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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陀:北島讓「點」在紙面獲得了生命

沒想到北島有一天拿起筆,不是寫詩,而是畫畫。

更沒想到的,他的畫是抽象派的畫風。

不過最沒想到的,是他在追求自己的抽象語言的時候,其途徑是這麼直接、乾脆和明快——不過是用筆十分耐心地「點」出來的無數的墨點,至多在考慮布局和節奏變化的時候,小心地調整一些墨點中水和墨的比例,使之在紙上的暈染效果發生種種微小的的變化,再讓這些細微的變化溶入整幅畫面的韻律和韻味的變化之中。自有抽象繪畫以來,為達到某種新的抽象,或探索某種抽象的特殊意涵,畫家們已經做過了無窮盡的實驗,色彩、形狀、線條、構圖、材料質地等等元素,都在符號意義上生出無窮變化和衝突,形成各種各樣的畫面肌理和哲學暗示。但是,北島竟然只使用筆和墨,而且僅僅使用中國傳統繪畫技法系統中「皴、擦、點、染」中的「點」, 以此來單純而又單純地進行抽象、組織畫面,這不但是極少有的,恐怕也是僅有的了。

說起抽象繪畫,不能不想起康定斯基的理論著作《點·線·面》。這本書對抽象繪畫的語言做了詳盡的討論,其中與北島的繪畫最有關係的,是關於「點」的論述。康定斯基認為,「點」是繪畫的最基本、最原始、再不能減少和化約的因子和元素,可以說繪畫的一切可能性,無論是題材、風格的新探索,還是在美學層面上的創新和突破,藝術家都要從「點」開始;因為一旦某種工具和畫面材料接觸,其第一個結果就是「點」的形成和創造——總之,一切的一切,基本訓練也好,雄心壯志也好,畫個畫賣錢圖利也好,都要從這個「點」開始。有了點,才有線,才有形,才有了點、線、面的無窮組合,以及各種組合與色彩、構圖、邊界、節奏、質感、肌理、物質性、音樂性、平面性、空間性等元素的再次和多元次的組合,而這些組合的可能性無窮無盡,所謂抽象繪畫,其實是這些迷人的變化組合的特定表達。然而,非常有意思的是,提出這些理論的康定斯基本人,雖然如此重視「點」,可是,他從來沒有只用「點」這個最基本的元素來作畫(也許有人會想起修拉,認為他早在康定斯基之前,就已經用「點」做繪畫的基本語言,但修拉畫的不是抽象畫)。這不是說康定斯基的作品裡會忽略「點」這個元素,例如即便在其早期作品《藍山,第84號》里,我們就已經看到了他對「點」的重視,「點」在這個作品裡顯然是個不可或缺的構圖因素。不過,無論如何,康定斯基從來沒有想過只用「點」來抽象。

康定斯基之後,好像也沒有人這麼做過。

有意思的是,北島這麼做了——我常好奇,他是怎麼想起來的?

在看到北島的畫作之前,如果有人對你說,可以只用筆墨點出的「點」作畫,而且是抽象畫,你大概很難想像這樣的「畫」是什麼樣的? 不過,面對北島在此次展覽上展出的畫作,你得承認這完全是可能的。原來,布滿畫面的無數「點」聚集在一起,已經使每一個點都失去了作為「點」的意義和功能,它們以疏密、濃淡和布局的種種變化,形成一種「流動」感,讓畫面的空間不再靜止,而是在其中生出節奏,生出韻律,甚至讓人在靜觀中生出種種聯想。一個單獨的點,比如一個畫面中若只有一個點,被孤零零地扔在那兒,四周什麼都沒有,一片無邊無際的空白,那麼除了孤獨,除了由這孤獨生出的卡夫卡式的恐懼,我們還能想到什麼呢?但是,當千千萬萬的點被北島召喚在一起,形成點陣,形成星雲,形成團塊,形成整體的時候,它們都一下子有了生命,不僅彼此牽手,相互觀望,相互吸引,共同構築了一個暗濤洶湧、充滿活力的新世界,而且還似乎在一起向看畫人或讀畫人爭先恐後地訴說著什麼,這是多麼神奇的幻化。

這也是只有抽象繪畫才特有的魔力吧。

對抽象繪畫,我一直有這樣一個疑問:自塞尚之後,西方繪畫走上形式主義之路已經近百年(抽象繪畫不過是塞尚開闢的新空間在一個方向上的藝術實踐),今天回顧起來,在這條路上已經有了無數的探索和實驗,那麼再往前會如何?是不是已經走到了頭?是不是已經窮盡了平面形式資源的可能性?是不是該讓它光榮地死去?是不是該另覓新的方向?看了北島的抽象畫作品之後,我又覺得似乎不能把話說得太死,還是再看看,畢竟,世界上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我記得,大概是1991年,我和北島一起在舊金山一個美術館看了一個康定斯基的畫展,不過,都是畫家的早期作品,在那些畫作里,沒有多少抽象,相反,不僅很具象,帶有野獸派和表現主義的語言和作風,甚至弗拉曼克和德蘭的影子都深潛其中;我非常喜歡這些畫,當時對北島說:康定斯基這樣畫不是很好嘛,以他的天分和才氣,完全可以讓表現主義的繪畫真正成熟起來,把它推向極致,為什麼一定要自創門派,非去畫什麼抽象畫呢?

25年過去了,如果那時候有人對我說北島將來也會畫抽象畫,我絕不相信。

文| 李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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