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麵皮的味道

五月的小城，淅淅瀝瀝的小雨，依然涼氣襲人。又逢周末，八點已過，雖偶有疾馳而過的車子或三三兩兩的行人，但比起平日的繁華，街道仍然空曠而冷清，原本熙熙攘攘的門店大半還沒開門，也許店主們正趁著久違的雨水「偷懶」著。

為了生計，我每天來來回回的穿行在這個無比熟透的小城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像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的各類建築總是一閃而過，鮮有時間駐足。今天，我趁著難得的休息日，撐著一把油紙傘，信步遊走，放鬆心情，一切都是熟悉的味道。

當想起吃早餐時，才發覺以往常去的幾家要麼人多，要麼關門。繼續前行，當走到體育廠門口時，發現在行道樹後的二層樓下有一家很小的門面，寫著「烙麵皮」字樣。牌匾是按照政府的統一要求做的，除了綠色的底色和三個大字，毫無特色，與街道的其他牌匾相比，顯得寒酸而又「另類」。這座矮小二層樓在我的印象中，一直「原汁原味」，從未引起我過多的注意，更別說如此小的店面，又隱藏在一顆高大的梧桐樹後，難怪我每天從這開車經過，都沒發現。

我一直不喜歡吃麵皮，但一股好奇心驅使著我跨進了小店。掀開門帘，不足十平方米的房間左手邊透明的玻璃櫥窗內一位正在忙碌的師傅正在伏案切麵皮，擺設簡單，但很乾凈，加上他身後的調料架已幾近佔據了櫥窗內的所有空間，這便是操作間吧。右手邊往裡，貼著牆面一排平台算是顧客吃飯的桌子，正字用餐的四個人已經顯得擁擠了。

　　我正在打量店裡的陳設，思量著要不要吃麵皮時，操作間的師傅端著一晚麵皮走出來。當他行走時，我才發現，一隻腿跛得厲害，帶動著全身上下起伏，我都擔心麵皮的汁子會不小心流出來。

「兄弟，吃麵皮嗎，純手工製作。」我還未搭腔，他已熱情率真的問我。我沒有拒絕的理由，順勢回應了他。

「還有包穀疹子，在門口的高壓鍋里，如果需要，麻煩你自己打，不夠再盛，還算一碗。」

我隔著玻璃望著他把麵皮調好，正要移步時，我趕緊伸出雙手，上前接住了他手中的碗。我兩的目光對視時，我分明發現剛才大嗓門的他竟然有點不自在了，他也發覺我看出了他的窘態，我立馬轉身坐下了。當店裡的其他人都走了後，我後邊也再沒來人。他才有空坐在我身旁的凳子上休息了。我細細一看，一條褲腿特別寬大，我知道，那是腿部肌肉萎縮形成的。

我沒去盛疹子，他卻給我端來了。「一般吃麵皮都要喝點東西，才不會噎著，今天下雨人少，送你碗疹子。」邊吃邊聊中，我得知，他患有先天性小兒麻痹。成年後不想成為家人的負擔，嘗試了好多工作，由於身體的原因無法堅持。一個偶然的機會，有人推薦他去學做烙麵皮。於是，他去外地尋找師傅。當拜訪的第四個師傅被他的真誠和決心打動了，才決定手下他。師傅告訴他，你是我收的第四個徒弟，前三個聽說學成後沒賣幾天都轉行了。原來，烙麵皮是純手工製作，而且工序也比較複雜，晚上做，白天買。一個熟練的師傅整整一晚也不過才能做二百多碗。雖然技術難度不大，但大多人都嫌太辛苦，沒有堅持下來。

他很健談，而且看出我並沒有瞧不起他的意思，直言告訴我，他的妻子也是殘疾人。他沒細說，我不忍心細問。原來，平日里，都是他晚上做，妻子白天買，兩人輪著休息。今天妻子身體有點不舒服，他讓妻子休息，一夜未睡的他頑強的堅持著，準確的說，是硬撐著。

　　我被他的故事感動了。「疹子不限量你不是虧本了？」我不解的問。這年頭，如此做生意的的確不多。他給我算了一筆帳，一碗疹子買一塊五，成本最多六毛，兩碗算一碗還能賺三毛錢，虧不了。再加上城裡人現在已經很少能喝到營養豐富的地地道道的疹子，配上疹子，麵皮也買的更快了。

「今天這雨天，對生意有影響吧？」

「影響不大，每晚這能做那麼多，天熱了吃的人多，下午三四點賣完就可以關門了。下雨了街上人少，無非就是熬的時間多一點。」

一個「熬」字，我真正體會到了他的艱辛。隨著深入的交流，我了解到，除去房租和各種費用，他們夫妻倆每天堅持開門，一個月也不過掙四五千塊錢，要養活兩個孩子，還要孝敬老人，每月的日子也兢兢業業，所剩無幾。

「其實，老天下不下雨都無所謂。只要心中沒雨，天天都是晴天。」樸實的他竟然說出了讓我吃驚的如此富有哲理的話。讓我不由得我再一次仔細打量著他。

我情不自禁的喊了他一聲「大哥」。這是我發自內心對他的敬重。

「兄弟好。」他顯然有些意外，但瞬間回過神來，不失禮節的回應道。我深知，他沉穩的反應，是個人修養的體現，也是生活磨礪出來的。

交心了，自然也無所顧慮了。他還給我講了他以前遭人看不起，也沒有掙錢門路，甚至找不到媳婦的光景。「還好，一切都過去了。」思路瞬間回歸到現在，他又是一臉的輕鬆。當然，這種輕鬆是自然而然的，是裝不出來的。

吃完麵皮，我一連喝了兩碗疹子。付錢時，他卻執意只收一碗疹子錢並連說「謝謝」。他明白我的意思，主動告訴我，他現在的生活很好。這間店面，國家不收一分錢。而且，家裡的兩位老人，國家每月發幾百元低保補助金。他們兩口每月也有殘疾人救助金。說到國家政策，他竟然神采飛揚，表現出與年齡不相稱的激動。

「謝謝你陪我聊了這麼多，認識你很高興，歡迎有空常來。」

臨出門時，又是他主動告別。「一定常來。」我微笑著答道。這不是客套，是我的真心話。當我伸出手和他握手時，他卻不好意思的抽回去，連聲說道「手上有油」婉拒了。正好又來客人了，我沒再堅持，揣摩著他的「謝謝」離開了。

雨下的更大了，打在傘上砰砰作響。我一向不喜歡下雨，今天竟然覺得這雨傘發出的聲音好似美妙的樂曲，令人陶醉。

我感謝今天的雨，讓我喜歡上了從未上心的美味小吃；

我感謝今天的雨，認識了一位敬仰的大哥；

我感謝今天的雨，讓我又成熟了許多。

「只要心中沒雨，天天都是晴天。」我不斷回味著這句話，就像陳年老酒，愈陳愈濃。

一張麵皮，一對夫婦，一段人生，一串故事。回家的路上，我已打算明天立馬帶著妻子和懵懂期的兒子，共同品嘗這美味的麵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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