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斯坦福教授的夢，女兒和母親

作者簡介：趙恆，斯坦福大學醫學院副教授。

在和女兒一起參加斯坦福Admit Weekend之際，趙恆寫下了他的「夢」之篇：

「斯坦福大學以我完全不能想像的慷慨，接納了我，一個從很遙遠的異國的山村走出來的農家子弟，還接納了我的家庭，我的女兒……這個是夢，只有在這個地方才能做的夢。」

1

我沒有夢想，卻總是生活在夢裡。

前天，我和大女兒安吉拉一起到了斯坦福大學，她要在那裡的大學生宿舍里住兩天，和大學生們一起體驗學校的生活。

這是斯坦福大學的admit weekend (錄取周末），從周四到周六，兩天半的時間，從美國和世界各地來的已經被斯坦福大學錄取了的學生和他們的家長，來體驗校園文化，以便讓他們做出最後的決定，是否要到斯坦福來上學。

我們走到胡佛塔附近的時候，我指著附近路邊的長木椅對安吉拉說，在她一歲多的時候，奶奶和我帶她來那裡玩，奶奶就坐在那木椅上，她在地上玩。

奶奶喂她喝奶，將一張廢紙掉在地上了，安吉拉看見了，就把廢紙撿起來，晃到附近的垃圾桶，把廢紙扔到了垃圾桶里。

那時候她還小，走路不是特別穩。

「你看嘛，『咂咂』好懂事嘛。」奶奶對我說，很感嘆。

『咂咂『是安吉拉的乳名，是她的媽媽取的名字，發音「Za-Za」,到底是哪兩個字不得而知。她的媽媽說，不叫她這個名字，則無以表達她對女兒的愛。

我不知道這個名字在妻子心裡到底代表了什麼，恰恰是這種無以名狀的感覺，大概才能表達她的心情。如果用一個意義明顯的詞來作為女兒的名字，則完全限制了想像力。

2

安吉拉在報道處註冊後，放好了行李，她陪我到另一張桌子處註冊，那是為學生的父母註冊的地方。從註冊處出來，她在脖子上掛著學生的牌子，我在胸前別著學生父母的紅色徽章，急匆匆往會場走。

歡迎大會在下午兩點開始，只差幾分鐘了。坐在會場里，聽招生辦主任講話，聽教務長講話，聽學生代表發言。

他們的話語，和我在斯坦福大學工作和生活了18年的種種畫面交織在一起，這個國家和這個大學以我完全不能想像的慷慨，接納了我，一個從很遙遠的異國的山村走出來的農家子弟，還接納了我的家庭，我的女兒……這個是夢，只有在這個地方才能做的夢。

我的眼睛濕潤了。女兒就坐在我的身邊。因為她和妹妹的緣故，我很早就暗地裡立志，此生不要做羞恥的事，以免讓她們也蒙羞。

晚上回到家裡，看微信，幾個侄兒侄女在給四哥發紅包，祝四哥生日快樂。四哥說，大家的心意他領了，但是紅包他就不領了，因為那天剛好是母親過世一周年的忌日。

這是2018年4月26日。這一天很特別，母親過世一周年，又是四哥的生日，也是二女兒頭頭的生日，又是大女兒安吉拉到斯坦福大學去住的第一天。

3

要是母親還在世，知道了安吉拉上了一個理想中的大學，她不知道會有多滿足。

在她過世前的最近些年，我們給她的零用錢是越來越少，不是我們不給她，是她不要。她總是說我們的女兒越長越大了，要上大學，要花很多錢，再不要給她錢了。

我硬要表示心意的時候，如果給她三千塊錢，她就抽出一部分來還給我，說可不可以少給點兒。但是，她不是不喜歡錢。

後來在她過世前的幾天里，我才知道她愛錢如命，把身上的幾千塊錢包在手帕里，揣在口袋裡，一會兒摸一下，摸不著的時候就著急，讓看護她的孫子孫女把錢找出來讓她看，她看到後才能放心的睡下。

在她臨終前，她悄悄地把錢分成幾份，給了她認為最需要照顧的幾個孫子和外孫。那是她的全部的遺產。

我所擁有的夢，緣於愛。

我或許缺過這樣，缺過那樣，但是不缺愛。這愛，是所有的家人朋友師長給我的，和我給他們的。這就構成了我的生活。

4

斯坦福大學是一個夢想的地方。我在那兒生活工作了18年，不曾有一天厭倦過。作為一個人，我得到重塑。

但是，這個大學，對於我來說一直都是神秘的。我雖然在那裡生活工作了18年，是我生活過的最長的地方，但是我對她仍然不了解。我只是不時對那裡發生的驚喜發出一聲驚嘆，哇！但是我仍然不了解她。

我多麼渴望懂得她，所以在這兩天半的時間裡，我假裝成一個從外面來的學生的父親，假裝成一個陌生人，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

上個星期，是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公開日，我和安吉拉也是一起去的。

我就像一個小學生一樣，渴望對伯克利多了解一些，多學習一些，經過一天的努力，帶著仰慕的心，離開了伯克利。

5

在過去的兩天半時間裡，我在斯坦福大學參加了各種活動和講座，了解各個學院和科系，和學生們交談，感受那無比愉悅的氣氛。我不得不說，這個大學已經深入在我的心裡。

我只是不知道，其實在過去漫長的歲月里，我已經被她的博大、溫和、自由的特質所重塑。

不論未來是什麼，我的境遇如何，我絕不會帶著半點兒怨恨離開這個地方。她已經給了我所不能幻想的一切，我得到的，已經太多。

6

過完了兩天半的在斯坦福大學的生活，我把安吉拉接回家。我問她感覺如何。

她說，伯克利的生活和斯坦福大學不同。伯克利的學生認為，他們極其努力，考進了伯克利，需要更加努力才能從伯克利畢業。而斯坦福的學生，認為他們極其努力進了斯坦福，卻是要過一種醉了的夢一般的生活。

回到家裡，妹妹和媽媽已經參加完溜冰比賽回來了。妹妹獲得了第二名。我知道她行，她是美麗的化身。

看見了姐姐，妹妹推開車門，光著腳就從草地上跑過來，抱住姐姐。兩天沒見面，妹妹覺得分別了很久。

安吉拉說，斯坦福大學的學生周末聚會喝酒。妹妹聽見了，大聲說：

「我不許你喝酒！你敢喝酒，我就來把你的酒瓶全部砸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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