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為信仰而戰——那些保衛中途島的飛行員們（上）
原標題：他們為信仰而戰——那些保衛中途島的飛行員們（上）
本文是「燃燒的島群」自媒體第120篇原創文章。
圖1. 19歲的零戰飛行員古賀忠義無意之中給美軍送上了大禮
1942年6月3日，從4航戰的隼鷹號航空母艦上起飛的一架零戰由古賀忠義駕駛前往空襲阿留申群島的美軍基地，一枚子彈擊中其油箱導致燃料泄漏，古賀無法返回母艦而不得不在鄰近的阿庫坦島實施迫降。鬆軟的沼澤地讓古賀的飛機翻轉180度，當場摔斷了古賀的脖子，古賀的同伴們無法確認他的存活，沒有按照規定擊毀沼澤地里的零戰而徑直離去。這一件出師未捷的事故，似乎在印證著一天後日本海軍更大的失敗。
圖2. 墜毀在阿庫坦島上的古賀忠義的零戰21，飛機拿了大頂但基本完好
圖3. 阿庫坦島在阿留申群島的位置示意
第二天，6月4日凌晨4點30分，從中途島外海第1、2航戰的四艘大型航空母艦上起飛了一支強大的攻擊機群，由36架99式俯衝轟炸機、36架97式水平轟炸機和36架零戰21型組成，目標直指中途島上的美軍機場和基地。
圖4. 偷襲珍珠港的空中指揮官淵田美津雄中佐，因病逃脫了中途島戰役並倖存到戰後
第1攻擊波只用了15分鐘就全部離開甲板，向著中途島方向飛去。他們原計劃仍由偷襲珍珠港的功臣淵田美津雄中佐率領，但是他在艦隊出海的第一夜剛好闌尾炎發作，疼得無法下地，因此改由飛龍號的水平轟炸機隊隊長友永丈市海軍大尉率領並現場指揮。
圖5. 飛龍號的水平轟炸機隊長友永丈市大尉及其座機97艦攻（注意機尾三橫杠的大隊長標記）
圖6. 中途島戰役中的VMF221中隊的F2A水牛，對陣赤城號的零戰AI-109號
在第1攻擊波離開後，南雲下令其餘的水平轟炸機掛載魚雷，以應對隨時可能出現的美國艦隊，但是在內心裡南雲等人都不認為會立刻遇到美國艦隊，之所以這麼做完全是為了以防萬一。
5點50分，中途島上雷達發現了正在飛來的第1攻擊波，全島警報聲長鳴。島上的美軍機場起飛了所有的轟炸機反擊日本艦隊，海軍陸戰隊VMF221的25架F2A水牛式和另外的一些野貓式戰鬥機也升空攔截日機，雙方遭遇後，零戰將這些設計思路有問題的飛機逐一擊落，轟炸機群撲向他們的目標，命中了機場跑道、油庫和一些建築物。（詳細故事另外開篇）
圖7. 戰後約翰·福特利用中途島海空戰當天拍攝的素材製作了中途島戰役的紀錄片
曾經拍攝過杜利特空襲飛行員起飛的攝影師約翰·福特在一座電廠的樓頂把日本飛機的空襲拍攝了下來，一枚炸彈在他身邊爆炸，福特的肩膀中彈，但他站起來仍然繼續拍攝。
圖8. 遭到轟炸的中途島機場，近處有機場跑道的為東島，遠處為沙島
圖9. 中途島的彩色衛星照片，西側大島為沙島，東側為東島，中間小島為斯皮特島
7時，第1攻擊波的機群已完成投彈返航，友永大尉經目測發現機場並未被徹底摧毀，美機仍然在從簡易機場起飛並反擊南雲機動部隊，因此他用無線電向南雲發出了需要進行第二次攻擊的電報。
圖10. 6月4日的中途島海空戰過程示意圖
與此同時，在得到中途島被空襲的情報後，TF16的指揮官斯普魯恩斯少將聽從其參謀長布朗寧上校的建議，下令立即起飛全部力量發動進攻，這樣有機會趁日機返航加油的時機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圖11. 美軍的提督之決斷，取材自影視作品
7時02分，斯普魯恩斯命令他指揮下的兩艘航母（CV-6企業號和CV-8大黃蜂號）上的所有攻擊力量出擊，共有67架俯衝轟炸機（VB-6、VS-6、VB-8、VS-8）、29架魚雷機（VT-6、VT-8）和20架戰鬥機（VF-6、VF-8）起飛，斯普魯恩斯只留下了34架戰鬥機保護艦隊。
圖12. VT-8中隊長沃爾德倫少校從航母起飛的照片
7點28分，機群的起飛作業尚未完成時，一架出現在TF16旁邊的日軍偵察機（利根號艦載機）讓斯普魯恩斯少將感到了壓力，他命令已經起飛的企業號所屬的33架SBD俯衝轟炸機（VB-6和VS-6）不必等待編組完成，立即向日軍艦隊方向出擊，其他中隊也各自完成編組後自行前往，這個決定讓TF16派出的117架攻擊機分成獨立的數個集群分別向著目標方位飛去。
圖13. VT-8中隊的TBD魚雷機中隊從母艦上起飛，注意其后座的雙聯裝機槍是VT-8特有
從大黃蜂號上起飛的4個中隊發生分歧，飛行聯隊指揮官斯坦納普·林中校率領F4F和SBD在高空集結後按照母艦的要求向正西方飛行，VT-8在沃爾德倫的帶領下從低空向西南方飛去。沃爾德倫曾試圖說服林中校改變計劃跟著VT-8向西南方向出擊未果，於是他決定帶領VT-8脫離編隊自行出擊。
圖14. 掛載魚雷的B-26「劫掠者」雙發轟炸機，中途島對日艦隊發起的第一波攻擊
在此之前一點的7時10分，首批從中途島起飛的10架美機（包括4架裝有魚雷的B-26「劫掠者」和6架TBF「復仇者」魚雷轟炸機）出現在南雲艦隊的上空。TBF是美軍最新型的魚雷轟炸機，中途島戰役時僅服役6架，而且是在3天前的6月1日才飛抵中途島，準備加入大黃蜂號上的VT-8，他們的指揮官是蘭登·菲柏林中尉（Langdon K. Fieberling）。
圖15. 正在投擲魚雷的TBF，這個場景也可認為是對中途島戰役的致敬
圖16. 中途島東島上的TBF，這也是當天中途島上唯一倖存返航的魚雷轟炸機
當他們低空向日軍航母飛去準備發射魚雷時，零戰擊落了其中的5架，僅存的飛行員阿伯特·厄恩斯特（Albert K. Earnest）意識到他們根本不可能接近日艦，於是他匆匆扔掉魚雷，甩掉兩架尾追的零戰飛回了中途島。他降落時TBF只剩下一個機輪，水平尾翼只剩下縱向方向舵還能操作，魚雷倉門是打開的。他的無線電操縱員哈利·法拉爾（Harrier H. Ferrier）受傷，操縱尾部 12.7mm機槍的一等兵傑·曼寧（Jay D. Manning）已被擊中陣亡。
圖17. 南雲決定對中途島發起第二次空襲，這直接導致了著名的換彈命令
除了5架TBF，同時進攻的4架B-26也有2架被擊落，由於美機的魚雷發射遭到干擾，赤城號並沒有太費事就掉轉艦身躲過了魚雷。然而這次的驚險，以及友永發回的中途島機場仍在使用的電報，促使位於赤城號上的南雲決定對中途島發起第二輪空襲，一如在珍珠港戰鬥時的決斷。
圖18. 日軍換彈示意圖，取材自影視作品
7時15分，尚未收到發現美軍艦隊報告的南雲中將下達了著名的換彈命令，赤城號和加賀號將甲板上已經裝好魚雷準備對艦攻擊的飛機送下機庫，卸下魚雷以換裝對地攻擊的高爆炸彈。
7時30分，南雲收到利根號上被推遲半小時起飛的一架偵察機發來的電報：在距中途島約240海里處發現10艘美國軍艦，美軍艦隊位於南雲機動部隊的東偏北方向，幾乎位於航空打擊距離的邊緣。南雲命該機繼續查明敵艦隊是否擁有航空母艦，同時命令暫停換彈。
圖16. 從中途島起飛的B-17轟炸機也參與了對南雲艦隊的攻擊
就在南雲等待偵察機的結果時，空中再次響起了警報，40餘架從中途島起飛的第2批次B-17轟炸機和俯衝轟炸機抵達並開始發起攻擊。由於美軍的轟炸機也沒有戰鬥機護航，更多的美機被零戰和防空炮火撕成碎片，在犧牲的美軍飛行員中包括陸戰隊航空隊的洛夫頓·亨德森少校，後來瓜島上的美軍機場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
8時15分，南雲終於等到了利根號上的偵察機傳回來的報告：美艦隊里似乎有航母的存在！南雲下令各艦停止更換炸彈，再次送回機庫重新改裝魚雷，日本航空母艦的甲板和機庫都是一片混亂，為了爭取時間，卸下的炸彈並未按照安全規範的要求送回彈藥庫。（這裡可以發現南雲的致命弱點，在戰鬥的緊要關頭過於謹小慎微，10艘美艦組成的龐大艦隊如果沒有母艦豈不成了白送人頭？因此山口多聞第一時間要求發起炸彈進攻毫無疑問是合理的）
圖17. 97式水平轟炸機的兩種掛彈，上圖為掛載魚雷，下圖為掛載炸彈
8時30分，友永大尉率領的第1攻擊波機群返航到達南雲機動部隊的上空，從凌晨起一直在保護母艦的直掩機也要降落加油（這裡必須對南雲的航空參謀提出鄙視：沒能提醒將直掩機和返航機的降落時間錯開安排）。南雲正在遲疑之時，2航戰的山口多聞少將發來電報建議：「立即命令攻擊部隊起飛」。這個催促電報無疑對南雲的領導人面子思維有著不小的影響。
圖18. 南雲忠一為主將，山口多聞為副將，山口服從了南雲導致錯失進攻良機
此時第2批攻擊波換裝魚雷還沒有完成，馬上發動進攻也缺乏戰鬥機護航，而且一旦艦上跑道被起飛的飛機佔用，那麼油箱已空的第1攻擊波機群很可能會掉進海里。南雲的決定是把攻擊時間推遲，首先收回第1攻擊波和攔截美軍轟炸機的直掩機，在聚集力量發起致命的一擊。
圖19. 缺乏戰鬥機掩護第2攻擊波也促成了南雲先回收機群的決定
8時37分，第1攻擊波返航的飛機開始陸續降落在4艘母艦的飛行甲板上。
8時40分，距離斯普魯恩斯少將下令起飛TF16的全部攻擊力量已經過去了一個半小時後，弗萊徹少將才命令TF17的約克城號航空母艦（CV-5）上的攻擊集群起飛，共有17架俯衝轟炸機（VB-3）、12架魚雷轟炸機（VT-3）和6架戰鬥機（VF-3）飛離約克城號的甲板，此時已經是9點06分。
圖20. 美軍參加中途島戰役的三艘航空母艦
9時18分，南雲艦隊的全部飛機作業完畢。南雲命令艦隊以30節的航速向東北航行，向美軍特混艦隊靠近，以避開再來攻擊的中途島方面美機，準備全力進攻美軍特混艦隊。
圖21. VT-8的指揮官約翰·沃爾德倫少校
9時20分，第二批掩護日本艦隊的戰鬥機開始從甲板上起飛升空。自從7點40分從中途島起飛發來的美軍第2波攻擊群之後，南雲艦隊度過了一個半小時貌似平靜的時間，然而這段風暴前的平靜馬上就要結束了。
圖22. VT-8部分成員在「大黃蜂」號合影，後排左三為沃爾德倫少校，前排左四為蓋伊少尉
9時25分，經過兩個小時多的飛行，從大黃蜂號起飛的魚雷轟炸機編隊VT-8（指揮官約翰·C·沃爾德倫少校）發現了南雲艦隊，他們的燃油即將耗盡且沒有戰鬥機護航（原本可以提供護航的VF-6一直在高空等待聯絡，而VT-8沒有VF-6的聯繫頻道）。沃爾德倫少校有印第安蘇族人血統，身材高大且鬥志昂揚，戰前他給部下做的戰鬥動員里就要求：「哪怕我們只剩下一架飛機能夠進入攻擊位置，我也希望他衝上去，命中目標。」
圖23. 當天在美軍航母上服役的TBD「蹂躪者」魚雷轟炸機，腿短是其最致命的弱點
VT-8向日軍母艦衝鋒的過程中，大約有20-30架零戰向著他們駕駛的TBD「蹂躪者」俯衝射擊，「蹂躪者」變成了「被蹂躪者」，一架接著一架被擊落。
根據VT-8唯一的倖存者喬治·蓋伊少尉的回憶，從無線電中他聽到沃爾德倫在「噠噠噠」的槍聲中高聲問他的機槍手兼報務員霍勒斯·多布斯：「是零式嗎？」多布斯忙著操作機槍射擊而沒有回答。VT-8繼續往前靠近日艦時遇到了一堵由高射炮火和曳光彈形成的彈幕，沃爾德倫的飛機終於被擊中起火向海面墜落，飛在他後面的蓋伊少尉看見他站起身來打算跳出飛機，然而一個浪頭打過來，飛機消失在海面，沃爾德倫和多布斯都沒能倖存。
圖24. 發起英勇的自殺式攻擊的美軍TBD魚雷轟炸機
緊接著又有幾架「蹂躪者」被擊落墜海，只剩下蓋伊少尉的一架飛機，他想起了沃爾德倫關於「最後一架飛機」的要求：「衝上去，擊中敵艦！」 於是蓋伊冒著猛烈的炮火繼續前行。
圖25. 當天上午向日軍母艦發起魚雷攻擊的VT-8的T-7號飛機
「我中彈了！」他的后座機槍手兼報務員羅伯特·亨廷頓痛苦的報告。蓋伊扭頭一看，亨廷頓已經耷拉著腦袋身亡，僅緊接著他的胳膊也中彈。從發現目標到投擲魚雷的十分鐘，對蓋伊來說無比漫長而煎熬。當日軍母艦（可能是加賀或蒼龍號）出現在他的正前方時，蓋伊少尉操縱著TBD向海面俯衝並投下了VT-8中隊唯一的魚雷，然後徑直對著日軍母艦衝過去，從甲板上掠過並向艦尾急轉而去。當他向高空拉升的時候，一架零戰將他的飛機打成了篩子。
圖26. 喬治·蓋伊少尉（左）在中途島海戰前與一位戰鬥機飛行員的合影，可惜未獲支援
蓋伊的飛機墜入大海，他想拉開座艙蓋，試了幾次拉不開，海水迅速湧進機內。蓋伊最後奮力一試——終於拉開了，他爬了出來，利用座椅的橡膠坐墊漂浮在海面，一個小時後目睹了俯衝轟炸機群給他們復仇，並成為三艘日本母艦（赤城、加賀、蒼龍）覆滅的海面見證者。
緊接著在9時30分，從企業號和約克城號起飛的魚雷轟炸機編隊也尾隨而來，從企業號上的起飛的VT-6的14架蹂躪者同樣沒能得到戰鬥機的掩護，在零戰直掩機一邊倒的射擊遊戲下，有10架在發射魚雷前就被擊落，其餘4架總算髮射了魚雷，但也無一命中，VT-6的指揮官尤金·林賽少校陣亡。4架魚雷機之所以能夠倖免，只是因為零戰被召喚回去對付來自約克城號上的VT-3。
圖27. 中途島戰役中的約翰·薩奇少校（VF-3戰鬥機中隊長）
10時10分，來自最後起飛的約克城號上的VT-3（12機，指揮官為蘭斯·馬塞少校）開始集中攻擊飛龍號，掩護他的VF-3中隊的6架野貓的指揮官約翰·薩奇少校第一次以他的「薩奇剪」戰術面對15架零戰（詳見零戰的末日：吊打日本飛機的正確方式），戰果可觀（損失1架，擊落5架零戰），但是12架TBD中有10架被擊落，有5架TBD發射了魚雷，仍然無一命中。VT-3的蘭斯·馬賽少校陣亡。
圖28. 南雲機動部隊的參謀長草鹿龍之介少將，倖存到戰後投降
在戰鬥中一架受傷的美機朝著赤城號的艦橋徑直飛去，當他從位於艦橋上方很近的距離呼嘯而過墜入大海之時，時任南雲機動部隊參謀長的草鹿龍之介少將下意識地蜷縮起身子。當他哆嗦著站直身子後，草鹿心裡意識到：原來美國人也和所有的日本武士一樣堅韌頑強！
圖29. 每年的6月4日，美國老兵都會紀念他們戰勝日本海軍這一場偉大勝利和巨大犧牲
當天美軍母艦出動的3個中隊41架TBD魚雷機僅有6架返航，損失率高達85%，且無一命中。傷亡最慘重的沃爾德倫少校指揮的VT-8被全部擊落，僅喬治·蓋伊一人倖存，林賽少校指揮的VT-6被擊落10架，蘭斯·馬賽少橋指揮的VT-3也被擊落10架，三位中隊長全部陣亡，一共只發射出9條魚雷，沒能取得絲毫的戰果。然而，這三支魚雷轟炸機中隊以極大無畏的精神浴血奮戰，必將永遠被銘記在歷史的豐碑上！他們的名字不應該被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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