖然張兆和最終被沈的執著所打動,與這個來自湘西、和自己生活背景迥異的青年人走進了婚姻,卻始終沒能達到思想上的共鳴。
沈從文與張兆和
二人婚後並不幸福,貌合神離地過了一輩子,直至沈從文去世,張兆和整理其遺稿時才感慨「我不曾真正理解過他」。
新月派詩人卞之琳苦戀「民國最後的閨秀」張家四小姐張充和,無奈二人的教育背景、審美追求都差距太大,他雖情根深種,為佳人寫下無數詩篇——包括那首最有名的《斷章》,她卻評價他所贈的詩文「小情小調,實在欣賞不來」。
最終,張充和嫁給了外籍漢學家傅漢思,並在炮火中隨夫遠渡重洋、定居美國,從此蕭郎是路人。
張充和與傅漢思
《朗讀者》的熱播讓觀眾們認識了朱生豪這個翻譯了《莎士比亞戲劇全集》的天才,他被譽為「民國最會說情話的暖男」。
朱生豪與宋清如的故事的確是一段愛情佳話,二者不僅是愛人,亦為翻譯研究上的良師益友。可嘆的是他們曾因戰亂分離十年,而婚後不過兩年,朱生豪就因病撒手人寰,留下了尚未出版的上百萬字譯稿、深愛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兒子。
一代英才就此隕落,留給另一伴的是長達半個世紀的遺憾和相思。
宋清如與朱生豪
原來,那些被世人反覆猜測和講述的愛情故事,並沒有想像中的那般美好,多的則是有緣無分、勞燕分飛。
可我們又是為何,在有意無意間美化了這些民國時候的愛情?
從包辦婚姻走向自由戀愛
民國是個開風氣之先、價值重塑的時代,也是中國社會在愛情和婚姻關係方面產生劇烈改變的時代。
「五四」要打破舊道德,那麼與日常生活聯繫最為緊密的婚戀領域就毫無疑問首當其衝了;在「西學東漸」的影響下,男女平等、個性解放的思潮戰勝了舊道德,於是報刊雜誌上對戀愛和婚姻的討論越來越多,青年男女對社交自由、婚戀自由的訴求也獲得了極大的想像和實踐空間。
在自由戀愛的方面,年輕的知識分子群體可謂為表率。
徐志摩的文學造詣極高,在新體詩的成就上更是達到了空前的高度,被稱為「中國的雪萊」。
讓他先後愛得轟轟烈烈的林徽因和陸小曼,都是當之無愧的才女。
林徽因(左)與陸小曼(右)
林徽因曾旅英留美,深得東西方藝術之真諦,既秉有大家閨秀的韻味,又具備現代女性的氣質和精神,在中國的現代史研究中卓有建樹。
1924年4月泰戈爾在中國
徐志摩與林徽因二人共任翻譯
陸小曼更是系出名門、才情雙絕的奇女子,詩文書畫無不精通,習得英法等外文,十七歲開始就在北洋政府外交總長顧維鈞的推薦下接待外賓,聞名北平社交界,開過個人畫展,出版過個人詩集,胡適贊她是「一道不可不看的風景」。
陸小曼畫作,紅樓人物
(1927年作,右側為徐志摩題詩)
相比之下,徐志摩的原配妻子張佑儀,則來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包辦婚姻。這是他們婚姻的癥結所在,因此無論這個妻子是否也是受過教育的大家閨秀,擁有怎樣美好的品德和性情都不重要,因為她對徐志摩來說是封建包辦婚姻的代表,而那正是他所厭惡和摒棄的。
關於民國時期文人的這種心理,《圍城》有一段頗為精彩的描述:
「他(方鴻漸)雖然現在二十七歲,早訂過婚,卻沒有戀愛訓練。鴻漸還在高中讀書,隨家裡作主訂了婚。未婚妻並沒見面,只瞻望過一張半身照相,也漠不關心。兩年後到北平進大學,第一次經歷男女同學的風味,看人家一對對談情說愛,好不眼紅。想起未婚妻高中讀了一年書,便不進學校,在家實習家務,等嫁過來做能幹媳婦,不由自主地對她厭恨。這樣怨命,怨父親,發了幾天呆,忽然醒悟,壯著膽寫信到家裡要求解約。」
徐志摩為了追求心中真愛,對原配的漠視與絕情到了讓人吃驚的地步。而他的情感經歷在民國時期根本不是孤例,放眼當時的文化界、名流圈,因無愛休妻或離婚者數不勝數,多少才子名流的身後都有一位落寞一生的女子的背影。
我們為何懷念民國愛情
在進步思想廣泛傳播、大知識分子雲集、人們的戀愛情感得以充分釋放的民國,有幸思想共通、琴瑟相和、相攜到老的神仙眷侶其實鳳毛麟角。詩人才子最擅長追逐和謳歌愛情,最不擅長的卻是平淡相守和經營婚姻。
徐志摩後來的故事我們都知道了,林徽因沒嫁給徐志摩,而是嫁給了建築學家梁思成;詩人的一腔浪漫熱情又給了陸小曼,可惜烈焰激情燃燒得快熄滅得也快,徐和陸的婚後生活可謂是一地雞毛,悲劇的結局令人扼腕嘆息。
至於這些年來圍繞林徽因而眾說紛紜的多角戀,多半來自後人的獵奇心理和影視作品的演繹。林去世後梁思成不顧家庭壓力立即續弦,物是人非,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林洙做了那朵隱忍執著的解語花,陪伴他歷經晚年的孤獨和苦難。
人們總習慣在不知不覺中用理想化的眼光看待舊時光。當今天的我們隔著大半個世紀去看那段塵埃落定的歷史,不免將其浪漫化。
《人間四月天》劇照
往事欲說還休,「名人效應」不斷發酵,伴隨著文藝作品的再創造,過去那不甚美滿的愛情故事也就成為了傳奇。
當然,這種懷念也並非全無道理。
民國的新知識青年們普遍堅持思想契合的伴侶才可相守,擇偶觀念倒是比當代社會的人們更加註重心靈上的相諧。
也許真正讓我們讚歎和懷念的,是在那個情感啟蒙的時代,人們衝破桎梏的勇氣和對純粹愛情的大膽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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