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採訪了一百多位老人家,於是有了這一出《裁·縫》
本月底開始在北京上演的紀實劇場《裁·縫》(老顧篇),用大量採訪、素材提純的創作方式,關注老年群體的日常生活與情感需求,體量不大手段豐富,故事質樸視角大膽,餘味既辛辣又甘甜,一如過來人回望生活。編劇和導演用女性的敏銳與溫和,將嚴肅的社會議題帶到劇場,觀眾的反饋又將該劇創排的意義由劇場延展至社會。看來年輕創作者完全可以跳出年齡的局限,不必圍繞自身的小情小愛打轉。
該劇時長僅70分鐘,主體故事三言兩語可以概括,但切入方法異常有趣。2017年,73歲高齡的老顧突然不願再過縫縫補補的瑣碎日子,與磕磕絆絆一起生活了40餘年的丈夫離婚。丈夫走後,一路求學、上班、結婚、生育、撫養孩子直至衰老的她發現,雖然在古稀之年行使了一回主動權,實則又落入另一重麻煩的糾纏。
這裡的2017年,如果理解成老顧正與觀眾共處於當下(該劇2017年10月首演於烏鎮戲劇節),那麼帶領觀眾走進故事的93歲的老顧,便成了未來時態里的虛構形象。老顧在2037年的老有所養(她提到與長大成人的孫女一起生活),顯然是創作者理想化的預設:她所經歷的「老年危機」僅是一首波折插曲,不對平和過完餘生產生影響。老顧接近「長命百歲」,是主創帶著中國傳統意義上的人情味,發出的美好祝願。
另一方面,鑒於2017年的故事是由93歲的老顧與一隻小龍蝦亦真亦幻的對話引出,將它視為2037年的老顧回憶過往的一部分,似乎更為順理成章。
這個故事的產生基於創作團隊花費一年半的時間所做的社會調查報告。創作者並不敢寄希望於通過一部戲對老年問題的解決形成實質性的推動,他們所希望的是年輕人能夠關注父母,衰老是一個殘酷而不可逆的過程,每個人都會經歷,大家都該學著老去,別等到真的老了,卻無所適從。
中國近幾十年城鄉結構的巨大改變,造成「父母在不遠遊」古訓的失效,養老問題日趨嚴重。無論大城市還是小鄉村,操了兒女半輩子心卻被剝奪與兒女交流權利的老人都很常見,他們基本只有兩種打發餘生的模式,要麼充當免費勞力,繼續服務孫子輩甚至重孫輩的吃喝拉撒,要麼呆在家裡或者養老院默默忍受時間黑洞的吞噬——幸運者能與老伴相互扶持照料,不幸者則要獨自應對病痛的折磨與黑夜的侵襲。老人在「四世同堂」之家頤養天年的畫面,已經越來越少見。
然而從很多「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的角度來看,高房價、高物價的壓力讓他們常常不得不對父母「殘忍」。他們恐懼於父母生病將整個家庭拖垮的可能性,卻也只能丟下他們或將重負丟給他們,以便能夠拚命掙錢。悖論基於大環境出現的同時,中年人甚至年輕人也對老去充滿懼怕。幾年前汪峰的《春天裡》及翻唱版能在各個角度廣泛傳唱,正因那句「如果有一天我老無所依」唱出許多人的心頭痛。
《裁·縫》的創作者正是有感於上述的社會現況,他們拒絕用口號式的吶喊單純宣洩情緒,以難得的認真嚴謹態度對待這一現實主義題材。發現掌握的素材遠遠不夠支撐表達後,她們花費了一年半的時間走訪了一百餘位老人,其中有攜手生活多年的老夫妻,也有寡居的老嫗,有在北京深居簡出的老爺爺,也有從外地來到首都街頭討生活的老頭。
《裁·縫》中的老顧與老吳,既在她們的採訪對象中有原型,又作為代表概括老年人婚姻生活里的共性。73歲離婚的老人少見(原型夫婦並沒離婚),但老顧所過的乏味難熬的日子卻具備普遍性。結合劇情再看劇名,亦有這樣兩層含義。「裁縫」是老顧的職業,她「裁」掉自己的生活後,日子並沒有想像得那樣洒脫,試圖在心裡將它「縫」合(老吳要求復婚她表面不應,卻跟蹤了解他沒了自己怎麼辦),也是許多老人一輩子縫補日子的寫實。而為了更好地還原老齡群體生活的真相,《裁·縫》還計劃推出老吳視角的「老吳篇」,以反向視角從B面將這個故事再次呈現。
與紮實的劇作相得益彰的,是《裁·縫》的舞台表現手段。全劇舞美由主體實景和輔助影像兩部分構成。實景是居室的局部空間,可以左右各旋轉90度,縫紉機、傢具、馬桶、床等等舊物件一應俱全,道具對生活質感的高度還原,容易讓觀眾想到香港話劇團創作的《最後晚餐》等現實主義題材的話劇。影像不單交代老顧的成長經歷(三度出現的紡織廠女工工作的畫面,說出「裁縫」這一職業身份對於老顧的重要),更關鍵的是以工工整整的形式參與敘事,93歲的老顧、丈夫老吳,均是通過影像呈現於舞台的。如此處理,不是為了追求舞台的風格化,兩人的不在場,無疑加重了73歲老顧的孤獨感。
該劇最讓觀眾感動之處,是結尾出現的被採訪對象的名字和部分人的照片。照片上的老人大多表情平靜,看不出生活帶給他們的衝擊。
文| 梅生
攝影| 李迅
本文刊載於20180525《北京青年報》B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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