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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可能是為了讓我們真切地理解他人的痛苦

日常生活中,啥事也難不倒病人娟姨,除了尿急尿頻。

我說的是晚上。到了晚上總得睡覺吧?睡覺總得躺倒吧?是的,耳石症是陣發性位置性眩暈。這一躺倒,位置不就改變了嗎?於是身子癱在床上一圈一圈地轉啊轉啊。好容易緩過性兒,強烈的眩暈和噁心感平復了。這時,下方的靈感也來了。只好起身……是的,一起身,位置又變了……於是撐著床,一圈一圈轉啊轉好……再度熬過一輪眩暈噁心。暈勁兒過去後,搖搖晃晃上了廁所,再回來躺倒——還有一輪眩暈噁心等著呢。是的,躺下沒過多久,新的靈感又來了……折騰一整個晚上。

唉,唯一的應對辦法就是硬憋著,把兩泡尿憋成一泡,至少可以少暈兩次。

搖搖晃晃走向衛生間的心情頗為凄涼。相比之下,搖搖晃晃走向廚房,搖搖晃晃走向衣櫃,搖搖晃晃走向書桌……這些都稍具和平性。

我對溢溢說:「我別的不怕,就擔心哪天死在馬桶上。作為一個作家,應該死在書桌前才對。死在馬桶上的話, 死相未免太難看了。」

溢溢說:「你放心,等你死了,我一定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把你從馬桶上挪到書桌前。」

這次多虧了溢溢,她也病得不輕,但還是陪我去了醫院,還給我提供了兩天伙食。

犯暈的日子裡,靜靜躺著或撐著床坐著,靜得像是位於深淵與巨崖的臨界處。

那時不斷想起外婆來。

想起外婆最後那幾年時光里,總是說自己頭暈。每到那時,我深深為之擔憂,卻又安慰自己:人年紀大了難免會有這樣那樣的毛病。所以並不曾真正重視。那時她行走不便,家裡又沒有輪椅,我一個人照顧她,送她去醫院是很麻煩的事。而且又是小城市,醫療服務惡劣。之前去醫院,醫生總是推三阻四,不願接診,無論什麼病,都只讓我帶回家慢慢養,連葯都不給開的。大約因為她年高體弱,醫院怕出岔子擔責任吧。所以,外婆最後那幾年的狀態,差不多就是「等死」了。

外婆有好幾次頭暈。每次也綿延每天晚上都不敢躺下睡覺,總是把枕頭堆得高高的,半坐半躺地入睡。現在想想,可能就是耳食症的癥狀。這個病不是大病,只要找到有經驗的醫生,用手法幫助耳食歸位是很簡單的事。可是每次,她都是自己硬生生扛好的。

那時的她多麼孤獨啊,漫長的生命,無邊的病疼,無可傾訴,不知所終。我每天上班下班。絕大部分時間裡她獨自一人呆著,深深坐在房間里,不知是在等待還是在堅持。

現在的我,得了同樣的病,可能就是報應吧。讓我終於在失去她十年後,深切體會到了她曾經孤獨捱過的痛苦。我對她的無視,對她的漠然,對她的所有的不耐煩,一點不漏地統統回來了,統統兌入我的病痛之中。好像只有我完全承受了這些,死去的外婆才能稍微靠近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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