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1部隊與醫界精英的交易

日本廣播協會（NHK）於2017年播放的一部名為《731部隊的真相》紀錄片引發廣泛關注。片中，節目組找到保存在俄羅斯的哈巴羅夫斯克審判（也稱伯力審判）錄音記錄和數百份資料，部分曾經的731部隊隊員現身說法，以鐵證揭露日軍侵華細菌戰部隊的殘酷罪行。正片如下：

50分鐘的容量顯然不足以較為充分地講述731部隊的歷史。但這部片子的結構設計得很好，詳略得當，重點突出了醫界精英在731罪惡的細菌戰和人體實驗中扮演的不光彩的角色。醫生，可以使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也可以是毫無人性的殺人惡魔。

希波拉克底誓言猶在耳邊環繞，京都大學的教授們卻早已踏上滿洲的土地。片中展現的資料顯示：軍方與大學關係密切。參與731實驗的教授們都拿到了不菲的經費。其中作用最大的，是時任京都帝國大學醫學部長的戶田正三。他曾多次視察731平房區，並於部隊長石井四郎關係密切。除此之外，他還把自己的多名弟子送到了731部隊，這些醫學專家被稱為「技師」，他們和軍醫均被授以將校級軍銜，構成了731的核心。

這些衣冠禽獸們把中國人當作實驗材料，不少人還因為在人體實驗中的傑出表現而被授予了榮譽證書和高級學位。

他們之所以如此殘忍，除了巨額報酬導致的利欲熏心之外，還有當時日本整體輿論的影響。日本政府的宣傳機器不遺餘力地向國民灌輸著「大東亞共榮圈」聖戰的必要性，同時他們的媒體片面地報道了戰事，對日軍在中國的殺戮隻字未提，卻對中國人民的反抗大肆渲染，蔑稱其為「匪賊」。而對待「匪賊」的方法，自然是毫不留情地鎮壓。身處第一線的不少良心未泯的底層日本兵是有過質疑，但他們都沒有勇氣提出來。久而久之，他們或多或少都成了軍國主義的幫凶，這就是漢娜·阿倫特說的「平庸之惡」。

遺憾的是，戰後，美國人為了一己私慾，赦免了逃到日本的不少731骨幹成員，其中就有其部隊長石井四郎和那些醫學專家。他們不少人在戰後依舊混得風生水起，比如戶天正三就當上了金澤大學的校長。

石井四郎在銷毀罪證前對731全體成員下了「封口令」，使得不少當事者對此事三緘其口。不過，真正阻止他們懺悔的，不是小小的「封口令」，而是他們自己早已扭曲的人性。一位研究凍傷的日本生理學講師堅持認為：

我們來看一看他的「傑出成果」：

這些受過良好教育的知識分子的所作所為，於中下層的日本官兵形成了鮮明對比。一位在伯力審判中出庭作證的日本普通軍醫深刻地反省了自己，在影片結尾，他的聲音已經由平靜轉為顫抖，這是發自內心的懺悔。

讓人感慨的是這樣一句陳述：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惡人是不會有良心上的譴責的。

日本右翼勢力長時間以來一直否認731部隊的存在，面對伯力審判的結果，他們振振有詞。他們認為，孤證不舉，伯力審判是蘇聯人單方面的行為，沒有其他證據對其進行支持。誠然，從歷史學的角度來看，口述歷史的危險性往往是與它的重要性同時存在的。因為受到種種因素的影響，口述者提供的信息未必符合史實。可是，對於研究這段歷史而言，伯力審判是唯一的最具權威的一手資料（在美國公布資料之前），是繞不過去的。

但是從法律層面，擁有完備的法律程序的伯力審判的價值，已經得到了世界法律界的公認。它與紐倫堡審判、東京審判一樣，是戰後清演算法西斯的重要史證。由於蘇聯在冷戰中敗北，話語權幾乎全部落到了西方國家手裡。所以蘇聯留給我們的印象，是專制的邪惡帝國。按照這個邏輯，日本右翼勢力的懷疑是成立的，這些證詞完全可能是蘇聯人逼迫日本官兵說的。但是，歷史果真如此嗎？

顯然不是。已經披露的資料告訴我們，至少在對日問題上，蘇聯要比美國公道的多。這和戰後國家利益息息相關。美國為了建立歐亞大陸東邊緣的反共堡壘，大力扶持日本；為了穩定資產階級在日本的統治，姑息縱容了大批戰犯，導致日本沒有像德國一樣根除法西斯的影響。而蘇聯出於控制東北亞的國家利益和樹立良好國際形象的考慮，再加上意識形態的要求，對法西斯沒有心慈手軟。伯力審判，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主持進行的。

真正壓垮右翼分子的最後一根稻草，是曾經包庇他們的美國人提供的資料。2000年，美國國會通過了日本 帝國政府解密法案，對大部分機密的關於日本帝國在二戰中所犯罪行和戰犯檔案進行解密。2003年，這一工作將由 納粹戰爭罪行和日本帝國政府檔案跨部門工作組（IWG）完成。看來美國人終於也意識到，瘋狂的日本軍國主義對美國而言，也是一個巨大的威脅。事已至此，對於那些仍在叫囂731不存在的右翼分子，我只好露出尷尬又不失嘲諷的微笑。

回到醫生的道德這個話題。這部紀錄片給我們的啟示在於，它讓我們思考，面對國家的召喚，科學家究竟應該如何抉擇。一方面，我們徒勞地希望科學家能夠守住道德的底線，不過多介入政治；另一方面，我們又覺得巴斯德的話是對的「科學是沒有國界的，但科學家有他的祖國」。所以，關鍵在於，知識分子們該如何界定自己的政府是在為人類造福，還是在犯罪。

日本防衛省近年來頻頻與高校合作，將大量資金投入「軍事研究」。官方的發言人大言不慚地表示，「軍事研究」不等同於「武器研究」，是完全正當的。我們當然尊重日本作為一個主權國家應有的權利，但是，它真的只是在研究怎麼自衛嗎？作為一個科技創新實力強勁的最大「匿核國」，日本的軍國主義分子們顯然志不在此。我們彷彿看到，731的鬼魂，又一次飄蕩在東亞上空。

最後，致敬所有為了正義而戰的勇士，特別鳴謝NHK。是你，讓我們看到了日本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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