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向死而生
「我不會走向顧城的路,我沒有他悲慘,沒有他決絕,沒有他純粹,更沒有他那般有才華。我所期盼的,無非是讓世界記住我,讓我能夠帶著這份榮譽,離開這個世界。」——林薇
一發瘋的精神病人
「我知道我在想什麼,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我每次一想,我就會渾身難受的想去自殘!」林薇被捆綁在椅子上,說到激動處,身子劇烈動起來,面部隨之猙獰,椅子被她搖晃得幾欲散架。
她兩眼通紅,布滿血絲,如同一個掙脫開下一秒就會殺人的魔鬼,她很激動,異常的激動,長發散落在眼前,蒼白的臉,昏暗的燈光,像極了陰溝里爬上來的女鬼。
「我只是在掙扎,我從來就沒有生病,你們憑什麼拘留我!憑什麼!我只是,只是每當我回憶到那個點,我就會崩潰,見到東西就想去撕、去咬。」林薇折騰得一半的力氣散了,她怒視坐在理她五六米遠的醫生,那表情,簡直是餓狼看見了鮮嫩的獵物般,「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呀,我有什麼辦法。難道讓我回到二十多年前,去重新投個胎嗎?」
她說的很無奈,欲哭無淚,雙眉緊蹙,凄凄望著醫生,就像是有說不盡的苦楚,可她喊不出來。
她的嘶喊聲回蕩在一百平米的空蕩屋子裡,一桌、兩椅、兩位人而已,天花板上的白色吊燈格外刺眼,滿眼儘是白色,白牆白頂白窗帘,令人沒由來升起一陣心慌。
醫生也沒料到今日的她竟有如此過激反應,倒咽一口水,有些不敢靠近眼前這位發瘋的美人。
「林小姐,您是試圖平靜下來,對,深吸一口氣,吐出,再深吸……」醫生柔和的上下擺動手掌,林薇不自覺的跟著我醫生的節奏走,慢慢鎮靜下來,「林小姐,您呆在這裡一個月了,可我怎麼也沒能問出來,您曾經到底經歷過些什麼,讓您會像現在這般精神失常?我是說,您能不能對我坦誠相待?」
他怕林薇再次瘋狂,刻意停頓了許久,好讓她有足夠的時間去消化,見林薇安靜的坐在椅子上,他才道:「陸先生把您從天橋上救下來送到我這裡來之時,他曾說過,您幾乎一直是個非常樂觀的人,哪怕是磕著碰著也是笑著的,到底是什麼,存在您的心裡,變成您的心魔?讓您變成如今這般模樣?又是什麼,讓您的理智徹底敗給了您自己的心魔?」
「心魔?」林薇再次抬起頭,眼睛已變得澄澈明亮,醫生不得不承認,這雙眼睛,是他見過的所有精神病人中最乾淨的,最不染世俗的。
在他的醫院裡待過的精神病人,幾乎都是殺人魔、失心瘋之類的……像林薇這樣,苦苦與心魔鬥爭了十多年,最後把自己把自己折磨瘋了的還是頭一個。
林薇剛被送來治療的時候,他曾試圖通過催眠找到林薇積鬱成瘋的根源,無奈,她的意念太強大,或者是,隱私意識太強烈,他幾乎耗盡了整整一天,只得出這個心魔一定由來已久的結論。再無其他。
似乎,林薇有些忘了她方才的瘋狂舉動,嘟著嘴巴玩弄起捆綁自己的繩子,也不顧直照自己的強光,「何醫生,你想問我的心魔是嗎?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開始偶爾抓狂的,可能是從小朋友的第一句諷刺,可能是從第一次被欺負……呵呵,我也記不清了。你知道的,我記性不好。」
下一秒,她猛地一抬頭,沖醫生詭異一笑,醫生一瞪眼,未等他反應過來,林薇一踢椅子,就往房門處跑去。
二嗜血的魔鬼
過了兩個小時,林薇被一群人架著綁回了房間里,眾人將手銬銬上她的雙手,又將繩子綁得更緊了些。
「何醫生,你是《禁閉島》看得多了吧,所以才把醫院建在海島上,就是有天大的游泳本領,我也跑不遠。你可真陰險。」林薇非常坦然地接受了這番結果,又開始自言自語說起玩笑話。
縱使她心裡明明白白知道醫院外就是太平洋,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還是拚命的想跑出醫院,一次一次親眼見證自己的希望落空。
忽然,她神經兮兮地用食指勾著,何醫生半信半疑間還是走近了她,她附在何醫生的耳朵旁陰陽怪氣地說道:「醫生大人,會不會其實整個島上,就我一個病人吶?或許,我不是林薇?有沒有可能?」
在島上待了數十天,林薇她從前又是最愛看電影之人,難免胡思亂想,將《禁閉島》的情節代入。
「這……」何醫生不知該如何回答,不過從中可以得出,這位林小姐的精神的確問題不小。
「你就是林薇!森林的林,薔薇的薇。」門「啪」的一聲被打開,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士邁著優雅的步調緩緩走進,「乖,別多想,你姓林名薇,今年二十三歲,是一位很優秀的考古人員。」
只聽一聲猛烈撞擊,林薇見到陸鳴,好不容易被安撫下的情緒有了些躁動,她開始不安的抓頭髮,眼睛恨恨盯著陸鳴,充滿了恨意,「都是你!把我從天橋綁到這出也出不去的鬼地方。我要殺了你——」
說著,她開始猛烈掙扎,手銬的撞擊聲格外響烈,震得人心頭煩躁無比。
何醫生見狀,已從醫藥箱里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鎮靜劑就要注射入林薇的靜脈之中,陸鳴一把搶過扔到地上。
「這玩意用多了會上癮,會變傻,我可不想我太太真成了傻子。」陸鳴半點兒不畏懼發狂了的林薇,半蹲在她的椅子前,眼中只有寵溺和疼惜,還有若隱若現的淚珠,「小薇,等你病好了,我帶你去盜墓。」
盜墓一直是林薇的夢想,每個考古人員的心裡,或許都曾想過去盜一次墓,雖然這與考古的信念背道而馳,為人所不恥,可林薇愛上考古的根源,卻是盜墓呀。
她對這番話視若無睹,沖著陸鳴的手臂就是一口咬,陸鳴瞬間表情痛苦,卻只是眼含淚光凝視林薇,咬著牙不喊痛。
鮮血滲出了袖子,何醫生在旁看得都有些暗暗喊痛,不曾想陸鳴堅決讓他不要靠近,他只得在一旁干著急。
許久,金屬味縈繞在兩人的周圍,林薇似乎也感覺到了,慢慢鬆了口,舔舔嘴,看獵物般盯著陸鳴,眼中卻沒有半點兒情侶之間的親昵感。
陸鳴回頭瞄了眼正意猶未盡的林薇,心一揪,拉起何醫生,一走去房間,他哪還有半點兒的沉著冷靜,「你告訴我!你不是說,她足夠戰勝另一個自己了嗎?你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
他知道,方才那個嗜血的魔鬼,不是他愛的林薇,只是林薇心中衍生出來的一個怪物。
對,怪物。
「她隱私意識實在太強烈。」何醫生也是第一次遇到向林薇這般心理防線那麼強悍的病人,「這麼說吧,她的私人東西,你清楚多少?」
三人格分裂
陸鳴沉默了,他扯開自己的外套扔到地板上,趴在欄杆上久久不說話。
「她的隱私……我一點兒都不知道。」陸鳴突然開始驚訝起自己這個男朋友的不稱職,竟然連女友的一星半點的隱私都不知道,「她不寫日記不說夢話,更不會喝酒後吐真言,手機每當睡覺就會關掉指紋鎖,連寫資料的本子都是密碼本。」
這樣看來,林薇是有些注重隱私過了頭,「你是說,你想要去窺探她的過去,但她有自己的一套防備系統,把你給擋住了?」
「對。」何醫生緊接著他的話,「在林小姐的意識中,我是敵人,所以,我甚至找不到林小姐另一個人格,也就是她的心魔的來源。想要治療也是無從下手呀。我也曾試過萊昂納多般的去林小姐的夢中,可我總會被她設置的迷宮給困中,好幾次,自己都要陷進去了。」
順著欄杆向下望去,醫院的花園實在像是仙境重現,只怕,一些病人待久了便不肯離去了。
「所以呢?你找不到打敗小薇心魔的辦法。」陸鳴點了一根煙,吐出一圈圈的煙,煙霧繚繞,他也要被折磨得去死了。
何醫生鄙視地看了眼那根煙,當即否定,「不是打敗,是化解。我們可以這麼理解,每個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難過憤怒什麼的,而往往過了不久,便會自己化解。但林小姐的心魔,太強悍了!如同一棵樹,或許在林小姐很小的時候就被種下了,隨著她一點點的長大,每遇上一件不好的事,樹得到了灌溉,待長得足夠了,就把她給吞噬了。」
何醫生解釋得簡單易懂,「我現在不想知道是誰衍生出來的心魔,我只是很好奇,林小姐沒有受過專門訓練,那令人畏懼的心理防線,是怎麼回事。」他像是在自言自語,並沒有希望別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所以,她可能是人格分裂。」陸鳴閉上了眼睛,他忽然覺得眼睛有些刺痛,一閉上淚水便不自覺地溢出,他有些後悔,他不該把林薇帶來這個太平洋的小島上治療的,「或許,沒有你這個心理醫生,小薇早已好了。」
何醫生已料到了這句話,他沒有做過多的辯解,從門縫看向房間里,林薇是安靜下來了,只是,再發狂幾次,她就該徹底被另一個人格給吞噬了吧。
「你算是她的丈夫吧。」何醫生徹底受不了煙熏,硬生生用手指去掐了煙火,「請你告訴她,我真的不會害她,請她,讓我去她的過去看一看,我保證,絕不會向外人透露半個字。」
四不曾預料的妥協
「陸鳴,如果我還像今天早上這樣,一口咬上你,你還會要我嗎?」林薇的眼中帶著一絲乞求,她穿著白襯衣坐在床上,眼睛彷彿隨時都要流出眼淚般,「會不會像我爸媽那樣,說好的只是去外面打工幾年,就把我一個人給丟掉了。」她努力說得平靜,眼淚還是止不住的擠滿了眼眶。
夜幕來襲,太平洋的夜晚格外清冷,她走到窗前,正要關上,被夜晚島上的景色還是給吸引了。太平洋的小島上,沒有霓虹燈,沒有隨處可見的、蜷曲在角落不住發抖的流浪漢,放眼望去,滿是茂密生寒的樹。她任由風吹,心中愈加孤獨起來。
忽然,暖氣吹過她的脖頸,陸鳴從身後抱住她,低聲在她耳畔呢喃道:「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發瘋,我便陪你瘋,我皮糙肉厚的,你咬不疼我。」
陸鳴將林薇抱到躺椅上,拉好帘子。面對身心俱疲的林薇,他是欲言又止,他寧願,她是早上那個會發瘋的林薇,而不是如同現在,兩眼空洞,一片空白。
「是嗎?」林薇嘴角勾起一抹笑,心裡狠狠的自嘲,「我再也不會發瘋了。明天,我答應你,接受何醫生的治療。」
一道狂風吹起帘子,屋內頓時冷下去,陸鳴有一絲錯愕,他不敢相信,「你……」
她微笑道:「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做。不論是揭開過去的傷疤,還是停掉一些工作,或者是……」她沒有再說下去,也沒有精力,她靠在躺椅上,眼睛半眯著,沒過一會兒,沉睡過去。
五尾聲
島上的每次清晨,都是如此乾淨,不帶一絲塵埃,沒有汽車的轟鳴,聽不到隔壁鄰居家的無線電視的聲音,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人間仙境,安靜而美好,又離天堂如此的近,令人神往。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買葯,四兔子熬。五兔子……」
前夜裡下了一場大雨,枯枝敗葉飄飄零零地落在地里,空氣中到處充斥著泥土味。還是清冷的早晨,四五個孩子手挽手在樹下唱童謠,童稚的嗓音飄入每一道土牆縫中。
「你們確定領養這個孩子嗎?」院長寫完了所有該填的空白處,定睛看了看那一對西裝革履的夫妻,很鄭重地問道,「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們,這女孩看上去很乖巧,其實是小偷的女兒,你們知道嗎?她父母都是盜墓賊!被警察盯上了所以逃走了,才留下這樣一個女孩子。你們可千萬要考慮好。」
「你胡說!我爸媽才不是小偷!他們只是想把歷史更完整的呈現在世人眼前!他們從來沒有偷拿過破壞過一件文物!」站在院長一旁的一直低著頭的林薇猛地抬起頭瞪著院長爭辯道。她一身灰布衣,發黃的面色一瞧,就是營養不良。
這已經是第五次了,前四個想要領養她的夫婦聽說後,紛紛都走了,「我不允許你侮辱我的父母!」她的眼睛裡閃現出殺意,院長隨意向下一瞥,不由得發了個顫。
男子亦以一種難以捉摸的眼神瞟向林薇,她習慣了這種眼神,只是回報了一個微笑。不料男子會心一笑,道:「我相信,我與我夫人的選擇不會錯。」
風吹起窗帘,光亮灑進暗無天日的院長辦公室,林薇完全沒想到,這對穿著簡直如貴族般的夫妻會沒有聽院長的「勸告」。
「以後,我就是你的母親。」
……
「咔嚓」一聲,林薇從沙發上驚起,撫了撫額頭,大滴大滴的汗珠順著臉頰向下流。
何醫生很複雜看著林薇,「林小姐,我們還是失敗了。」
「不怕,我講給你聽。」林薇異常冷靜,甚至沒看一眼在旁邊同樣滲出汗來的陸鳴。
何醫生拿起錄音筆——「我被那對夫婦領養,因為我的心臟,和他們那個寶貝女兒,相匹配。
我本來以為,我逃脫院長的虐待,可以享受公主的待遇,在大房子里,被伺候著。也確實如此,在手術前一個星期,她們將我養得白白胖胖,穿上名牌衣服,簡直都要看不出是孤兒院出來的那個臟女孩。
後來,她們將我反鎖在房間里,每天給我做檢查,我才知道。」
林薇自嘲式地笑了笑,彷彿在述說一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當我意識到了不對勁,醫生的針筒向我過來。我看著那針呀,心裡也像被針扎。可上天待我好,那天天氣乾燥的緊,我放在窗檯的蠟燭,頃刻間,將一切都燒了。」
「這就是我的童年。上帝都在幫我,我有什麼理由去替人死!我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啊!」她眼神中又開始閃現殺意,只消一會兒,她雲淡風輕似笑了笑。
她隨意瞥向敞開的窗戶,眼睛中沒有什麼感情,大抵是神遊天外去了,發了魔怔似的喃喃自語道——「我知道永逝降臨,並不悲傷/松林中安放著我的願望……(——《墓床》顧城)」
是夜。
海浪拍打著礁石,一層一層襲來,帶走一切痕迹,抹去了一切在世界上曾經存在過的。
警報再次在小島上拉響。林薇不見了。
陸鳴發了瘋似的去到每一個角落尋找她的痕迹,找紅了眼,最後,何醫生不得不給他打了一劑鎮靜劑。
「這是在那棵她自己種下的松樹下中發現的。」何醫生強忍著眼淚,遞過一本日記,「或許,我們不該強迫她去面對現實。」
「我錯了,來得及嗎?」陸鳴噙淚,乞求似問道,方才顫抖著濕潤的青筋外露的手一次次試著密碼——
「當我在台上,滿懷希望分享夢想/耳畔卻只回蕩著/尖銳的,一層比一層高的嘲笑/這世界從未善待我/我只願/躺在春暖花開的大地上/靜候/死神的審判。」——《向死而生》林薇
——清竺
(註:這是我16年的時候參加新概念寫的文章,當然沒有得獎。那時候覺得自己寫得很好,現在回過頭看,不足很多。希望大家能多給我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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