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死前傳我一本古書,誰知為了它兄妹6人接連想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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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那是我像人一樣活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天。
日子是三月初三,山腳下那些熟悉的花樹,正落了滿地的殘瓣。我向山頂飛奔著,狠狠提著一口氣,頻頻點著那花徑,只感到滿目的粉與白,隨著我的足尖盪起漣漪。美則美矣,可是我根本無暇去欣賞這絕景的春光,甚至那撲鼻的芬芳也擾得我心煩意亂。
我的目的地是山頂的那個莊子,我要見的人是我彌留中的師父。那是晌午,三個時辰之前,我還在千里之外。
千里之外的一場比武。下了帖子的人,自知是打不過我的。那天以前很久,這世上就沒有打得過我的人了,包括師父。
我不想去,只因為師父正病重。可是師父說,我必須得去。他說:「阿良,證明你比別人強,只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在比武時打敗他,另一種是狹路相逢時殺了他。你想選哪種?」
我說:「我……並不想要證明我比他強。」
師父深深看了我一眼,「為師已是……油盡燈枯了,只是消息封鎖得緊,外面那些傢伙們還蒙在鼓裡。一旦為師……去了,那些跟我們有仇的、沒仇的,想要錢的、想要人的、想要《紅葉書》的,都會找上門來。憑你雙拳兩腿,怎麼能敵得過千軍萬馬?就算你拼了性命,也不過能保全自己。
「這紅葉山莊里,上上下下幾百條性命,卻是頃刻就要交代。你知道青玉山的四公子開出了什麼條件嗎?——輸家要任贏家差遣十年。阿良,青玉山在哪裡?」
「在……在迷津渡。」我說。我早已明白了師父的所指,那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如果為我所用,那麼……
師父繼續說道:「去吧,速去速回。為師擔心自己可能撐不到——阿良,抬起頭來!把眼淚擦了。你忘了為師的話了嗎?」
師父的話,我當然記得——這世上,男兒是不能哭的。如果忍不住,就憋住一口氣,讓它堵在胸口——不能呼吸自然不能哭出來。
我說:「師父,我去。 」
2
於是就去了。千里之外,風物迥異。這比武的地方乃是涇水與渭水交匯之處的坽山,這是個約定俗成的寶地,天下略微矚目的比武都約在這裡。
那四公子自然也是遠道而來。世家子,少年郎,粉面錦衣。我看著他的笑臉,年少成名的人都有著這樣的笑臉。他的寒暄有著陌生的口音。這個年輕人知道第二天就要遭遇人生最大的挫折了嗎?
我突然有些不忍。這種場面我已經經歷過太多次。有當場瘋癲的,還有回去後不多日就鬱鬱而終的。當然,更多的是許下了一個又一個十年之約。我不能想像那些失敗者的十年將怎樣度過,這種滋味我還從來沒有嘗試過。
四公子帶了酒,說要借我一柄燭光下酒。我一開始沒有喝,在他第一百次把罈子遞給我的時候,我終於接了過來。好酒,能讓我這個嘗遍天下美酒的人稱頌的那種好,綿軟妥帖,卻又後勁十足。
我們談酒、談天下事,甚至談女人,就是不談明日的比武。如果沒有明日的那一場,我和他必然會成為好朋友。可是人生的相遇,並不是都有選擇的。
只是,第二日清晨,我便接到了消息,師父已服了那隻血參王的最後一根須子。那麼,留給我的大概只有幾個時辰了。我不及向四公子說明情況,只留下了一封要求延期的短札,便匆匆趕了回來。
3
終於到了師父的榻前。五個同輩的師兄弟都在,已經嫁了人的大師姐,和正閉關的小師妹也都哭在那裡。院子里也是黑壓壓地立了一群人,總之該在的一個都不少。
師父看上去倒是紅光滿面。那隻血參王看似完美地掩蓋了死亡的灰敗氣息,可是那已如遊絲的氣息卻瞞不過我。師父吊著氣,聽起來中氣十足地說:「阿良!快來,就等你了!」
我問:「怎麼一下子就到了這個地步?」說完,馬上懊悔起來——這種時候,這樣的話無論如何不該出口。
可是師父卻毫不介意,「老枝落,新枝發。阿良,為師要去了,這紅葉山莊從此就要依仗你了。不論興衰存亡,自此都在你的一念之間。」
我想讓師父不要把體內的殘氣用在大聲說話上面——那樣還能多挨幾個時辰。可是,這話又如何出口?我只哭道:「師父……」
師父卻笑了,「男兒……算了,言歸正傳吧。我知道,你們都惦記著為師的《紅葉書》。」
房間里頓時靜得連每個人的心跳聲都聽得見。
師父繼續說:「都說《紅葉書》是天下至寶,這門功夫卻不是人人可學的。《紅葉書》,其實並不是一本書,而是一個偈子。現在為師就把這偈子傳給葉良——阿良,以你的稟賦,三年後便可有小成。到時你便將這《紅葉書》擇有緣者授之——至於誰是有緣者,你練成了便自然知道了。」
內家練氣的法門,多是一些語焉不詳的偈子。只是不知我能否解語?我心亂如麻,口中卻只答道:「是,師父。」
師父朗聲說:「其他人都出去吧。」
大家磨磨蹭蹭地出去了,終於,房間里只剩下了我和師父兩個人。
師父看著我,眼神里的疲憊霎時流淌了出來。他說:「阿良,你過來。」
我把耳朵湊到師父的嘴邊,只聽他輕輕說道:「從小我就說你面慈心軟,到如今你這毛病也沒有改過來。你聰慧過人,可要執掌這紅葉山莊,仁義二字可是絆腳石。阿良,希望你不要怪為師逼你這一回。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為師的苦心!現在你用心記著,為師只說一遍!」
我慌忙屏住呼吸,把耳朵湊得更近,直感到師父的鼻息噴在我的耳邊,可是,我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音。須臾之後,師父問我:「你記住了嗎?」
我起身,茫然地搖了搖頭。
師父突然朗聲說道:「記住了就好!為師這就……去了!」
話音剛落,就見師父面色大變,紅光霎時消退。我又急又痛,失聲道:「師父!!!」
門外的所有人都搶了進來。
4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過得渾渾噩噩。守靈的事,都由大師姐操辦,我只負責像木偶一樣表演。我的全部心智,都被師父那無聲的《紅葉書》所佔據了,我怎麼也想不通這件事。
一開始,我懷疑自己因為過於悲傷而暫時失聰了,可師父那句「逼我一回」又是何意呢?
後來,我又疑惑,也許那鼻息就是偈子?可是從未聽說過天下有哪門功夫是這樣傳授的。
直到過了頭七,我終於明白了——根本沒有什麼《紅葉書》,師父是確確實實什麼都沒有傳與我。
想清楚了這一點,我突然感覺到一陣徹骨的寒冷。師父,半師半父。我七歲入山莊,十二年來師父待我如子,我敬他如父。師父究竟為何要這樣做?
第三天,我最得力的老僕阿普來向我辭行。我問:「你要去哪裡?」
他說:「過迷津渡,去投親。」
我說:「可是你的妻兒都在這裡啊。」
他說:「正因如此,我才不得不走。主人,阿普受你大恩,今生無以為報了。請主人凡事定要小心,不可輕信於人。」
他向我行了大禮,然後就離開了。
第八天的晚上,輪到大師姐和我兩個人守靈。
這個師姐我並不是很熟悉。在我還很年幼的時候,她就嫁了人。據說她曾經是整個紅葉山莊最出挑的人物,不論風姿還是武功。可是,女人終歸是要嫁人的。她嫁了個書生,據說早已不舞槍弄棒了,現在正在研習簪花體。
大師姐帶了酒。她說,雖然已經是春天了,山頂的風還是很涼的。她倒了酒,遞給我一碗,「阿良,你不要以為年輕火氣壯,就在風地里吹。來,喝點酒暖暖身子。」
我沒有接,我說:「在師父的靈前喝酒,似乎不恭敬得緊。」
大師姐道:「小小年紀,怎麼比我家那個木頭人還要迂腐?師父在意的是你的心,怎麼如此拘於行跡?」
我只好接了過來。酒並不是很香,卻如烈火入喉,被冷風吹透的身體登時變得滾燙。我說:「好烈的酒!」
大師姐一笑,又是滿滿一碗遞了過來。我猶豫著接過,那廂她卻已經連干三碗。喝酒這種事,怎麼能讓女人佔了上風?我立刻一飲而盡,頭頂噌地冒出三尺熱汗。
那晚我們喝光了大師姐帶來的一整壇酒。
後來……不知時間過了多久,我被一聲壓抑的尖叫驚醒,同時一個巴掌落在我的臉上。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透過燭光,只看到一對豐乳搖曳在我的眼前。大師姐的衣裳不知為何變得破破爛爛。
我的酒頓時醒了一大半,「大……大師姐,這……這是怎麼了?!」
大師姐哭道:「你還問我?!」
我順著她的目光向下看去——我竟然渾身不著一絲!我不由自主大叫道:「難道我是失心瘋了?!阿普!阿普!快拿我的衣裳來!」
大師姐慌忙來捂我的嘴,「你小聲點,想把大家都喊醒嗎?!阿普早走了,你忘了?」
我蜷縮起來,抬起頭問:「我們……難道……」
大師姐怒目圓睜,「難道你想賴賬?!」
我頹然地坐在了地上,「怎麼會……這樣?!」
只見大師姐緩緩從懷裡掏出了我的小衣,我連忙伸手去接,她卻立刻向後一藏,「且慢!阿良,如今之事,你只有兩條路可走。」
我茫然道:「什麼路?」
大師姐道:「一則,我此刻便叫喊起來,你葉良一世清名盡毀。從此這紅葉山莊再也不容你這鼠輩,你只有遠走他鄉了此殘生。」
我看著大師姐,寒意從心底升起。她笑意盈盈地繼續說:「二則,你此刻便將那《紅葉書》背與我聽。此事自會長埋你我心底。」
我問:「為什麼?」
大師姐道:「女人老得很快的,我不能再等三年。 」
5
那晚,我始終沒有背出《紅葉書》。
我們對坐著,對視著。天亮之後會發生什麼?我在心裡推演了千萬遍,最終,我決定賭一賭。
第一聲雞叫響起的時候,大師姐果然如我所料,立刻開始飛快地整理衣裳。我暗暗鬆了一口氣,片刻後,我的衣裳也終於被扔在了我的頭上,還帶著大師姐的體溫和混沌的脂粉氣。我穿好衣裳,這才發現,她的衫子裙子都是完好無損的,只有中衣和小衣變成了碎布條。
下人們開始掃地的時候,大師姐早已恢復了那悲傷中帶著溫暖的語調,開始滔滔不絕地安排第二天的工作了。我看著她的眼睛,她卻再也不跟我對視哪怕一眼,讓我懷疑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
正午時分,我在房間里打坐,修的正是本門的內家醒神術。這是比睡眠能夠更快恢復精力的功法。只是不知怎地,我的體內總是有一股真氣不肯服帖,從大椎直竄到百會,待我想要引導它的時候,又一下子消失不見。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散了功。連日傷心,再加上昨夜大師姐的糾纏,此刻最怕走火入魔。
敲門聲響了起來,是大師兄。六個師兄弟中,我行二,這位大師兄年長我足有一輪。他端著一盅燉品,遞到我面前,「阿良,看你熬的,都瘦了。這血燕是你嫂子細細挑過的,乾淨得很,趁熱喝了吧。」
我接過,道了謝,正要喝,突然心中一凜。印象中,這還是大師兄第一次對我如此親近——習武一事,並不是論資排輩的。大師兄也不是理所當然的掌門人。這樣想過,我有點兒直冒冷汗。
大師兄正看著我,那目光里似乎滿是關切。我將那燉盅掀開,同時暗暗用氣別住喉頭,張口的同時,一口鮮血已經涌了出來,正噴在那燉盅里。
大師兄慌忙道:「你這是……走火入魔了?」
我沒說話,裝作虛弱地拿不住燉盅,任它摔在了地上。燕窩的腥氣頓時飄散在空氣中。
大師兄跌腳道:「哎呀!可惜了!」又道:「參透了再練,切不可操之過急啊!」
我問:「練?練什麼?」
大師兄掏出自己的帕子,替我擦拭著,「《紅葉書》啊,心急了吧?」
我道:「大師哥,我只是走了一遍醒神術。」
大師兄蹲下身來,撿著那些碎片,同時沖我眨眨眼,「阿良,我總覺得師父應該早些傳你《紅葉書》,這樣你修習的時候,師父也可以指點一二…… 」
我打斷他:「師父自有他的打算,咱們還是不要妄議的好。」
大師兄訕訕道:「那是,那是。我就是說,眼下你這樣修習,風險很大。」
我問:「那依大師哥的意思?」
大師兄撓撓頭,「我也沒有什麼意思,就是想到了如果有兩人一起修習——當然我不是說這第二人就是我,你隨便選誰都行——可以互相探討,有了錯誤也可以及時糾正,不至於走火入魔……」
我正色道:「《紅葉書》說得很明白,不會有差錯的。大師哥你多慮了。」
大師兄已經收拾好了地上的碎瓷片,他說:「那就好,阿良,眼下整個山莊全靠你了,你可不能有半分差池。這樣,我讓你嫂子再給你燉一盅…… 」
6
好不容易打發走了大師兄,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師父留給我這樣一個迷局,以為我有三年的時間去解它,可是,估計他老人家也沒有想到,有人會如此心急吧?
我七歲入庄,十三歲就做了這一輩師兄弟的二師兄。論年紀,五位師弟都長於我。依師父的心意,本是想讓我做大弟子的,只是怕風摧秀木才作罷。我突然悲哀地想到,我那看似逍遙快活的過往,仰仗的都是師父的獨力支撐。
正分神間,大師兄又進來了。只不過這次沒有敲門,而且整個人是橫著進來的。我一躍而起,看清了扛著他的,乃是一個瘦小的黑衣人。不待我取兵器,他已經將大師兄向我擲來。
我只得空手接住他。大師兄被人點了十八處大穴,此刻比一板鹹魚更為僵硬,我的手臂幾乎立刻斷掉。將將返身將他輕放在我的床鋪上,與此同時,一抹涼意已經襲擊了我的喉頭。
那黑衣人手持長劍,用的卻是腹語:「快把《紅葉書》背與我聽!不然,你小子的性命就在頃刻之間!」
從山腳到山頂,一十八道機關,他是怎麼一一避過的?又是如何繞過假山門進得莊子的呢?剛才他說的可是「背與我聽」?說明他知道這紅葉書乃是師父口述與我的!那麼,此人定是內鬼!會是誰呢?我只得詐他一詐:「怎麼會是你?」
頸上的劍刃一抖,「你……你怎麼認出我的?」
雖然只是一個輕微的顫動,但已足夠讓我閃身避開。與此同時,我終於摸到了掛在床尾的劍。
十幾秒鐘後,我的四師弟跪在我面前,磕頭如搗蒜。
是殺還是留?四師弟是整個山莊,除我之外,資質最高的人。我外出的時候,師父總是讓他來代管山莊的事物,我在心裡也一直把這個不苟言笑的四師弟當做了臂膀一般。
斷臂之痛,我能否承受?
正猶豫間,下人來報:「莊主,青玉山的四公子求見。」
我想了想,「請四公子到會客室,我這就過去。」
四師弟還在抬頭望著我。我已經封了他的穴,若要取他的性命,只需要再補點一個穴,若要放了他,也只需要再伸一下手。或者,就待時辰一到,讓他自行解穴。
半晌,我對他說:「眼下山莊正是用人之際,我不殺你。你好自為之。 」
說完,我不再理會他,徑直走了出去。
7
四公子正在看廳里那些附庸風雅的字畫。我向他行了個禮,「嘉雲兄,失禮了!」
他轉過身來,「葉兄,你……還好吧?」
我苦笑道:「我若說還好,就是在扯謊了。家師於我,如親父一般。雖然心裡明白是遲早有這一天的,可真挨到了這時辰,心底的苦痛,比預想的更甚。」
——這套說辭,我已經對著來弔唁的人說了幾百遍,雖是實話,也說出了油腔滑調的味道。我看著嘉雲的兩擔行李,「你這是?」
他不好意思地笑道:「一擔是酒,送給葉兄的;另一擔乃是我的隨身之物。我想在貴庄叨擾些日子,還請莊主……」
我打斷他:「儘管住,我正愁沒人作伴呢。」
他笑了。
安頓好嘉雲,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已經空無一人了,大師兄、四師弟,都不見了。甚至我的床鋪都被收拾得整整齊齊。
當晚,我設宴款待嘉雲。除了小師妹,師兄弟們一個不落都來了,我看著大師兄,他的臉上分明還有著未調息勻稱的真氣在亂竄,而四師弟只埋著頭,不與我對視。
酒過三巡,大師姐也來了。不知是誰給她報了信?又不知她是如何趕了這七十多里路的?
我對嘉雲說:「這是我們的大師姐,長姊如母,我們都是極敬重她的。」我一邊說,一邊看著大師姐,她臉上那款款的笑意僵硬了片刻,馬上又恢復正常了。
嘉雲向她敬酒,她卻說:「我不會喝酒,以茶代酒吧!說完,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滿座叫好聲。
三師弟端著杯子來找我,「二師哥,你別貪杯。剛背下來的《紅葉書》,萬一喝醉忘了怎麼辦?」
我眯著眼睛看了他一眼,「這倒提醒我了!依你說,怎樣才能不忘掉?」
三師弟脫口道:「當然是篆下來,放在一個穩妥的地方。」
我看著他,笑了笑不再說話。
嘉雲打圓場:「今天小弟三生有幸,結識了這麼多好朋友,來,我再敬大家一杯!」
大師姐起身道:「且慢。阿良,我們有話跟你說。」
我問:「我們?」
她環視一圈,「我們大家。雖然如今這紅葉山莊你是莊主,可是我們這麼多人的意見,你還是要聽的。」
我看著她。
她繼續說:「我們的意見就是,應該把《紅葉書》公之於眾。」
我問:「你是要違背師父的遺命?」
她低聲道:「師父他老人家,那時已經糊塗了。」
話音剛落,就有幾人附和:「就是。」
我苦笑道:「你們就連三年都等不了嗎?」
大師姐道:「別說三年,就是三天,武林中又不知出了多少豪傑。可看看咱們山莊,除了你葉良,還有一個能獨當一面的人物嗎?這種局面,還不都是因為師父死守著《紅葉書》不肯傳授!阿良,這麼簡單的道理,你想不明白嗎?」
我站起身來,厲聲道:「葉筲!你再妄議師父一句,以後就不要再進這莊子的大門!」
大師姐咬住下唇,兩行眼淚流了下來。她呆立了片刻,轉身就走。
好好的一頓接風宴,變成了悶酒場。大師姐走後,師兄弟們一個個都離了席,只剩下我和嘉雲。
我說:「正好,我還怕糟蹋了好酒呢。」
嘉雲道:「你愛這酒,我再叫人去採買。」
我沒回話,只捉起罈子,讓最後的一滴酒滾落在口中。
當晚,我搖搖晃晃地回到房間。並沒有掌燈,我卻清晰地感覺到房間里有細微的呼吸聲。我一腳踢開大門,裡面傳來一聲尖叫。是小師妹。
我問:「阿貞,你幹什麼呢?」
她說:「我……我知道你又喝酒了,所以……給你煮了醒酒湯。」
我端起那湯一飲而盡,「怎麼不掌燈?」
她說:「其實我是怕……怕再有人要加害你。」
我笑道:「這紅葉山莊有鬼嗎,怎麼什麼機密都傳得這樣快?」
她說:「二師哥,別再喝醉了,我真怕……」
我打斷她:「晚上的宴席,你怎麼沒來?」
她說:「人人都知道,我與你親厚,此刻我怎麼能再自找麻煩?」
我苦笑道:「是啊,如今你是要避我不及了。」
她低下頭,半晌道:「你別傷心。」
我強打起精神,「怎麼你不問我《紅葉書》的事?」
她一下子從我手中抽走了自己的手,「二師哥,我在你心裡就是這樣的人嗎?」
我突然冒出冷汗來,「對不住,我……我實在是喝多了。」
她冷冷地說:「我的斤兩我自己知道。如果師父覺得我夠格學《紅葉書》了,自會傳與我。不是我的,強求又有何用?」
小師妹走了,可是並沒有走遠,我知道她肯定在外面不遠處守著我。那就有勞了,小師妹!我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8
天還沒亮,外面就一片嘈雜。我坐起身來,頭痛欲裂。叫住一個亂跑的下人:「幹什麼呢?」
他慌慌張張地說:「山下尋仇的找上來了,已經在假山門外面放了火,現在正救火呢!」
我心中頓時一沉,師父的假山門萬無一失,只怕火攻——這一招如果沒有內鬼相授,倒真是奇怪了。
我問:「師兄弟們都在哪裡?」
下人茫然地搖搖頭。
我取了劍,正看到嘉雲也仗劍而來。我跟他點點頭,兩人提著氣奔到那假山門處。一切的障眼法都被燒成了灰燼,那條隱蔽在亂石中的小道已經顯露出來。幾個小字輩的師侄正和尋仇的人纏鬥在一起。
尋仇的有十幾人,面孔都很生。我拔劍刺向其中一人的心窩,那劍就如同刺進了豆腐,一點真氣的抵擋都沒有。嘉雲從另一人胸口拔出劍來,也是眉頭一皺。幾乎片刻之間,我們已經解決了所有尋仇的人。師侄們開始合力把倒在地上的同伴抬起來。
嘉雲說:「且慢。」他大步上前,點了其中一個師侄的痛穴,那人頓時齜牙咧嘴起來。
嘉雲問我:「你認得此人?」
我仔細看了看,「面生。這莊子上上下下七百多人,我怎麼能都認得?」
嘉雲的劍刃逼近那人的脖頸,「說,你到底是誰?」
那人襠下已濕了一片,「我……我是山下的車把式!」
嘉雲再問:「你為何要冒充紅葉山莊的人?」
那人道:「拿……拿人錢財,與……與人消災!」
嘉雲想了想,對我說:「這是調虎離山了,你快回去看看!」
我如大夢初醒,慌忙返身回去。
我的房間一片狼藉,連被褥都被剖開,棉絮落了一地。突然間,一個可怕的念頭鑽入我的腦海。我飛奔出去,見人就問:「見到葉貞了嗎?」
小師妹不見了。不知是昨夜就不見了,還是起火時不見的。師兄弟們都出現了,個個都說昨夜喝多了才醒來。大家一起找,找了一整天,一無所獲。
入夜,我和嘉雲對坐在燈下。他說:「你不要急。」
我說:「這紅葉山莊著了魔。這不是我長大的地方,這些人也不是我的師哥師姐,都是魑魅魍魎。」
嘉雲說:「不要擔心葉貞了,不管是誰擄走了她,沒拿到《紅葉書》之前,葉貞不會有危險的。」
我猶豫了很久,終於附著嘉雲的耳朵,告訴了他《紅葉書》乃是子虛烏有。
嘉雲愣了好久,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說:「尊師真是幽默的大家。」
說話間,窗欞一響,我們搶出門去,只見一隻飛鏢插在上面。嘉雲把上面的字條拿了下來。
「速將《紅葉書》謄抄好,置於山後祠堂香爐下。事畢,三日內,放葉貞。」
嘉雲道:「看,我說對了吧?」
我問:「萬一他們拿了書,卻又將葉貞滅了口呢?」
嘉雲道:「只能盡人事。如今你還是擔心如何寫出一本子虛烏有的秘籍來吧。」
我沉默了。
半晌,嘉雲又道:「既然世間並沒有《紅葉書》,那麼,就隨便你怎麼寫了。」
我苦笑道:「怎麼寫?一練便知真假。」
嘉雲沉吟道:「那我們就寫一部不能練的。」
我問:「如何不能練?」
嘉雲沉思片刻,要了紙筆,便寫了起來。
不一會兒,已經寫好。我看時,只見上面寫道:
紅葉之書成於秋,欲習此功待霜降;
先散本功至歸元,再散內氣至歸空。
看了這幾句,我忍不住笑出了聲。嘉雲真是鬼才——眼下才是三月,要到九月才能開始練。而且要先把已經學會的所有招式都忘掉,並且把內力散盡。
我接著看去,下面說的都是一些雲遮霧繞的法門了。
嘉雲得意道:「如何?」
我道:「高明!」
將書放在祠堂里之後,我和嘉雲日夜守在外面的大樹上。可是一日一夜過去了,並沒有人來取書。
第三日清晨,整個莊子又嘈雜起來。嘉雲溜下樹,過了一會兒,回來道:「此地真是泥潭。不知誰借了你的名號,發了英雄帖,說要舉行比武大會,勝者可得你親傳《紅葉書》。現在,各路豪傑正在上山呢!」
我目瞪口呆。嘉雲說:「我守在這裡吧,你且去應酬。 」
9
六個月過去了,那場比武還歷歷在目。點到為止的原則不知為何不適用了,哪怕我一再叫停。鮮血染紅了演武場的地面,到現在那腥氣還沒有完全退去。
最終勝出的,當然是我。
紅葉山莊,現在被叫做紅魔窟。
那晚,我回到祠堂的時候,嘉雲正頹然坐在地上。他的面前,是一個早已倒斃的黑衣人。
我正要揭那人的面巾,嘉雲按住我的手,「阿良,我是無心的,你信我,對吧?」
我的手顫抖起來,「難道真是……她?」
面巾被拉下,小師妹那失去血色的臉出現在我面前,雙目圓睜。
嘉雲道:「我真不知道是她——知道的時候,劍鋒已經收不住了。」
我的心痛得幾乎停止了跳動。我的小師妹,為什麼不向我開口?難道你不知道,即使你要天上星水中月,我也會給你嗎?
我對嘉雲說:「不礙你的事,是她咎由自取。」
嘉雲取來了小師妹常穿的衣裳,我們抱著被「撕票」的她,走到大家面前。我到底風風光光埋葬了她。
我對嘉雲說:「我想走。」
嘉雲問:「去哪裡?」
我說:「不拘哪裡,只要離開這裡。」
他說:「你殺了大師哥之後,大家已經對你唯命是從了。人人畏你、懼你,這紅葉山莊,於你早不再是龍潭虎穴了,為什麼要走?」
我說:「我想像人一樣活著,不要做狗,也不要做魔。」
他說:「聽聽,這像是一個江湖中人的志向嗎?」
我說:「我不知道江湖是這樣的——早知道,我早就離開了。趁我還能抽身,我一定要走。」
他問:「你走了,這莊子怎麼辦?」
我說:「我大概是一定會負了師父的囑託了。只有等有朝一日到了那邊,再向他老人家賠罪了。 」
就在那天深夜,火光照亮了我的窗戶。我驚跳起來,發現整個山莊變成了火海。尋仇的人到底來了。我跳上還沒有被點燃的一個房頂,極目望去。從山腳到山頂,數不清的火把。
大師姐從後山的小路趕來,帶著她的家丁。她恨恨地對我說:「你不聽我言,才有今日之禍!」
我問:「後山的路沒有被發現吧?」
她搖搖頭。
我說:「你們都走。從後山走,快!」
我和嘉雲舞起劍,擋住了千軍萬馬。人們開始向後山撤去。
大師姐沒有走。我對她說:「你快走。」
她瘋狂地舞著劍,「這是我的家!我不能讓你這個蠢才毀了它!」
我一陣急怒攻心,手下頓時慢了。
我認得那個攻擊我的人。他就是那次比武,最後敗在我手裡的人。我沒有殺他。果然,他今日來殺我了。
分神間,他五指一張,無數細如牛毛的暗針向我的面門飛來。嘉雲一把推開我,搶上前去。
幾乎是萬分之一秒內,他的面孔就變得血肉模糊——據說早就絕跡的邪惡毒針,皮肉挨之,頃刻化為膿水。想不到天下還有會用它的人。
嘉雲登時中門大開,對面那人的劍頓時搶了進來。可是他沒有看到嘉雲的劍花變了。在他的劍插入嘉雲胸口的時候,嘉雲的劍也挑開了他的喉頭。
我大叫一聲,幾乎要暈過去。大師姐扶住了嘉雲,她對我說:「我已力竭,阿良,且戰且退吧!」
我吼道:「不!」
那晚,我殺掉了所有的敵人,熄滅了所有的火把。我眼睛裡的赤紅好幾天後才褪去。
嘉雲拖了三日才走。他含混不清地對我說:「你知道嗎?那一招……本來是要……在我們比武的時候,用到……你身上的。」
我驚呆了:「這就是青玉山的比武?這是謀殺!不,是同歸於盡!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嘉雲道:「我……第一次見你,就想……交你這個朋友。只可惜,我們相見的……不是時候。阿爹要殺你,青玉山……十七個公子,抓鬮,我……運氣不好。從迷津渡……到整個中原,你們紅葉山莊……是最大的……釘子。剩下的……不用我多說了吧?」
我哭道:「難怪你再也不提比武的事了!」
他接道:「難怪我……總賴在這裡不走。」
我們都笑了,嘉雲笑得齜牙咧嘴。他說:「夠了,我……知足了。只可惜,再不能……與你對飲了。 」
終
我把嘉雲葬在了山頂最高的地方。那地方,除了我誰也上不去。就連我,都是拼了全身氣力,才把他的屍身和他的酒都帶了上去。
我開始查半年前的那通英雄帖。之前讓大師兄當了替罪羊,我的本意是讓這件事就此過去的。可是,現在不同了,嘉云為此付出了性命。
查了三天,已經查明。大師兄、大師姐,三師弟、四師弟、五師弟、六師弟,每個人都參與了這件事。每個活著的人都說,已經死去的大師兄和小師妹是主謀。
每個人都在我面前瑟瑟發抖。我看著他們,很久很久。大師兄教我的第一個招數,大師姐專門做給我吃的點心,三師弟為我采來的草藥,四師弟與我在夏日的河中戲水,五師弟為我和小師妹在師父面前遮掩,六師弟……這一切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慌忙憋住一口氣,不能再想下去了。終於我遣走了所有人,告訴他們,這是最後一次。
第二天清晨,我在嘉雲的墳前喝了一壇酒。深秋的紅葉山莊真美。金黃、橙紅,還有火焰般的赤色。只可惜,紅葉掩不住被燒毀的一切。黑氣瀰漫在深深淺淺的紅雲之中,看上去就像一個最不祥的讖語。
我給嘉雲澆了一碗酒,對他說:「我要走了。」
我又跑到祠堂去,在師父的靈位前磕了三個頭。我默默地對師父說:「師父,您枉費苦心了——阿良永遠成不了您希望他成為的那種人。」
我擦乾眼淚,狂奔下山,很快趕上了我昨夜差遣下山的信使。我悄悄跟著他,看著他把那一大包裹信件送到了山腳下的驛館。那是我親筆寫就的英雄貼,邀請天下豪傑來紅葉山莊,告訴他們,作為賠罪,我要把《紅葉書》公於天下。
我看著我的信使走遠。然後,轉身,走到茫茫人海中去。(原題:《紅葉書》,作者:紅酥手賤。來自:每天讀點故事【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婚後丈夫不孕他領養個女孩回家,直到死我都不知那是他親生孩子
※丈夫去世我將兒子過繼給富戶,村裡人卻偷偷告訴我:他被入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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