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玩笑罷了,我只是假裝如此
本公號屬於經濟觀察報·書評
編輯/日京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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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列霍(César Vallejo,1892—1938)是20 世紀最偉大的拉丁美洲詩人之一。46 歲去世,他寫下的詩作總共不過兩百五十首左右,與後他出生的聶魯達(Pablo Neruda,1904—1973)、帕斯(Octavio Paz,1914—1998)相較,顯然不算多產,但這些詩作巨細靡遺地記錄了一顆受苦的靈魂漂泊、掙扎,挖掘內在自我與探索人性秘密的過程。
在20 世紀所有使用西班牙語寫作的詩人當中,巴列霍可以說是最具獨創性的一位,這不僅因為他在技巧上對傳統的語言進行革命性的突破,並且因為他的詩在內涵上有著豐富、熱烈的情感。他的詩有時讀來頗有難度,甚至讓人不得其門而入,但它們卻都是有血有淚、最真實而奇異的經驗之詩。
巴列霍出生於秘魯北部的聖地亞哥- 德丘科(Santiagode Chuco),一個位於高山區靠近特魯希略(Trujillo)的小鎮。巴列霍的父親和母親皆為西班牙後裔與印第安女人所生。巴列霍的家庭算是中產階級,並不富有,但在家中11 個孩子中排行最末的巴列霍還是上了特魯希略大學,並曾短期就讀於首都利馬的聖馬爾科斯大學。
他最初的一些詩寫於大學時期,1918 年,這些詩結集成《黑色的使者》(Los heraldosnegros)一書出版。1920 年,他在家鄉被捕,罪名是「縱火、傷害、企圖殺人、搶劫以及暴動」。這些罪名雖然未經證實,但巴列霍還是坐了112 天的牢。這次經驗是他生命的轉折點,為巴列霍的人生觀和創作帶來重大的影響。他第二本詩集《Trilce》(Trilce, 1922)里一些最好、最複雜的詩即是在獄中寫成的。1923 年,他來到巴黎,至死不曾離開歐洲,生活始終貧苦。
1928 和1929 年,巴列霍兩度訪問蘇聯,1930 年,因參與共產黨活動被逐出法國。在20 世紀20 年代末期以及30 年代開始的幾年間,巴列霍在政治激情的驅使下寫了一些小說跟劇本,但都非成功之作,因為其中帶有太多的教誨跟政治宣傳。1933 年,巴列霍從西班牙回到巴黎,迨西班牙內戰爆發(1936)又前往西班牙,訪問了共和軍的領區,並且參加國際作家會議。之後他又回到巴黎為共和軍出力,此時的他已是病魔纏身。1938 年,他病逝於巴黎。
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裡,巴列霍再度狂熱地寫詩,這些作品一直到他死後才被出版。他於1937 年以西班牙內戰為題材寫成的一組詩,在1940 年以《西班牙,求你叫這杯離開我》(Espa?a, aparta de mí este cáliz)為標題在墨西哥出版。他的其他詩作,共95 首,則收於《人類的詩》(Poemas humanos)一書,於1939 年在巴黎出版;這本詩集包含了巴列霍最感人的一些詩篇,在疾病與那個時代經濟蕭條的陰影籠罩下,他以豐沛而旺盛的創作力寫出了人類面對死亡時的荒謬姿態以及於非理性社會中求生的困境。
—陳黎、張芬齡
導讀《以苦難為發條的奇異的果實》
我來談談希望
我並非以塞薩爾·巴列霍的身份受此痛苦。我受苦,非以藝術家、男人的身份,甚至非以一單純的存活的個體。我承受此痛,不因我是天主教徒、伊斯蘭教徒或者無神論者。今天我受的苦沒有緣由。如果我的名字不是塞薩爾·巴列霍,我還是會承受同樣的痛苦。如果我不是藝術家,我的痛苦依舊。如果我不是男人,甚至不是存活的個體,我的痛苦依舊。如果我不是天主教徒、無神論者或伊斯蘭教徒,我的痛苦依舊。我今日所受的苦來自更深的底層。今天,我是個純粹的受難者。
我現在所受的苦無法言說。我的痛如此之深,無從探知原因——也不乏原因可溯。可能的原因為何?那個重大到不再成為理由的事物何在?無緣無由——緣由也無所不在。這痛苦因何而生?為自身而生嗎?我的痛苦來自北風與南風,好比稀有之鳥在風中所產下的無性別的卵。如果我的愛人死了,我的痛苦依舊。如果他們將我的喉嚨連根砍斷,我的痛苦依舊。總之,即使人生是另一樣貌,我的痛苦依舊。我今日所受的
苦來自更遠的高處。今天,我是純粹的受難者。
我注視飢餓者的痛苦,發現他挨的餓遠不及我受的苦,我想我可以至死都不進食,總會有根草葉在我墳上冒出。戀愛中的人就是如此。他的血液翻騰,不像我的——既無源頭又無出口!
以前我認為宇宙萬物都必然不是父母就是子女。但是請看:我的痛苦無關乎父母也無關乎子女。它沒有足以支撐暮色的後背,而過寬的前胸又讓晨光無法進來。將它放在陰暗的房間,它不會發光;將它放在明亮的房間,它不會投影。無論如何,我今天都會受苦。今天,我是純粹的受難者。
再也無關了,陌生人……
再也無關了,陌生人,你曾深夜
與其一同歸來,喋喋不休歡談。
如今將不會再有人等候著我,
整理妥我的處所,化劣為優。
再也無關了,炎熱的午後;
你廣闊的海灣以及你的叫喊;
再不會
與你的母親閑聊了,
一整個下午她會泡茶給我們。
一切終於再也無關了:那些假日,
你推心置腹的順從,
你請求我
不要離去的那模樣。
而再也無關了,那些微小的東西,
徒留
無盡的傷悲給我的成年生活,
沒有緣由,我們如是被生到這世界。
開玩笑罷了。我只是假裝如此
開玩笑罷了。我只是假裝如此,
就這樣。沒事了。
要不然,
你還將看到
那樣的胡鬧、假作會多讓我感到痛心。
開玩笑罷了。
啊呀。
沒問題了。
就像以前你曾這樣對我,
所以我也同樣演了一番戲。
我總是偷偷觀察你是不是真的
在哭,
因為有時候,你會一個人走開
噘著你可愛的小嘴,
我連做夢也沒想到你會當真,
你的眼淚讓我投降。
啊沒事了。
所以你現在知道:一切都是戲。
如果你哭個不停——好吧!
下次你弄虛作假的時候我連看都不看你一眼。
信任眼鏡,而非眼睛
信任眼鏡,而非眼睛;
信任樓梯,而絕非一級台階;
信任翅膀,而非鳥,
並且只信任你自己,你自己,你自己。
信任卑鄙,而非卑鄙者;
信任酒杯,但絕非酒;
信任屍體,而非人,
並且只信任你自己,你自己,你自己。
信任多數,而非單一;
信任河床,而斷非河流;
信任褲子,而非腿,
並且只信任你自己,你自己,你自己。
信任窗戶,而非門;
信任母親,但非那九個月;
信任運氣,而非金骰子,
並且只信任你自己,你自己,你自己。
憤怒使大人碎成許多小孩
憤怒使大人碎成許多小孩,
使小孩碎成同量的鳥,
而鳥,隨後,碎成許多蟲卵;
窮人的憤怒
以一瓶油對抗兩瓶醋。
憤怒使樹碎成許多樹葉,
使樹葉碎成不同量的葉芽,
使葉芽碎成許多需要用望遠鏡看的狹縫;
窮人的憤怒
以兩條河對抗眾多海。
憤怒使美善碎成許多疑慮,
使疑慮碎成三個相似的圓弧,
而圓弧,隨後,碎成許多未料及的墳墓;
窮人的憤怒
以一塊鐵對抗兩支匕首。
憤怒使靈魂碎成許多肉體,
使肉體碎成許多不相似的器官,
而器官,隨後,碎成一分為八的思想;
窮人的憤怒
以一核心之火對抗兩個火山口。
總之,我只能用我的死亡來表達我的生命
總之,我只能用我的死亡來表達我的生命。
而,不管怎麼樣,
在梯級狀的自然與一整個陣營的麻雀之後,
我和我的影子,手牽手共眠。
而,從可敬的行動與別的呻吟退下後,
我小憩,思索時間無畏的行進。
那麼,為什麼要繩子,如果空氣這麼稀薄?
何以需要鎖鏈,如果鐵獨立存在?
塞薩爾·巴列霍,你藉以愛的韻律,
你藉以書寫的語言,
你藉以聆聽的微風,
皆通過你的喉嚨方了解你。
因此,塞薩爾·巴列霍,跪下吧,
帶著無差別的驕傲,
帶著以蝰蛇裝飾的婚床與六角形回聲。
回到肉體的蜂巢,回到美色;
讓發霉的軟木變芬芳,
封住通向狂怒的類人猿的兩個岩洞;
最後,診治一下你那頭令人反感的鹿;
自哀自憐吧。
因為沒有比被動語態里的恨更沉重的東西,
沒有比愛更吝嗇的乳房!
因為我已不能行走,
除非以兩座豎琴為腳!
因為你已不認得我,
除非我機械地、啰嗦地跟著你!
因為我不再發送蟲蛆,
只發送半音符!
因為我連累你如是多,
你消瘦得不成形!
因為我帶著一些羞怯的蔬菜,
也帶著一些勇敢的蔬菜!
所以夜裡在我支氣管里破裂的愛,
是神秘莫測的教長們白天帶來的,
而,如果我醒來蒼白,
那是由於我的工作;
而,如果我入夜後通紅,
那是由於我的工人。
這同樣說明了我這些厭煩以及這些殘渣,
我出名的叔父伯父姑父舅父們。
這最終也說明了,
這滴,我為人類幸福而落的淚!
塞薩爾·巴列霍,
難以相信你的親人們姍姍來遲,
知道我已被押上路,
知道你已無拘無束長眠!
俗麗浮誇,糟糕透頂的命運!
塞薩爾·巴列霍,我對你又愛又恨!
本文由出版社授權轉載,編選自《白石上的黑石:巴列霍詩選》
《白石上的黑石:巴列霍詩選》
(秘魯) 塞薩爾·巴列霍 /著 陳黎、張芬齡 / 譯
雅眾文化·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 2017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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