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甸往事ll趙成華:蓬頭稚子學垂綸-大閘門垂釣記
小的時候,正值左的思潮泛濫,很多好書甚至文化精品,都被視作『封資修』禁錮封鎖起來。
幸好,父親的藏書箱里,存有古籍珍品。出於好奇,我便悄悄翻出唐詩潛心啃讀。
在諸多唐詩中,我對幾首詠垂釣的詩頗感興趣。
譬如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廖廖數語,便勾勒出一幅活生生的寒江釣雪圖。可謂千古絕唱!
再如白居易的《觀游魚》:繞池閑步看魚游,正值兒童弄釣舟。一種愛魚心各異,我來施食爾垂鉤。
司空曙的《江村即事》:釣罷歸來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縱然一夜風吹去,只在蘆花淺水邊。
這些詩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立體感形象感非常強,讀之宛若身臨其境一般。
然而,最令我刻骨銘心,永誌不忘的卻是胡令能的《小兒垂釣》:蓬頭稚子學垂綸,側坐莓苔草映身。路人借問遙招手,怕得魚驚不應人。
這首詩深入淺出,生動形象,把小兒垂釣的場景和心理活動,刻劃的維妙維肖。
作者胡令能並非唐朝大家,他出身貧苦,從小就和大人學「鋸缸鋸鍋」,作修鍋補碗之事。傳說他之所以能寫詩,是作了一個奇夢。
夢中被剖腹,並給他腹中藏了一本書,從此便詩才噴涌,且簡捷明了,膾炙人口。遺憾的是,全唐詩中只留下他四首七言絕句。堪稱鳳毛麟角,令人珍視。
我之所以喜愛這首詩,還與我在少年時期有一次垂綸經歷有關。
這個經歷發生在林甸東升水庫大閘門附近。
那是六十年代末期,我正在中學讀書,不滿十四歲。父親當時被調到縣烏雙治理指揮部工作。辦公室設在東升水庫大閘門附近的臨建用房內。
所謂烏雙治理,就是縣內有兩條河流,即烏裕爾河、雙陽河。因防洪標準不高,再加之那幾年,又趕上雨水偏多,洪澇頻仍。
汛期來臨,洪水常常出槽,給沿岸帶來災害。為此,縣裡成立了烏雙治理指揮部,專司兩條河流的規劃治理與建設。
東升水庫就座落在兩條河流的下游。是在兩河匯聚形成的黃家泡子基礎上修建的。水庫的運行與兩條河息息相關。因而其維護、管理、改造當時也屬指揮部工作范籌。
東升水庫庫容3億立方米。是我縣農田水利建設最重要樞紐工程。也是黑龍江省重點中型水庫之一。
這個水庫承擔著調蓄洪和灌溉任務。它的運行,既可保證兩條河流在汛期安全渡汛,也可為沿岸農田抗旱灌溉創造條件。
特別是水庫引進嫩江水後,水量充足。通過適時開閘放水,不僅為南崗、勝利等村屯和縣漁葦場發展水田和漁業生產提供了先機,也為扎龍濕地蓄水和涵養杜蒙連環湖水源發揮了重要作用。
因東升水庫離縣城較遠,地處偏僻,交通落後,來往不便,再加之工作忙 。 父親自從調到那裡後,很長時間沒有回家。
一天下午放學,忽然看到了父親的身影,而且還帶回一大網袋魚,有鯽魚、鯉魚、黑魚和鯰魚等,魚的個頭都挺大。
晚上,全家人圍在桌前狠狠美餐了一頓。尤其是我吃的特別香,好像長這麼大第一次吃這麼好的魚。父親說,在那裡工作,雖然離家遠,忙一些,但閑暇時可打魚,魚特別多,伙食好,頓頓有魚吃。
臨走時,父親瞅著哥哥和我說,如你們有時間能去就好了,可帶回一些魚給奶奶和全家吃。當時我沒說什麼,卻默默記在心裡。
不久,學校放暑假了。我和奶奶、媽媽說看父親去,並給您們馱魚回來。開始她們擔心路遠偏僻,我自己騎車去怕不安全,不讓我去。但我執意堅持,也就默許了。
按著媽媽的旨意,我匆匆到街里給爸爸和他的同事打了幾瓶白酒。昱日吃完早飯就開始騎車趕路了。
因為正逢暑天,怕天氣反常突然下雨,我沒有走城西通往東升公社勝利的土路,而是選擇了城北通往齊市的柏油路,騎到四合糧庫,往西拐直奔富饒和勝利大隊。
雖然此路遠一些,但下了油漆路漸漸就是細沙路了,下點雨無礙騎自行車。
這是我第一次單獨騎自行車出遠門。雖然很興奮,但也有擔憂,除怕下雨外,還怕迷路、碰到壞人,發生意外。我懷著激動和忐忑心情前行。
不過,還挺幸運。當我騎到四合糧庫下油漆路時,天空突然捲起一片黑雲,並電閃雷鳴,我想一定要挨澆了。可是幾個雷聲過去陰雲就飄散了,連個雨點都沒落。
當我騎車途經富饒大隊的門前時,突然有一條大黃狗從一農戶院子躥出,汪汪叫著向我撲來,我嚇壞了。來不及多想,閉上眼睛拚命往前騎,這隻狗不知怎麼卻停了下來。倖免一劫。
時過晌午,我累的滿頭大汗,覺得精疲力竭,再加上一路灰塵,真成蓬頭稚子了。可是令我高興的是已到達了父親的駐地。
不管怎麼累,心裡充滿了喜悅。
父親看到我來了,既驚訝,又高興。我把帶來的酒遞上,他大聲對幾個同事說:「看,我這愣兒子來了,還給大家帶了酒。『』
幾位同事聽了,陸續把我圍上來。其中一個王大爺拍著我的頭說:「小傢伙,挺厲害,這麼遠的路自己騎自行車來了。」他接著說,累了餓了吧,趕緊吃午飯,之後好好休息一下。
我說;「大爺,我帶飯在路上吃過了。」
其實我確實挺累的,因為騎了三個多小時,第一次蹬這麼遠道,又怕下雨,又怕迷路,有時還拐點叉道,很費勁。
但是當我第一眼看到東升水庫時,就被這裡的美景迷住了,我要馬上出去好好看一看。所以對王大爺說,不累不用休息。著急用父親的臉盆洗了一把臉,擦乾淨就出屋跑向了水庫大壩。
哇,好漂亮啊!當我站在水庫壩頂上往北一望,寬闊無垠的水面向我眼前湧來,明明凈凈、湛湛藍藍,風兒掀起一層層漣漪一層層波瀾,猶如一片片翡翠一片片藍色錦緞,起起伏伏、跌跌蕩盪。
各種各樣的水鳥翩翩起舞,或則落在水上鳧游,或則沖向半空飛翔,或則追逐戲鬧。
壩跟前的綠葦叢中,壩邊的樹毛里,五顏六色的山雀盡情啼鳴歌唱,非常悅耳動聽。
我轉身向南,又是一望無際的大沼澤,綠葦中可見白鷺、灰鷺露著長長脖頸和閃動的嬌姿。不時有鴛鴦野騖成雙結對飛起落下,還有丹頂鶴展開潔白的翅膀在不遠處盤旋,偶爾發出唳唳長鳴。
沼澤里,還可看到幾處漁舟在水道里穿行。這裡很像江南的水鄉,又有點孫犁筆下白洋淀的味道。
真的好美好美耶!
沒想到林甸還有這麼風光秀麗的地方。雖然父親在這工作辛苦,但景色怡人。
我東西南北前後左右看了許久,真的捨不得離開。隨後不自覺的走到大閘門旁邊。這個水庫設有三處泄水閘門,即大閘門、小閘門和泄洪閘門。
大閘門在最左側,也就是烏雙治理指揮部附近處。我站在大閘門水泥欄杆前,往水中俯瞰,這時大閘門正啟動一個門泄水,但閘口啟動不高,雖然門南泄水處能聽到潺潺流水聲,但浪花並不十分洶湧。而門北即水庫涌水處卻顯得十分平靜,看不到流水的旋渦。
水特別清澈。能看到很多魚遊動。不遠處的水面有時還有飛魚穿出,滑翔一段再進入水裡。我順著護欄斜坡,往下走。水泥牆壁旁小魚小蝦成群,我把衣兜里吃剩的麵包渣仍進水裡,不一會兒就湧來一堆的小魚。
此時比刻,我忽然想起剛剛讀過的胡令能小兒垂釣這首詩。並對著水庫大聲朗誦起來。心想這不正是蓬頭稚子學垂綸的最好地方最好時機么,何不在這裡學學垂釣?於是樂顛顛的跑回父親的辦公屋。
正好,王大爺迎面走來。我說,王大爺你們這可以釣魚嗎?王大爺客氣的說可以。但又說這裡的魚很多,我們天天下網取花籃,打回的魚又大又好,足夠你吃的,釣那小魚有啥用?
我說大爺,我就想學學釣魚玩一玩。我還說:「大爺你這有釣魚工具嗎,請借我用用」。
王大爺看我想學釣魚的心情這麼迫切,很理解同情我。他說:「小子,那好吧,我幫你弄一個,不過今天晚了,你好好睡一覺,明天早晨保准你能釣上。」
我說:「謝謝大爺」。就這樣,吃完晚飯後,帶著一天的疲倦和喜悅,在父親的住處香香的睡著了。
第二天吃完早飯,我就拿著王大爺給我準備好的釣竿來到了大閘門旁。王大爺心眼好使,不知費了多少事,給我特意找根竹竿,拴個呢龍繩,按個釣鉤,還從沙地上挖了幾條蚯蚓作誘餌放在一個小鐵盒裡備用。
臨釣前,還告訴我怎麼放線怎麼甩竿怎麼下誘餌。
他說釣魚要有耐心,不能著急。還哄我說「:小子,這裡魚多的是,你就隨意釣吧,怎麼好玩就怎麼釣,注意安全就行。」
我的心裡暖暖的。按照王大爺的吩咐和指教,在大閘門旁的斜坡里開始學起了垂綸釣魚。
我找好了位置,把王大爺事前上好誘餌的釣線甩在大閘門前的涌水裡,一邊看著釣線,一邊坐在斜坡的土壇上。靜靜的等候魚兒上鉤,等候驚喜的時刻出現。
我垂釣的場景真的和蓬頭稚子學垂綸詩中描繪的情形相似,我雖沒坐在莓苔上,但身旁卻是綠草蘆葦蕩漾,大壩和閘門過橋上,時不時有人走動。
有附近村屯的小孩來這裡玩耍走我跟前湊熱鬧,也有陌生大人向我問路的。但我也是『』怕得魚驚不應人」。只顧全神貫注的垂釣,而默默無語。
在我身前身後和頭上,還有水鷗、燕子自由穿行,蝴蝶、蜻蜓亂飛亂舞,各種山雀、草蟲放聲啼鳴響徹耳畔。這些,都沒有擾亂我的情緒,只顧一心一意聚精會神的垂釣。
然而,等呵等呵,好長時間也沒覺得魚兒咬鉤,甚至我都看到了一些魚兒在我的釣鉤左右晃悠,怎麼就不上鉤呢?我把釣線拽上來,一看釣鉤已光禿禿,誘餌早被魚兒吃光了。
我非常納悶。 一邊琢磨,一邊把鐵盒裡的蚯蚓拿出來撕下一段放到魚鉤上。
這時王大爺走到我跟前,問我怎樣,釣上幾條魚了。我把剛才的情況和王大爺學了。王大爺告訴我把線甩近點,注意看漂一動就起竿,魚肯定咬鉤了。
把線甩遠不易察覺。這裡釣魚跟其它地方不一樣。因為魚有都是,直線都能釣上魚,不用放長線。
我按照大爺說的方法,把竿縮短把線放近,不一會果真看著好些魚撲到誘餌處,只見水面魚漂顫了一下,我馬上把竿挑起來。
嘿,真有一條魚上鉤了。我挑到地面摘下來,是一條柳匙兒,有一拿長。我高興的喊:大爺我釣上來了,釣上來了。
大爺微微的笑著,點點頭走了。接著我用同樣的方法,不到一上午時間,釣上二十多條,多數是柳匙兒,還釣出幾條草魚鯽魚,還有兩條老石頭。個頭都不算小。我把它們裝在一個放好水的小圓桶里。
接近晌午,太陽照得火辣辣的,我被嗮得滿頭大汗。父親的同事喊我回來吃午飯。
我興沖沖的拎著小桶和釣竿放到指揮部的院子里。脫下外衣,穿著褲衩,撲騰一下跳進附近大閘門的放水渠里。用近似狗刨的側遊方式,從東向西來回遊了兩三圈泳,覺得特涼爽特愜意。上岸找個背旮旯把褲衩擰乾,穿上衣服走進屋裡。
從昨日到今天,我已在父親的駐地吃了兩頓飯,頓頓有魚,但是覺得今天中午吃的魚最香最美最飽。
吃完午飯,我稍微休息一會兒,又拿起釣竿和小桶去垂綸,也可能我釣的手法已嫻熟,下午收穫頗豐,小水桶快有半桶魚了。魚的樣式也有變化。
增加了鰱子川丁,還釣上幾條更大個頭的柳匙兒,之前我從來沒見過。傍晚,我戀戀不捨的收竿,把小水桶悄悄放在院子里的蔭涼處。
第三天早起,我問父親有袋子嗎,他說幹什麼用,我說把釣的魚給奶奶媽媽帶回去。他說,不用了,你王大爺他們已給準備好往家帶的魚了。那些就夠你馱的了,你釣的小魚就別拿了。
原來王大爺聽說我今天回家,早晨天剛蒙蒙亮,就和幾個同事划船下水把捕魚的花藍取出,並挑選最好的魚裝了半袋子,準備我往回馱。
我看到牆角下有個裝魚的絲袋子,魚在裡面還直動呢。
我真捨不得我釣的魚,因為這是我的勞動成果,真想讓奶奶媽媽和全家人看看吃吃我釣的魚,分享一下我學垂綸的快樂。
但是,父親說的是對的,他們給我準備的魚就夠我馱一氣了。再馱我釣的小魚確沒必要。
於是,我把小桶拎來看看多數魚都還活著,就一條一條把魚放進大閘門前的泄水渠里。活著的魚撲騰幾下游進了深水中,個別死的漂在水面,一會兒就被飛來的水鷗叼起吃掉了。
臨行前,王大爺和幾個同事對我說:小子,這麼遠你來一趟不容易,這麼快就走了,再呆幾天吧。並瞅著父親說,孩子還沒玩夠,讓他再玩幾天多好。
沒等父親說話,我就說,謝謝大爺大叔,我必須得回去,因離家前我和奶奶媽媽說了三天到家,不回去她們會惦記吃不好飯睡不著覺。
在父親和叔叔大爺的目送下,我推著車子上了大壩,依依不捨的離開了父親的駐地,離開了叔叔大爺,離開了東升水庫這樣秀美的地方,離開了僅僅讓我玩了一天,但讓我學到並經歷了一次垂綸,給我帶來無限快樂的難忘之地。
後來我長大了,並調到齊市工作。東升水庫旁修了綏滿高速公路,我回林甸,上大慶或哈爾濱開會辦事時常路過這裡。
每當路過我都要頻頻的看著水庫,看著大閘門,看著藍天碧水,看著水鳥飛舞、蘆葦飄蕩,回味著我兒時在這裡學習垂綸的寶貴時光,心裡總會漾溢出一種快樂一種幸福一種陶醉。
抑制不住再默默的背誦起胡令能的小兒垂釣:
蓬頭稚子學垂綸,
側坐莓苔草映身。
路人借問遙招手,
怕得魚驚不應人。
(2018.5.10)
作者簡介:趙成華,1956年4月生,大學文化,中共黨員,曾在林甸糖廠和縣政府辦公室工作,後調入齊齊哈爾市政府機關,現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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