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懷古懷錯了地方,卻成就了一處地理
人類的多元文明中,恐怕難以找出第二個象中國這樣,擁有如此之多因一人、一文、一嘆而流傳千年,成為後人膜拜的景觀。西方人的人文景觀,更多地體現在建築和繪畫等視覺的藝術上,而中國人更多的則是心靈上的棲息,這種心靈上的棲息和尋覓甚至可以穿越時空,彈指千年,依然如昨。東坡赤壁,就是這麼個所在。
東坡赤壁位於鄂東古黃州城今黃岡市漢川門外的西北隅。相對於古戰場「周郎赤壁」而言,東坡赤壁又稱「文赤壁」。
陪我來黃岡的武漢某大學程先生在路上講到一段趣聞:一次,他陪同領導接待北京來的一位客人,客人問赤壁在什麼地方?他反問:是「文赤壁」還是「武赤壁」?對方眼睛一瞪:你懂什麼!什麼「文」、「武」,赤壁就是赤壁。一句話說得他站在邊上也不好再作聲。
這也難怪,作為奠定三國鼎立形勢的一場著名戰爭,赤壁之戰的確切位置,自古以來,有的人說在蒲折,也有人說在黃州,還有人說在鍾祥、在武昌、在漢陽、在漢川等等。因為說法過多,經常弄得人時而清醒時而糊塗。
我們本是順路而來,一睹「東坡赤壁」的心情卻很迫切。車剛到漢川門外,我們來不及停頓,急匆匆下車,站在「東坡赤壁」公園前的石牌坊,放眼望去,這裡遠沒有想像中的那樣氣勢。因為長江的堤岸向赤壁以南推了兩里多路,聞名古今的「東坡赤壁」已經被孤立為一塊數畝面積大小池塘包裹著的小山包。儘管低矮的山崗上,亭台樓閣依山而建,長廊悠悠,古木森森,大牆高聳,璃瓦縱橫,橫江館、涵暈樓、棲霞樓、月波樓和竹樓等建築引人注目,但是,站在山崗上,已經看不到長江,更難以感受到「亂石穿空,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的詩意。
這也不奇怪,當年蘇軾作《赤壁賦》就有「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的感嘆,更何況我們這些已越千年的後來人。
相對而言,黃州還算不得歷史名城。但是,與許多古城一樣,黃州的歷史同樣可以追溯到四五千年前的史前文化,並被視為楚文化的三大發源地之一。自名噪秦漢的邾城開始,經三國、魏晉、唐宋元明清,兩千多年來,黃州明目變遷,隸屬更迭,或為王都,或為郡治,或為州府所在,世事滄桑,代不乏人,但是,如果放在古老中國的大背景來看,又都顯得有些淡然世外。
蘇軾謫居於此著赤壁「兩賦一詞」,這也就是那麼幾個日月的功夫,百十文字的力度,卻雀躍文壇千年,不僅成為黃州千年歷史文化的一大亮點,也使黃州在中國的文化地理上佔據了一席之地。所以,看的出來,黃州人很在意蘇軾。今天的「東坡赤壁」公園內,有一座蘇軾塑像,據說為一九八二年立,高六米,為全國第一座大型蘇軾立像。塑像所表現的是蘇軾手握書卷,昂首遠望,似正構思新的詩篇。
北宋元豐三年(1080年)二月,蘇軾被謫貶黃州,至元豐七年(1084年)四月又被改貶汝州,離黃州北上。四年多的時間裡,蘇軾在這裡撰詩文書畫七百多篇,其中,尤以《赤壁賦》、《後赤壁賦》、《念奴嬌·赤壁懷古》最為著名,堪稱千古絕唱,特別是他那個著名的「東坡」稱謂,也源於此,這裡的赤壁便是以「東坡赤壁」而別於其它的「赤壁」。
實際上,「東坡赤壁」是不是當年赤壁之戰古戰場的爭論由來已久。此前,我在閱讀一些文獻和文人的筆墨爭論中,心生許多疑惑,直到今天來到「東坡赤壁」,實地遊覽睡仙亭、放龜亭,登棲霞樓,望著眼前的赤壁,山形如壁,顏色赭赤,心中幡然清晰,這裡又名「赤鼻磯」,實為此地岩壁垂直,一片紅色,宛若烈火燒過一樣。
「赤鼻」與「赤壁」同音不同字,歷久難免會出現誤傳,這種現象在中國的歷史中並不鮮見。雖然說考究古戰場「赤壁」的地理位置,可以有許多的角度,但是我覺得軍事的歷史還是從軍事的角度分析更接近事實的原貌。今人吳如嵩先生在其《論赤壁之戰考赤壁地望》一文中,從戰爭進程的軍事地理上理出幾個重要的參照:先有曹軍突襲襄樊,搶佔江陵;劉備兵敗長權,退守夏口。後有曹軍水陸並進赤壁、烏林;周瑜、劉備夏口會合,同曹軍在赤壁、烏林激戰獲勝。至終,曹軍敗走華容,退守江陵;孫、劉聯軍乘勝追擊,圍攻江陵。得出結論認為這場戰爭只能發生在蒲沂赤壁,與黃岡赤壁毫無關係。
這些筆墨官司結局如何,這裡到底是不是赤壁之戰發生地,其實並不緊要。
赤壁之戰是一回事,蘇軾著赤壁「兩賦一詞」是另一回事。
清初吳楚材、吳調侯所編注的《古文觀止》注蘇軾《前赤壁賦》云:「赤壁有二,唯蒲圻縣西北烏林,與赤壁相對,乃周瑜破曹操處,東坡所游,則黃州之赤壁,誤也。」這個「誤」認作是蘇軾懷古懷錯了地方,但是,在我看來,以「誤」來理解蘇軾實在也並不高明,因為蘇軾寫得很明白:「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這「人道是」表明並非是蘇軾有意認定,只不過是借題發揮而已。就如同為北宋大家的范仲淹,他未必親登岳陽樓,但是一樣可以用洗鍊優美的文字描述了洞庭湖波瀾壯闊的景色,並且借題發揮,勸勉失意志士不要因自己的不幸遭遇而憂傷,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擺脫個人得失,做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清人朱日睿乾脆就挑明說:「赤壁何須問出處?東坡本是借山川。」
清人始改此為「東坡赤壁」,名字改的恰當。
這裡,本來就是文人成就的地理。
(本文下篇預告:人生低谷,蘇軾有酒,還有一群不畏牽連獲罪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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