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如果你能看到

最新 05-26

我是個沒正形的人

育兒是我做過最走心的事

寫在前面：對你們的奶奶好點兒，我沒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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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第一次相見，你就說了句即使現在看來也非常了不起的話。作為一個不識字的老太太，你看看襁褓里皺皺巴巴的我，喜悅而淡定地說了句：男女都一樣。

我是你的長孫女，不是長孫。

無從推斷，你當時的心裡是否曾有過一絲遺憾，我只知道，你說的「男女都一樣」也被你自己推翻，——即使後來弟弟出生，你最喜歡、最寵的，還是我。

你心尖尖兒上的寶貝，一直是我。

我的童年在你的大炕上度過。白天，弄亂你的紙牌，把你織到一半的毛衣里的針抽出來，掏出炕櫃里所有的東西，把自己藏進去。晚上，在被窩裡聽你講那些「封建迷信」的故事。我小小的手撫過你的頭髮，你柔軟的耳垂，你溫暖而鬆弛的乳，很快入睡。

你家裡養豬。我站在臭氣熏天的豬圈外面，憋著氣觀察它們。它們肥白笨拙，懶懶地躺在泥濘里，即使耳朵上停落一隻蒼蠅也不計較。你是它們的司令，提一桶泔水，身微傾，君臨天下地站在豬食槽前面，長柄勺子敲擊桶沿，嘴裡發出「啰啰啰」的指令，這些懶鬼就迅速地爬起來沖向你。你好神氣。

那時看圖說話的卡片遠沒有現在這麼盛行，但我見到了活生生的教材，不像如今的孩子，只能見到市場里被切成小塊兒的豬。時至今日，我聽到肉攤老闆驕傲地強調「我這可是笨豬肉」，還會想起那些爭先恐後沖向你的胖傢伙，還有指揮它們的，神氣的你。

你唯一的嗜好是旱煙。你左手拿一張白色煙紙，右手捏一小撮揉碎的煙葉，均勻撒入，嫻熟地卷一個捲兒，收尾時舌尖一舔，粘合，完畢。吸時揪掉前端的紙捻兒，劃一根火柴，嘴巴一嘬一吐間，煙霧裊裊升起。

彼時人們對二手煙危害的認識還不那麼深刻，你抽煙也從不避我，有時還帶我一起搓煙葉。暗黃乾枯的大葉子，帶一種辛辣奇特的香氣，小手在肆意揉搓中，名正言順地享受「禍禍」東西的感覺，這簡直是童年最吸引我的遊戲。而當我漸漸長大，了解了煙的危害，便對其產生了敵意，霸道地一次次禁止你抽煙。最後一次，我動手打翻了你的煙盒子，而你，選擇了讓步。

長大的我漸漸不那麼迷戀你了，去看你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再也不會因為爸媽忙於工作不帶我去你家而嚎啕大哭。無知的我並不知道，生命的消失那麼無常，不會像考試一樣給我一次次模擬考的機會，我更不知道，突然的一次跌倒就能取走老人的性命。太多的東西吸引我去探求，而你，就像水龍頭裡的水，隨用隨有。

高中假期，電腦剛剛興起，我明知道第二天要去看你，頭天晚上還是跟朋友去「包宿」玩遊戲。而到了你家，我草草地吃了飯就在你的炕上沉沉睡去。當爸媽叫醒我準備回家時，你依依不捨地反覆叮囑我好好學習、注意身體、常常來玩，當你說到第三遍，我不耐煩地說了句：「咋還重播了呢？」

咋還重播了呢？——這是我今生對你說過的最後一句話。而你最後對我的叮囑，在我此後的人生中，在我追悔莫及之後，在我每一次想起你時，不斷重播，永無止息。

最後，容我以笨拙的筆模仿那首著名的情詩送給你：

我出生，所有人都以為你會失望，甚至提著雞蛋轉身離去，可是你沒有；

我5歲，弟弟出生，所有人都說你從此就會偏向親孫子了，可是你沒有；

10歲，我跟弟弟吵架，還動手打了他，我以為你會揍我，可是你沒有；

15歲，我把你的寶貝煙盒子扣在地上，我以為你肯定會生氣了，可是你沒有；

18歲，你依依不捨地看我離開，我以為下一次你還會像往常一樣站在門口等我，可是，你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