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藝術品金融的方向——專訪中國人民大學藝術品金融研究所副所長黃雋教授

最近十幾年，隨著藝術品市場的發展，引起了越來越多的人對這個市場的關注。藝術品市場可以分成三大塊內容：消費、收藏、投資。當下，藝術精品已成為一種重要的投資產品，成為能夠被金融體系接納的一種資產。無論是在藝術品市場還是在產業的發展中，思考如何「金融+」、如何發揮金融的作用，已經成為一種重要的投資模式。

藝術消費在為大眾生活創造出更多可能性的同時，藝術消費時代是否真的來臨?為此，本刊記者採訪了中國人民大學藝術品金融研究所副所長黃雋教授。

藝術品消費滲透生活

拉動中國經濟發展的有「三架馬車」，第一架是投資，第二架是進出口，第三架是消費。長期困惑我們的是，在拉動中國經濟發展的這三四十年過程中，投資一直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在2014年，拉動中國經濟發展的動力結構發生了歷史性的變化，也就是說消費超過投資、超過進出口，成為拉動中國經濟發展的第一大動力。

峰值出現在2016年，當年對GDP的貢獻達到了66.4%。2017年，雖然進出口的增長有所下降，但是它仍然是第一位，是58.8%。實際上消費升級成為最近這兩年經濟領域非常重要的關鍵詞。

黃雋表示，2017年，我們做了發改委關於消費升級的課題。中國城鎮居民的消費結構已經由生存型轉向了享受型和發展型，這實際上是中國消費升級中非常顯著的特點，也就是說享受型需求和發展型需要增長得非常快，這樣的結構不光是在城市，在農村也出現了同樣的變化。

在黃雋看來，需求是從吃穿用轉向了對生活品質的需求，文化精神等消費持續增長，對財富管理的需求也有了很大的增長，而藝術品是能夠承載這兩者需求非常好的載體。我們可以看到，無論是設計還是藝術，已經開始進入家庭、進入學校、進入社區、進入醫院，成為舒緩和調節人們精神健康的重要載體。藝術和很多的商場、酒店、地產結合，甚至在北京的僑福芳草地、上海的K11，還有很多特色性的酒店，你會發現有設計感、差異感的商業，通過藝術的滲入，商業的品質和價值在提升。

黃雋還表示，藝術屬於小眾的消費，而設計是面向大眾的，她研究藝術品市場的時候非常困惑。國外人均GDP超過6000美元的時候會出現藝術品市場的大爆發，但是在中國到了9000美元，藝術品市場的從業者無論是經營畫廊，還是舉辦博覽會的公司，大家都沒有感覺到消費的大爆發。

實際上，現在設計的消費已經被所有人接受了，黃雋認為設計的消費是藝術消費的前奏和基礎，現在有設計感、有美學元素的輕奢商品在市場上幾乎都受到大眾的追捧。這樣一種發展一定是由量變到質變的過程，而我們國家正處於這樣一個過程中。雖然現在在拍賣市場上購買比較昂貴的高檔藝術品的人群主要還是「50後」「60後」，但是當你走到「藝術北京」博覽會，或者在上海西岸的博覽會上，與你迎面走來的都是年輕人的面孔，和她到歐洲和其他國家看的博覽會的感受不一樣。今天的「80後」「90後」「00後」，他們的生活閱歷、視野、教育經歷、生活理想和身為「50後」「60後」的父母完全不一樣，他們對生活情趣和生活品質的要求會更高，他們對藝術的追求會更簡單、更開放，更認同和自己生活相近的當代藝術，也更願意把藝術和設計融入到自己的生活。

無論是胡潤的報告還是瑞士銀行的報告，都呈現了中國的財富人群是如何快速增長的。其實在藝術品市場上，黃雋認為這些財富人群購買大件藝術品，其中在中國拍賣市場上活躍的客戶也就1000人左右，所以和龐大的財富人群相比，雖然財富人群增長得很快，但是在拍賣的高端市場上真正能夠舉牌的人，或者說非常活躍、經常買的客戶並沒有隨著財富人群同比例增長。

黃雋說：「其實藝術收藏是一種生活方式，它不能完全和你的收入、財富畫等號，需要更多的是精神上、理念上、情感上的認同。它除了和收入有關以外，還和生活背景、生活情趣、生活方式、美育教育有很多的關係，這些都需要時間。在現在的『80後』『90後』中，很多年輕人的藝術修養、美育教育水平都有了很大的提高。荷蘭有一個學者曾經做過一個調查在荷蘭、美國和中國做在校大學生藝術修養的對比分析，他發現今天中國大學生的美育知識不輸給歐美。展望未來，中國的藝術品市場伴隨著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會有一個非常好的前景，我們都還在路上。」

藝術品金融進入大眾視野

藝術品行業的很多人一說到金融就覺得金融是在炒作，金融是在包裝，金融有時候是禍水，對資本進入藝術品市場有很多的非議。其實金融的概念遠遠超過了投融資，但是很多人把金融的概念等同於投融資。金融和每個人的生活都有很多的聯繫，金融除了投融資以外，還有跨期配置資源的很多功能、管理風險、支付服務功能。

黃雋說，藝術品是金融資產的一部分，不是說所有的藝術品都能夠成為金融資產，其實只有非常少的一部分能夠作為金融資產，也就是藝術精品。而發展市場還需要繼續努力。

第三方擔保模式。最近佳士得拍了一個世界上最高價格的藝術品，就是達.芬奇的《救世主》，人民幣29億元左右。根據媒體報道，在這之前這個藝術品已經有第三方擔保，擔保價格是1億美元。對於所有的拍賣行來講，一個很重要的工作是徵集非常好的藝術品，也就是要徵集尖貨、徵集生貨。在徵集的過程中，賣家會要求必須要賣出1億美元以上，如果不做這個擔保，就不賣。這個作品第三方給它做了1億美元的擔保，最後拍出了4.5億美元。在這個過程中，第三方進入了以後，最後的結果是如果這個作品拍不出去，第三方用1億美元拿走；拍出去了，賣家、第三方和拍賣行協商溢價那部分的分成。這樣一種操作在歐美市場非常普遍。

藝術品家族信託與家族辦公室。英國有基金公司專門做拍賣市場上的第三方擔保，比如說美國很著名的私募基金凱雷投資了藝術品金融，除了投融資以外，還有很多其他的服務，比如說私人銀行、藝術品基金、藝術品家族信託與家族辦公室。在中國熟悉藝術品行業的人都知道，所有大的藏家和大畫家去世以後，身後都有一堆的官司，孩子和孩子打，孩子和母親打。最近還有一個朋友發微信講到畫家去世以後財產怎麼分配的問題。其實家族信託和家族辦公室在很大程度上能夠解決這個問題，家族信託很重要的一個功能就是可以把財產的所有權、收益權、處置權、管理權完全分開。

藝術品基金會與慈善社會責任。藝術品可以和基金會、社會責任聯繫在一起，2016年出台的《慈善法》和2017年銀監會、民政部聯合出台的《慈善信託管理辦法》都是鼓勵藝術品可以通過一種渠道做慈善。因為當企業做大的時候，是無法迴避社會責任這個問題的，無論是基金會還是通過慈善信託都可以享受免稅的待遇。

藝術品保稅區與自由港。上海的西岸在和瑞士合作，成立中國的第一個自由港。藝術品保稅倉庫最大的優勢是「保稅」，幫助客戶節約資金。

中國的藝術品市場的健康發展是中國藝術品金融發展的前提，伴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伴隨著財富的增加，人們對文化的需求、對藝術品的需求會越來越強烈，同時對財富管理的需求也會越來越強烈。

藝術市場環境有待改善

前兩年互聯網＋盛行，藝術品電商發展很快，當時媒體統計全國有2000多家。2015年，黃雋說調查過很多電商，那個時候呈現出來的更多的是泡沫，很多人選擇藝術品電商創業，感覺市場很熱。但是2016年熱潮過了以後，大家都活得艱難，比較好的寥寥無幾。

在黃雋看來，生活日常用品都有標準的體系，但是藝術品沒有，買回的藝術品，只是因為色差，你會覺得在電商上面看到的顏色其實不是自己想要的。還有就是原創藝術品一般而言價格不低，但在電商上很快會出現廉價的仿品，消費者會覺得沒什麼差距，5000元的藝術品也可以500元就買回來。另外還有藝術品對快遞要求很高，這諸多問題造成藝術電商基本上很難做。

黃雋曾經調查過一家藝術品電商，做藝術品衍生品，例如杯子。因為凡是有藝術家設計的限量版的杯子，售價並不低，而且量也不是很多，這就造成成本會很高。消費者對於售價其實是很難接受的。

這兩年，頂尖藝術品被企業收藏的故事經常聽到。黃雋說，高昂的成交價使得真正的藏家開始淡出市場。過去的藏家也是專家，他不一定很有錢。今天，頂尖的藝術品因為資本的進入已經被企業家收藏。據媒體披露，2017年大概有30~50件中國藝術品成交價格是過億的，頂尖藝術品在拍賣市場被爭搶，但是眾多的普通藝術品卻大面積流拍，市場兩極分化很嚴重。不少天價的藝術品是因為企業家有自己的私人美術館，除了自己喜歡外，對自己的企業會有商業外溢的價值，甚至可以提升當地的文化氛圍，對企業本身也能形成地標，能帶來很好的企業宣傳。

近來炒得火熱的區塊鏈也開始進入藝術市場，黃雋說，引入的話可以讓藝術品可追溯。不過，雖然區塊鏈表面和藝術市場十分契合，但是用區塊鏈技術上傳的藝術品的真偽性無法保證，而藝術品的保真成本是非常大的。在某些情況下，包括畫家甚至是畫家親屬的證明也不一定能保真。

現在中國的藝術品財富管理剛開始，大家開始感興趣，但真正配置資產的金融公司會非常慎重。現在更多的是投資人有藝術品的資產配置需求，金融公司幫助管理，金融公司更多的定位是為喜歡藝術品的投資人服務，而不是推銷藝術品。

黃雋表示，藝術品市場給大家一種很亂的感覺，原因是多方面的，比如因為《拍賣法》有條文說拍賣公司可以不保真，因而有很多小拍賣公司會鑽政策的漏洞。很多高凈值人群想進入這個市場，但是很害怕碰到假貨。而且藝術品專業門檻很高，有時候你看著漂亮的藝術品的價值含量並不高，而要看懂需要長期積累，加上藝術品門類非常多，讓自己變成專家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找藝術機構又有道德風險，因為整個信用環境不好，信用成本很高，這方面是特別需要提高和凈化的；更因為處罰懲戒成本太低，畫廊培養機制缺失。諸多原因促使藝術品市場需要一個更好的規範機制，這需要政策保證和大家共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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