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谷漫漫長夜
破谷
作者：黃夢筆
第二章 漫漫長夜
山南村的各種野花很多，多得叫不出名兒來，點綴著四周的山坡，宛若春天那開不敗的花邊草裙，一季接著一季。但遺憾的是，每一種花的生命都太短暫了，有如驟然降臨的秋風，既帶來了豐收的喜悅，也帶來了摧殘的悲傷。舊愁新淚的足跡剛剛留下，又受到了飄零落葉的塵封。就連那走完五月又逾過六七八九月的星屋花，也在劫難逃，叫人多了幾分感慨、幾分優容。
轉眼間，一個學期過去了，又要到了開學的時候。由於史姑婆的死，村上花名冊上原本屬於史姑婆的活，自然要落到書玉婷身上。書玉婷東湊西借才拼足學費讓金鐘兒去上學，自己留在家中放牛，心裡雖極感難以割捨， 卻也無可奈何。
時隔未久，突然傳出村上正在掰木瓜，要分成兩個小隊。村裡通共只有七頭牛，不好分，為此村裡連續開了二十八夜大會進行討論， 仍分不出個青黃黑白子丑寅卯來。像掰那木瓜，真要掰成兩半兒，不免傷筋動骨濺汁液的。因為按勞動力算，分隊後的村頭隊人數多些，如果按人頭總數算，卻是分隊後的村下隊多。且牛有青壯老禿之分，七頭牛除一頭老母牛及兩頭乳牛外，有四頭青壯牛。原本把牛分作兩股，四頭青壯牛為頭股，每隊半股，各得兩頭青壯牛。老母牛與兩頭乳牛為次股，次股又分為兩股，老母牛自己作一股，兩頭乳牛合作一股，但誰也不肯要老母牛。兩隊爭得面紅耳赤，差點大打出手。後來只好把乳牛二一添作五，每 隊各得一頭。可又變成了誰都想爭要老母牛，兩隊為了多爭得一頭老母牛，各派出強姑悍婦，唇槍舌彈互相攻擊。
一群鄉姑村婦滾打成一堆， 扯褲腰抓長發的，好不熱鬧，結果惹得村長發了天火，一拍板宣布把牛全賣了，錢按人口攤分。其餘的諸如倉庫、曬場、田地、池塘等不管大小，一律平分。這一聲猶如晴天起霹靂，把全場的人都震住了，老半晌方發出雀躍般歡叫聲。對於書玉婷，這一聲則如五啻轟頂，簍時間渾身冰涼，腳筋抽冷。她清楚地知道這一聲意味著，自己將要和村裡的大人們一樣，乾地里的重活。她萬萬沒想到命運的負荷竟是這般的沉重,沉重得令人難以置信，把夢都壓碎了。
她甚至懷疑自己來到這人世間本身是不是就是一個苦難的夢。假如蒼天有眼，為什麼厄運總一個個接踵而來?不管蒼天是否有眼，她只能從心底開始虔誠地祈禱，以求得上天的一絲庇護。她退到了牆角邊.上陰暗處，咬著嘴唇，以巨大的定力控制住澎湃思緒，忍受著這無盡的麻木的痛楚。面對眼前的一切，她只得默默地接受，因為這是不可逾越的殘酷現實。
買牛的人來了，拍拍牛肚子，蔽蔽牛腿子，一陣評頭論足與討價還價後，悠悠哉哉地把牛趕走了，臉上流露出掩藏不住的得意笑容。 就好像那牛原本就應該屬於他們的，現在只不過是來要回去罷了，一切都顯得既合情又合理。書玉婷眼巴巴地看著陪伴了自己這麼多年的牛，一頭頭被人牽走了，如同自己的孩子被迫賣給別人似的，從此將永遠不再屬於自己,抑不住心頭如刀剜,悲襲淚眶，眼兒朦朧。
不到幾天功夫，牛都被賣光了，最後剩下了那頭沒人要的老母牛。這頭老母牛也曾有過一段光輝的歷史，以它那憨厚樸實的品性，默默地為人們辛勤耕耘，永不知疲倦，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至奉獻出了自己的一生，卻又無怨無悔。為了回報土地給予人們的恩惠，還生下了八頭精壯小牛犢，這些小牛犢如今已繼承了它們父輩憨實善良品德，邁著剛健步伐替人們服役，追求那無私的奉獻。而這頭老母牛如今落到了沒人要的可 悲地步，大概這也就是人與牛所共同擁有的悲哀吧!悲哀就悲哀吧，剩下的這頭老母牛也等於給了她報償式的安慰。可是有一天，在一個風雨交加之夜，就連這頭老母牛終於也死了，她內心的最後一根弦也隨之斷了。
不管颳風還是下雨，書玉婷總跟在隊里的人身後，舉耙扒田，揮鋤刨地，樣樣不缺。一天下來，身酥骨頭軟，累得腰桿都直了。那手磨起一個個水泡，水泡磨破了皮，皮又磨起了老繭，一層又一層，整隻手似成了擂鼓棰頭，手背上也增添起一層蛇腹斷紋。第一天下田時，看見牛褐色的螞蟥在水下游弋時， 她嚇得牙齒直抖戰，驚驚惶惶猶豫老半天，兩眼一閉，才終於硬著頭皮淌到了田裡。每每那專尋人眼肚鑽洞的螞蟥游過身旁，她就唬得要尖叫出聲，幸螞蟥只好去接近白胖婆娘們的腿肚，對她這病秧似的小腿，倒是敬而遠之。
就這樣，她托白胖婆娘們的腿肚,學會了插秧苗，然後是扒田、鋤地、播種、趕水....於是一切都開始了，雖然這只是剛剛開始，總歸還是開始了。以後的一切會怎麼樣還很難說，但只要有了一個開始，就有理由相信那不會太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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