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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月光深處的地方,有種愛情像海水一樣

4.13

在那月光深處的地方

有種愛情像海水一樣

2018.4.13,《尋找羅麥》終於上映了。那天我待在家裡,好像啥也沒幹。我沒法如願第一天去電影院看到這部電影,我也知道之後這部電影很有可能不會在小縣城上映。活在鄉間僻壤,強烈的求生慾望讓我練得了找資源的求生技能。

這部集小說原著、導演、編劇於同一人的電影毫無疑問地將帶有極大地類個人中心色彩。果然在看完電影之後得到的感覺和在看完小說之後得到的感覺是一樣的——模糊。這種模糊來自於你沒有辦法去給這部小說或電影找到一個明顯的或者是主要的主題,小說關於生命與救贖的描寫篇幅要多很多,情感是較為隱秘的一條線,而電影把情感提上來了一點,浮出了水面,可生命與救贖又赫然橫在了中間。這種模糊來自於沒有辦法給這部電影分類,說它是文藝類電影,可這調子未免又太過沉重,說它是愛情片,可生與死的討論幾乎貫穿全篇,說它是故事類的電影,可這情節未免也太平淡——沒有跌宕起伏,除了敘事手法帶來的效果之外。模糊到沒有辦法清楚地為這部電影劃分一個大概的受眾群體,換句話說,根本沒有辦法揣測這部導演拍這部電影是給誰看的。這種模糊還來自於影片實際似乎並不符合電影前期的宣傳——大陸第一部過審可在院線上映的同志片。這對抱著去看同志片的大部分觀眾來說簡直就是這部電影的原罪。

在同類的電影中,講愛情它比不過《藍宇》,講壓抑它比不過《斷背山》,拼顏值它比不過《美少年之戀》,拼娛樂性、腐文化?哦不,我敢說這部電影已經得罪了一眾腐女(男)了,只要涉獵《上癮》、《一年生》、《逐月之月》等一眾紅劇火劇的人可能都會得出這個結論。那拼尺度……?算了,全劇最大的尺度就是牽了個手,這一點倒是和宣傳的一模一樣。但要是比模糊,沒有哪部電影比得上它。

影片一開頭就告訴你死了個人。如果這不是個懸疑片,那這一定是一個悲傷的故事。一個關於追尋的悲傷的故事。但是看完了都不知道趙捷是在追尋著什麼,羅麥嗎?死去的少年嗎?生命的意義嗎?救贖嗎?還是他自己?

趙捷靠在窗上,看著窗外的雪景,有些疲倦。這種感覺貫穿著整部影片,趙捷一直在路上,從西藏到北京,從北京到巴黎到普羅旺斯,到羅麥的家,彷彿趙捷不屬於這個世界,他與這個世界與自己都有著縮不短的距離。

趙捷坐上飛往法國的飛機,抱著羅麥的骨灰盒。乘務員提醒他把行李放到上面或者下面,這時候他才意識到懷裡的羅麥已經是一件物品。他想小心呵護的,沒有意識到已經失去了生命的。觀眾知道羅麥死了,趙捷不願意接受羅麥已經死了。

這是計程車里趙捷視角的法國街道。乍一看,其實和中國某個發達的城市好像,對趙捷來說,外面的街景沒有什麼意義。法文歌做北京音樂提醒觀眾這是在法國。

入住的酒店可以看到埃菲爾鐵塔,趙捷到陽台上點了一支煙。這是在法國了,是羅麥的祖國。

趙捷抱著羅麥的骨灰盒,在地鐵上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他走過去,坐到斜對面的位置,然後那個人就消失了。這是羅麥的出場。沒有太多的表情,沒有動作,沒有對話,甚至沒有眼神的交流。

帶著羅麥的骨灰去了教堂,默默坐著。

然後趙捷去看了索菲,告訴索菲羅麥死亡的消息。趙捷許多年前喜歡索菲,索菲懷了羅麥的孩子,羅麥不想要這個孩子,索菲瞞著羅麥把孩子生了下來。見到羅麥生前共同的好友(或者關係更加親密的人)以及羅麥的親兒子,趙捷沒有太多情感表露。告訴索菲羅麥死訊及簡單敘述前因後果的時候,趙捷沒哭,沒有明顯的哽咽,他只是眯著眼睛,像是在講述一個久遠的故事。

趙捷要去普羅旺斯,索菲給了他一個袋子,裡面是羅麥的東西和一封她寫給趙捷的信。裡面有一個問題很突兀,她說:「但羅麥為什麼去中國,你知道嗎?」

趙捷在回憶那場車禍。這場車禍是兩人情感的一個小爆發點,也是兩人關係走向和故事走向的一個小轉折點。

羅麥一邊開車一邊拿出一個禮盒,輕描淡寫的告訴趙捷說這是一個在非洲工作的朋友買的,只是覺得這條圍巾很適合你。所以送給你。趙捷(忘了說,他是自由舞舞編)把圍巾帶到脖子上,還開心地放下了座位前的鏡子。(羅麥在北京,讓遠在非洲的朋友買一條漂亮的圍巾寄回來送給趙捷,那這友誼可以說是很深厚了),不知道羅麥提到這是遠在非洲的朋友買的圍巾的時候趙捷注意到沒有,但隨後趙捷接到的一個電話羅麥卻注意到了,剛才送禮物的小溫情立馬變成了滿滿的嫉妒、憤怒、傷心。

因為是趙捷的同事兼女友朱莉打過來的,兩人在電話里討論工作的事情,羅麥的表情就已經變了(為什麼變了?因為影片里沒有任何一個羅麥和趙捷在討論自由舞藝術的片段或者暗示,趙捷的那個世界是羅麥參與不進去的),掛電話的時候趙捷還嘟囔了一句朱莉催他結婚。上面的截圖可以看到趙捷已經把圍巾摘了。

車禍發生以後,趙捷到酒吧里找到買醉的羅麥,在酒吧門前,羅麥咆哮著:「你是同謀,你就是我的同謀。」因為趙捷的那個電話讓他很難過,所以他點開了車裡的音樂,他沉浸在自己的悲傷里,他聽到了窗外有一個發樓盤傳單的少年在敲窗戶,他擋住了趙捷想要搖下車窗接過傳單的手,紅燈變綠燈的時候少年還在車窗外,左後方急於變道的車撞了上來,少年扭曲的臉貼在了車窗上。

羅麥覺得是自己殺了那個小孩,而之前,他還親手殺了自己還沒出生的孩子。恰好,這兩個孩子的死,似乎都與趙捷有著秘密的聯繫。有句深藏的甜言蜜語說不出口,借酒裝瘋吼出來的卻是「你是同謀」,殺了孩子你是同謀,讓我愛上你,你也是同謀。這樣一來,在羅麥歇斯底里的背後居然多出一層原罪的意味來,愛上他是原罪,愛而不得是原罪,愛了說不出口是原罪,可能他知道對方和他也是同樣的感覺但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也不知道為什麼兩人都始終保持距離,這也是原罪。他受盡折磨。

是的,上圖就是傳(床)說中的影片中兩人的唯一的一次牽手,也是兩人唯一的一場「床戲」。趙捷把醉酒的羅麥送回到家裡(推斷是羅麥家),羅麥迷糊中要喝水,於是就有了喂水牽手的這個片段。羅麥需要趙捷被他度過這段艱難的時間,前提是那場車禍和趙捷沒有關係。

看到這場床戲的時候我真的是一點都不激動,因為我知道趙捷溫柔地把羅麥的頭放回到床上之後什麼都不會發生,事實上也是這樣。

然後呢,酒醒之後的羅麥就去了西藏。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酒後吼了羅麥,酒後緊緊抓著趙捷的手腕之後去。趙捷送羅麥,站在車旁看著他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機場。他受盡折磨,然後去了西藏。

羅麥走後的某個晚上,趙捷從夢中驚醒,拉開帘子到了練舞室(卧室和練舞室中間只隔著一個帘子)。睡在一旁的朱莉也醒了,陪著羅麥坐到了練舞室的地板上。

朱莉問他:「你真的不想去巴黎嗎?」

羅麥卻和朱莉說起了那個死去的孩子。

在這裡我不得不驚嘆一句女人的第六感。朱莉的這個「你真的不想去巴黎嗎」的發問,和索菲的「但羅麥為什麼去中國,你知道嗎」的發問簡直是如出一轍,異曲同工。他們身邊的這兩個女人的都已經探知了他們兩人的秘密,可他們對於這個秘密還一無所知,或者是知道了但拚命迴避。

朱莉問他,你會忘記我嗎。潛台詞是,我知道你一定會離開北京離開我去巴黎,我知道你有一個人不能忘記,可你會記得我嗎?你愛過我嗎?

趙捷卻說,我也曾背叛過你。即便我記得,即便我愛過,即便愛和記憶都可永恆,可是這都不重要了,因為我背叛過你。我曾背叛過你。這句話不知道趙捷是對誰說的,可能,他愛過朱莉,也愛過羅麥。他自己不清楚,他背對著女友的雙手,讓世界只剩下自己。

他沒有辦法回應女友的雙手,哪怕是同床共枕的女友,他也沒有辦法回應緊握著他的手腕的羅麥的手,哪怕是趁著羅麥已經醉了過去,他也只是靜靜地看著。

趙捷到了普羅旺斯,找到了羅麥的母親,給她看羅麥的兒子。她輕輕地抓住了趙捷的手腕,那晚沒有做出回應的趙捷伸出了另一隻手,覆在了那隻蒼老的手上。有趣的是,還沒等趙捷的手完全放上去,電影就切換到了趙捷去寺里取羅麥遺體的情節。所以,那另一隻手可能就只是輕輕地搭著,放著,儘管眼前坐著的是羅麥親生母親,趙捷也極有可能只是像和索菲說起羅麥的死因一樣說起他在西藏領回羅麥遺體的故事。程式化的悲傷掩蓋模糊的衝動。

在普羅旺斯趙捷見到的另一個與羅麥有關的人就是馬修(偷偷表白一下這個馬修有點帥)。

「第一次來普羅旺斯?」

「從北京來的?」

在馬修問完這兩個問題之後,他脫口而出:「你是趙捷。」

而這全歸功於羅麥。

馬修是羅麥的發小,在信中多次和自己的發小提到一個人,可見馬修也猜到了眼前這位趙捷對羅麥的意義。

這可能是趙捷第一次這麼直接了解到羅麥的過去。馬修指著照片對趙捷說起他們的過去,趙捷臉上掛著笑意。這種笑,想必看過自己另一半小時候照片的人都懂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但這樣輕鬆愜意、可以毫不掩飾嘴角眉眼情感流露的笑在趙捷的臉上並不多見。另一次是在一對會說中文的法國夫婦的車上(男的是法國人,女的是北京人)。

這對夫婦是在法國開中國餐館的,趙捷隨口一問,生意好不好。

夫婦告訴他其實很多法國人都很喜歡吃中國菜的時候,趙捷的嘴角露出一抹不著痕迹的溫柔笑意。然後他接著說,他有一個朋友就很喜歡吃中國菜,尤其是宮爆雞丁。

他一邊說,一邊摩挲著包著盒子的布。

這是在羅麥死後第一次趙捷提起羅麥是如此的輕鬆。他對於這對夫婦不用設防,他知道他們的相處會在抵達車站時終止,他們以前不知道羅麥,以後也不會知道羅麥,他口中的「一位法國朋友」對於他們來說就只是一位法國朋友。他的秘密是安全的。他沒有負擔。真的就像是朋友閑聊時提起到的自己的另外一個朋友。所以對於羅麥的那些溫柔與懷念,在這一瞬間袒露無疑。他想這樣對著羅麥笑的,只是沒這個機會了,他下意識地往懷裡抱了抱骨灰盒,想讓批次之間考得更近一點,只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趙捷在西藏,按理來說也是無限接近羅麥的,他轉他轉過的經,他走他走過的路,他見他見過的人,他總是和羅麥不期而遇,他悟他悟過的真理,他看著他的血肉被鷹叼去,他看著他的骨灰化在火里。只是西藏的主體是生命與哲學,是追尋與救贖,這可能是愛,可能不是愛,可能是更深的愛,這種感覺讓兩個人無限靠近,也讓兩個人無限遠離。

趙捷回到羅麥的房間,他坐在床上剛好可以照到鏡子,鏡子前放著羅麥和那匹白馬的合影。

我賭五毛錢馬修在和趙捷講羅麥小時候的故事的時候,一定也講了羅麥給他寫的信,講到羅麥是如何在信中提到趙捷的。馬修一定知道羅麥的那些秘密,他把這些秘密告訴了趙捷。趙捷坐在鏡子前,秘密被一個人直白講出來的時候,他避無可避。

趙捷對關於羅麥的一切都是敏感的,比如說,那匹馬。

他第一次來普羅旺斯,他提著骨灰走在路上的時候第一次遇到這匹白馬,他就預感到這匹白馬和羅麥有關係。果然這匹白馬後來出現在羅麥的葬禮上,又出現在羅麥房間里的合照上。

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他不願意承認。

如果影片在這裡就結束了,就定格在趙捷坐在鏡子前的床上,定格在鏡子里的趙捷和照片里的羅麥的「同框」里,這就夠了。可是,偏偏還有後面的那一小段,這簡直讓人抓狂。

趙捷躺在羅麥的床上,右手伸進了被子里(別說你真的不懂我在說什麼),閉上眼睛,耳邊響起的卻是西藏的鼓聲、音樂聲。(WTF?)

兩人帶著面具穿著西藏的表演服裝在風中伴著音樂盡情跳舞。趙捷先摘下了面具,然後羅麥也跟著摘下了面具。(為什麼是趙捷先摘下面具的?可能是他確信他對面的人就是羅麥,可能是他太想見到羅麥了。)然後——

兩人在狂風中,喘著氣,對視。(鏡頭轉得太快,截不到兩人同時存於框中的畫面)然後,全片完。

我很高興全片在壓抑的、剋制的、朋友以上戀人未滿的、唯一帶著點「基情」的床戲之後看到了第二場床戲,這起碼是終於提到了趙捷和羅麥之間的(同志之間的)「性」,眾多抱著「中國大陸第一部過審的電影」的心態去看這部電影的觀眾可能會期待的一個話題。可是這鏡頭一轉,轉得不是兩人以前生活的畫面,不是送禮物,不是醉酒,不是機場送別,甚至不是車禍,而是西藏!(一萬個WTF!)他們跳著西藏的舞蹈,穿著西藏的衣服,腳踏西藏的土地,頭頂西藏的天空,然後——對視。有距離的,不會往前一步的,儘管呼吸已經艱難,儘管眼中難掩激動與渴望。

因為最後的這個強調,兩人之間的情感多了宗教、神學、哲學、生存與毀滅、生命與死亡的味道。當初的一場車禍讓兩人越走越遠也越靠越近,西藏是兩人終於重逢的地點,也終於成了兩人之間的一道銀河。

(再放一次這張圖,實在是太喜歡)

所以看到影片最後會有一點心累的感覺。整部影片的敘事在北京、西藏、法國三個地點來回切換,敘事節奏基本上是順著趙捷的心理和回憶走的。影片中的現實時間順序應該是趙捷帶著羅麥的骨灰去法國,見索菲,見到那對夫婦,見羅麥的母親,見到白馬,見到馬修,最後在羅麥的房間里。中間穿插著趙捷的回憶和講述,講他們的車禍,講羅麥離開北京去西藏,趙捷收到死訊去西藏,從西藏回北京,又從北京到法國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太隱晦,又穿插著趙捷、羅麥、索菲三個人的情感,又穿插著趙捷和朱莉兩人的情感,又用大量的篇幅去交代在西藏的追尋與救贖,在追尋與救贖中又牽扯出生命與哲學的問題來。

最後影片回到的地點不是巴黎,不是北京,而是西藏。這意味著我尋找蛛絲馬跡抽絲剝繭理出來的趙捷和羅麥之間的情感線最終迷失在了所謂的追尋與救贖里,意味著導演想要表達的感情線最終讓位於對於生命的追尋與救贖。然後在宣傳的時候你告訴我這是一部同志片,告訴我這是一部愛情片?WTF!

電影上映的時候因為沒法去看所以去看了小說,看完之後感覺主題是追尋與救贖。感情線其實是一條很隱晦的線索,當時還覺得有些好奇,這樣的一部小說要怎麼改編成同志電影。導演很明顯加大了感情的部分,做了更多的渲染和鋪墊,但也很捨不得西藏的那一部分,畢竟這佔據了原小說的絕大部分篇幅。兩端都不捨棄的結果就是讓電影的主體變得模糊。奔著故事去看的人看到太多文藝,奔著文藝去看的人看到太多的宗教,奔著宗教去看的人看到太多的哲學,奔著哲學去看的人看到太多的情感,而奔著情感去看的人……似乎什麼也沒看到。所以豆瓣評分不到五,乾脆直接有人說我們要的是同志片,不是尋找羅麥,或者有人說這簡直就能穩坐年度十大爛片的寶座。

那麼,回到找了這麼多線索的情感線上,這麼隱晦的情感線,導演躲在攝像機的後面,可能是為了過審,又或許其實這感情,無論是在電影中還是在小說中,或者是在現實中,它其實就是講不清楚的。

【截圖其實我很想去掉中間的那個暫停鍵,但是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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