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何首烏的自白

中醫 05-27

我是一株生長在深山裡的何首烏。

很小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告訴我，我們何首烏一族本來就是在等待有以天能夠被山外的人類發現並採摘回去，給需要我們的人治療疾病。

我不懂。我沒有見過人類，也不懂我們的使命為何是為這些素不相識的物種解決困難。

在我的眼裡，一輩子生活在山中，與花鳥為伴，以草木為友，就足以讓我感到滿足。我不想被人類發現，也不想成為他們的口中之食。

母親似是看出了我的不滿，卻也只是笑笑，倚在邊上的大石頭上，沒有做出令我信服的解釋，只是說了一句：「你還小，等你大一點了，我再與你細細道來。」

時光安好，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在過去的這幾年時光里，並沒有母親口中的人類闖入我們的生活，母親也再未提起此類話題。

然而萬事並不皆遂人願。

忽然有一天清晨，我剛睜開眼睛，正準備迎接第一縷陽光，一個黑色的影子擋在了我前面。接著，越來越多的黑影逐漸向我們靠近。不安和恐懼籠罩著我，我急忙叫醒母親，拉住她躲在大石頭後面。而母親看向這些黑影時，眼裡出現的並不是害怕，而是一種欣喜和一種難以言述的類似激動的感情。我不解，卻也沒有問出口，只是默默地躲在了母親的身後。

那群黑影中忽然有人開始說話：「同學們可以到山間尋找一下有什麼草藥，書中看的圖片到底還是沒有親眼尋找、親身見到讓人更加印象深刻啊。」

媽媽轉過頭來，帶著難以掩飾的欣喜對我說：「他們就是我以前向你提及的人類。等了這麼多年，總算把他們等來了啊！」

在陽光的照射下，我依稀可以看出，之前說話的那個「人類」，行動比其他人好像要慢一點，他的頭髮也不似其他人那般烏黑，夾雜著一些白絲。我好奇地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他們時不時彎下腰，用手撥弄花花草草，有時還會與手中的書本進行一番比對。他們還將一些我的夥伴連根拔起放進他們的背簍里。我趕緊拉住母親緊緊貼著石頭躲起來。

儘管我自認為我們已經藏得夠好了，但還是架不住這一番「地毯式」的搜索。剛剛那個說話的人——其他人口中的「老師」、「先生」——來到了我們身邊，露出驚喜與難以置信的神情，仔細地看了又看，用不同於剛才沉穩的語氣喚來其他人。我一時被恐懼支配，腦子一片空白，竟無法與母親交流。

「何首烏！野生的何首烏！《本草綱目》內記載：『何首烏，白者入氣分，赤者如血分。腎主閉藏，肝主疏泄，此物?溫味苦澀，苦補腎，溫補肝，能收斂精氣，所以能養血益肝，

固精益腎，健筋骨，烏髮，為滋補良藥，不寒不燥，功在地黃、天門冬諸葯之上。氣血太和，則風虛、癰腫、瘰癧諸疾可知（除）矣。』今日偶然來訪此山，竟尋得如此良藥！」

喜悅之情溢於言表的老先生小心翼翼地撥開我和母親身邊的雜草，我和母親被周圍一片黑壓壓的人影嚇得說不出話來。我忘了時間是怎麼流逝的，也忘了他們是怎麼把母親從我身邊奪走的，只記得老先生勸說自己的學生說我太小被拔走不值得，我也因此逃過了一劫。

我記不清母親走後的那段日子我是如何度過的，只記得在如一個世紀一般漫長的一段歲月過後，那位老先生又來到了我的身邊。再見我時，他好像比之前更為蒼老了，還拄了一根拐杖；再見我時，他也沒有了初次見面時的欣喜，我甚至能從他眼裡讀出一絲悲傷。

「孩子啊，我對不起你和你的母親啊！」他慢慢地俯下身來坐在了我的身旁，「想我一生都獻給了中藥事業，卻在這最後及年裡釀下如此大的過錯！」

在老先生的陳述中，我知道我的母親被他帶回去之後被製成了藥物——這也許就是母親最大的理想吧。然而，服用了這個藥物的患者，卻因為我母親得了急性中毒性肝炎，在停葯並對症治療一個月後恢復了正常。我看出了他眼裡的悲傷，但我並不想原諒他。我思念我的母親，也還是想不通為何我們何首烏的使命是為這些不懂得感恩的人類服務。

老先生帶著歉疚和悲傷向我說出了這一系列讓人感到悲痛的事實，也許是山上風大，也許是天干氣燥，他擦了擦自己有些酸澀的眼睛。他以為這起事件是偶然，卻又不斷聽聞國內外類似的案例發生。我們何首烏一族，在無私對人類奉獻這麼多年後，不但得不到人類的感激，還背負上了「毒草藥」的罵名。我為母親感到不平，為我何首烏一族的各位先輩同輩感到不公。

我目送著老先生在夕陽中拄著拐杖離開。我想，可能那些曾經陪他來這裡的學生，也有很多人離開了他，離開了他們所從事的事業吧。或許，他們也失望了吧。

那個晚上，我記得月亮很圓，也很亮，亮到周圍的星星都失去了顏色。我，夢見了我的母親。她對我說：「也許，現在是時候對你講這些了吧。在你很小的時候，我跟你說過，我們何首烏一族本來就是在等待有一天能夠被山外的人類發現並採摘回去，給需要我們的人治療疾病。你那時不解，我也並未多做解釋，現在你也許更加疑惑了吧。其實我一點也不後悔，也許對於那一個病人來說，我是一個罪人，我也願意承擔這份責任。但是你想啊，作為一味葯，有副作用並不是我們的錯，但我能因為暴露了這份錯誤，讓更多的人注意到我們，更深入地探索我們體內的奧秘，給更多的人帶來更大的福音，不是更好嗎？到那時候，他們也許，會更加珍惜我們，也會更加珍惜大自然吧。」

醒來之時，已是清晨。自母親離我而去，我從未感到身心如此輕鬆。有關母親的那個夢，也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失於我的記憶。我長大了，也能理解母親話中的深意了。那位老先生，也許也和我的母親一樣吧。對中藥事業，他付出了自己的所有，但僅憑他一人之力，可能也並沒有什麼效果。但他還是義無反顧，盡自己所能地為中藥事業做出一份貢獻。我相信何首烏一族所承受的冤屈總有一天會在像這位老先生一樣的人的手中被洗刷乾淨。

沒有哪件事物的發展是一帆風順的，總有人要充當歷史發展中的「惡人」，讓歷史的真相漸漸浮出水面。我也願意，像母親一樣，像老先生一樣，為中醫藥事業，貢獻自己的一份綿薄之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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