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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邂逅帥氣男神,悉心照顧我被打趣是否追我,誰知他臉紅:是啊

每天讀點故事簽約作者:花舞陌軒 | 禁止轉載

1

花嶼市有個四面環海的離島,叫小音島。

在這個亞熱帶氣候的南方島嶼,冬天與春天總分不清界限,天空不甚明媚,海也灰濛濛的。每當漲潮水涌,浪擊礁石,聲似擂鼓,找不到任何小清新的影子。

好在小音島的春季並不長。

五月初,天氣才稍稍熱起來一些,陸春生便踩著春天的尾巴來到了這裡。

「帥哥,海邊民宿需要了解一下嗎?」

……

「老闆,遊艇環島一周,來體驗體驗唄。」

剛走出輪渡口,島上的商人們便一哄而上,搶著瓜分旅遊淡季為數不多的客源,陸春生一一拒了,背著行囊信步走上了一處小徑。

小音島的東面是一片細白的沙灘,海水也更清澈,透藍得像波斯貓的眼瞳,真人秀在這兒錄製過節目,應運而生的民宿沿著海岸線鋪展開來,即使是淡季葉門庭若市。而西面則大多是斷崖與礁石,整片海看上去烏壓壓的,令人透不過氣。

陸春生遠遠就望見那孤零零的獨棟民宿躲藏在巨大礁石的背後,顏色也灰撲撲的,全然不似東面那些討人喜歡的糖果色。

他走近了,門口吧台處的老闆娘正趴著打小盹兒。

毫無防備的睡顏看起來很年輕,巴掌臉陷在臂彎里,睫毛輕顫像蝴蝶的雙翼。

陸春生凝著目光看了許久,直到海風撩著風鈴發出細細的脆響,她才悠悠轉醒。

「啊,有客人?」先是自言自語地揉了揉眼睛,又後知後覺地壓下一個呵欠,「不好意思,請問有預約嗎?」

她拉開抽屜拿出一本線圈簿,低著頭一邊翻一邊問,卻遲遲沒等到答覆。

「沒有。」察覺到她略帶詫異的視線,他才如夢初醒地搖了搖頭。

「這裡只有兩個套間,一樓套間是我住的。」她笑起來,露出一雙淺淺的梨渦,「二樓在半個月後被人預定了,您需要住多久?」

「那就……半個月。」陸春生從口袋裡摸出了身份證。

「好的,陸先生。」她核對著身份證,在線圈簿上一筆一划地登記下來,然後將掛在吧台旁的鑰匙遞了過去,「您的房間就在樓上。」

「嗯。」他接過鑰匙,向樓梯的方向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

「還有什麼問題嗎?」她對上他的眸光,眨了眨眼,「您的房間里有一個分機電話,如果有什麼需要可以直接打內線給我。」

陸春生笑起來,「直接下樓不是更快些?」

話音剛落,吧台上的電話便響了起來,她接起來簡單應了幾句,然後鑽進吧台後面的小廚房,捧出幾個食盒,又空出手將齊肩的頭髮綁了起來,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

「海音。」

他看著她兀自忙碌,這個名字不知不覺便脫口而出,聲音很輕,像是呢喃。

她忙碌的動作停滯了一下,有些驚訝地抬起了頭,「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喏。」陸春生笑著揚了揚手中的鑰匙,木質的鑰匙扣上印著LOGO——海音之家。

她這才報以釋然的笑容。

2

夜晚的海風還是帶著一絲令人卻步的涼意,然而氣氛卻比白天要熱鬧些。

海音之家的旁邊挨著幾個海味燒烤小吃。儘管這兒遊客稀少,但酒香不怕巷子深,因為好吃又實惠,總有人慕名而來。

陸春生坐在吧台旁眺望著遠方,紅彤彤的天燈自一片漆黑的海面上悠悠升起,略帶鹹味的海風撩走肌膚表層的汗意,耳畔斷斷續續地傳來電視機中老電影的對白。

「帥哥,嘗嘗我們的碳烤小管。」一個梳著丸子頭的少女笑嘻嘻地從隔壁走來,將兩個紙盤放在了他的面前,腳尖一踮便坐在了他的身畔,好奇地眨著眼睛,「你是新住客?」

「小漁,別嚇著人家。」海音一邊從冰櫃里拿出些冰塊,一邊看著少女笑著搖了搖頭。

「你好,我姓陸。」為了表示自己並沒有被嚇到,陸春生笑著對小漁伸出了手。

「小陸你好,我是小漁。」少女咯咯笑起來,握著陸春生的手玩兒一般地搖了搖,一點都不認生。

「小漁在隔壁開燒烤店。」海音一邊低頭將冰塊推進刨冰機,一邊解釋著,「不忙的時候喜歡來我這裡串門。」

「海音姐是我的恩人。」小漁晃著她的丸子頭,「以前有客人吃我豆腐,她幾下功夫就把人打跑了。」

「說得我像母老虎似的。」海音忍俊不禁。

「那不能,海音姐是女俠。」她頗為自豪地晃著細細長長的雙腿,隨即馬上又換了副表情,「對了,你們看新聞了嗎,前陣子不是說有逃犯在附近流竄,不曉得抓沒抓住。小陸你細皮嫩肉的,出門可得小心才行。」

她煞有介事的語氣讓陸春生哭笑不得。

「對了,小陸你是做什麼的?」小漁嘰嘰喳喳像個話簍子,還沒等人回答便自顧自地下了結論,「肯定不是上班族。」

「不像嗎?」陸春生一本正經地抬起手,作勢打著領帶。

小漁豎起食指擺了擺,「一點兒都不像,你的氣質不適合坐辦公室。」

「我算是個自由撰稿人吧。」他笑笑,換了個坐姿,「四處旅行,累了就停下來寫寫東西,混口飯吃。」

「哇,你是作家?」小漁眼睛亮了,「我這輩子還沒見過活的作家!」

一直在低頭忙碌的海音,也頗意外地抬頭看了陸春生一眼。

「誇張了,就是賣字為生而已。」陸春生搖搖頭,「沒錢也沒人氣,根本稱不上是『家』。」

小漁壓根沒把他的自謙聽進耳里,她躍下高腳椅,三兩步竄進吧台摟住了海音,「看看這位美女老闆,有故事的女人,絕佳的素材,把她當繆斯,絕對火出銀河系。」

「好啦,快吃吧,別一天到晚瞎貧嘴。」

海音一邊說一邊將一個透明的玻璃碗塞到了小漁手裡,接著又捧了一個碗放在吧台上。

陸春生看了看面前的玻璃碗,細細的冰沙里藏著水果、仙草、蜜餞、芋圓、紅豆,還有些叫不出名字的,上面薄薄淋了層糖水,還未入口舌尖便泛起了沁涼的甜。

「嘗嘗吧。」她沖著陸春生笑了笑,「四果冰。」

「太好吃了。」小漁捧著碗幸福地嘆息,「怪不得阿俊一天到晚想娶你回家當老婆。」

「阿俊是誰?」陸春生拿起了勺子,假裝沒看見海音瞪了小漁一眼。

「一個送貨的。」小漁挖著冰沙,口齒不清地說,「隔三岔五就要來一趟,每次都要蹭一碗四果冰才捨得走,看海音姐那眼神,嘖嘖。」

「如果阿俊不隔三岔五地來送食材,看你現在還吃什麼。」海音睨她一眼,「你這個想像力,不當作家才真是可惜了。陸先生,你看你缺不缺徒弟?」

「你缺不缺徒弟?能吃能睡那種?」小漁立刻轉向陸春生,順水推舟地賣了個萌。

「你們倆像說相聲的。」

陸春生指了指小漁,又指了指海音,笑得連連搖頭。

3

是夜。

陸春生剛洗完澡,便聽見樓下傳來一聲驚叫,緊接著便是玻璃打碎的聲音。

他不假思索地抄起門邊的雨傘就往下沖,卻發現一樓黑洞洞的。他停了腳步,試探地喚了聲,「海音?」

「陸先生?」吧台的方向傳來回應。

陸春生舒了口氣,他借著微弱的光線向海音的方向摸去,「怎麼了?停電了?」

「嗯,有點突然,嚇了我一跳。」海音有些不好意思,隨即又揚聲道,「你穿鞋了嗎?我把碗打破了,一地玻璃碴子。」

聞言,他頓住了步子,剛洗完澡還沒來得及穿鞋,樓梯上還留著濕漉漉的腳印。

「你等我一會兒。」

陸春生穿好鞋下來,他看見海音正蹲在那裡小心地收拾著地上的玻璃殘片。

「我來。」他把手機放在了吧台上,打開了照明燈,不由分說便將海音扶到了一邊去,大男人幹活兒倒也利索,清理完碎片又細細把地板拖了一遍,還自己光腳踩了一圈。

「謝謝。」海音被他的舉動逗樂了。

「應該不是停電,二樓還亮著呢。」陸春生指了指樓上自己的房間。

「沒有停電,那或許是燈管壞了。」海音低頭看了看自己正在充電的手機,「這裡沒有備用的,只能等明天買了。」

「要不要上去坐坐?」陸春生提議道。

「你的表情有點不懷好意。」她有些頑皮地抬手指了指他。

「那你就冤枉我了。」陸春生坐正了身子,還挺了挺胸膛,表情卻比她還皮,「我可是正人君子。」

海音一邊笑一邊從吧台的抽屜里摸出了一根蠟燭。

「有沒有打火機?」她晃了晃蠟燭。

「沒有,我不抽煙。」

「我猜也是。」她舉著蠟燭,轉身去裡面的灶台借了個火,小心翼翼地滴了些蠟油在吧台上,把蠟燭立在了上面。

燭光在黑暗中撐起了一小塊兒暖黃色,像是個帶著溫度的結界,海浪聲聲入耳,對岸的燈火忽近忽遠。

陸春生忽然就不想上樓了,他在吧台對面坐下來,用手撥了撥頭髮,剛才沒來得及吹,還濕漉漉的,「有什麼喝的嗎?」

「我這裡不賣酒哦。」海音笑著打開了冰櫃,伸手摸索著什麼,「半夜不睡,寫東西遇到瓶頸了?」

「老闆娘不是也沒睡,在思考人生嗎?」他將手肘撐在吧台上,饒有興緻地等待她會拿出什麼東西來。

「喏。」海音將兩罐冰鎮啤酒擺在了吧台上,自己拿了其中一罐,拉開了拉環。

「不是不賣酒嗎?」他有些驚喜。

「嗯,不賣,這是我的私藏。」她仰頭喝一口,愉悅地挑了挑眉,「請你的。」

「那就……謝了。」他作勢與她碰杯,亦暢快地痛飲起來。

夜晚的海風黏著白天暴晒後的溫度,微醺的醉意在光影里浮沉,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陸先生,結過婚了?」海音看著他平放在吧台上的手,無名指處有淡淡的凹痕,是戒指存在過的證據。

他愣了一下,隨即循著海音的視線找到了自己的無名指,苦笑一聲將手蜷了起來,「工作的時候總習慣摘下來。」

海音觀察著他的表情,「抱歉,我是不是問了什麼不該問的?」

陸春生將空了的易拉罐捏在手裡,搖了搖頭,語氣又輕又緩,像是生怕驚擾了什麼,「是我不好,是我辜負了她。」

「所以,她和別人在一起了嗎?」明明是對方不願觸碰的話題,海音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仍在追問。

「或許吧。」他抬起頭看著她半晌,又突然換了一副輕鬆的面孔,「老闆娘有什麼故事嗎?」

「一開始不是叫我名字的嗎?」海音俏皮地歪著頭,臉上有一抹薄紅,「怎麼這會兒突然開始叫老闆娘了。」

「怕你不喜歡,覺得我自來熟。」他揉了揉眉心。

「就叫我海音吧。」她毫不介懷地笑了笑。

短暫的沉默後,他依言開口喚她,「海音。」

她的名字在他口中成型,溫柔吐息,平仄起伏,不帶任何稜角,彷彿能嵌進心坎里,莫名其妙地就讓全身都有了暖意。

雞皮疙瘩一叢一叢地騰起,她不明白這令人驚異的熟悉感到底來自於哪裡。

「能告訴我,你的故事嗎?」陸春生深深地看著她,將所有厚重的情緒都藏在了薄薄的醉意里,「不好意思,職業病,我們寫東西的人就喜歡聽故事。」

她看著他,眼神逐漸變得茫然,然後失魂落魄地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

4

「海島上神秘的失憶美女老闆娘,」小漁誇張地揚起了聲音,五官也沒閑著,唱戲一般地擠眉弄眼,「像不像韓劇女主角?」

吧台上坐著兩個海釣的遊客,小漁和陸春生坐在離吧台稍遠一些的位置,饒是如此,她的高分貝還是引來了遊客好奇的注視。

海音瞪了小漁一眼。

「咳咳。」陸春生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所以,兩個月前海音之家開張,在那之前的一切,她都不記得了嗎?」

「嗯,說是生了場挺大的病。」小漁低頭挖著冰沙,「具體的我也不曉得。」

陸春生望向在吧台那邊忙裡忙外的纖細身影,眉頭不自覺便蹙了起來。

「這個民宿好像是阿俊給買下來的。」小漁又吃了一口四果冰,口齒不清地說著,「原來是個沒人住的老房子,可破了,下場小雨屋頂都會漏水。」

「不是說那個阿俊隔三岔五就要來一趟嗎?」他也忽然想到了這茬兒,「我在這兒住了快有一周了吧。」

「對哦。」小漁咬著勺子,壞笑地看著陸春生,「哎,阿俊要是再不來,海音姐怕是要給別人拐跑了。」

陸春生還沒接話,吧台那邊便傳來海音的斥罵聲,「臭丫頭說什麼呢。」

「海音姐你在偷聽我們聊天啊。」小漁像是惡作劇得逞一般,笑得愈發賊兮兮,「你放心,小陸可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海音分身乏術,只能紅著臉遙遙作勢要掐人。

「差不多就行了。」陸春生笑著搖了搖頭。

「對了對了,今晚在東岸有個煙火大會,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啊?」小漁放下勺子,「我早跟海音姐約好了。」

「東岸放煙火,我們這兒不是也看得到嗎?」陸春生探頭看了看窗外的天空。

「那感覺哪能一樣啊。」小漁搖頭晃腦,「而且到時候東岸會有一整條的小吃攤,什麼好吃的都有,可饞人了。」

陸春生看了看吧台的方向,不知怎麼又撞上了海音的視線,後者立刻瞥開了目光。

「你們去吧,我晚上還得寫東西。」他拍了拍小漁的腦袋,「玩得愉快啊。」

「閉門造車,不懂享受生活。」小漁扮了個鬼臉,又壓低聲音在他耳畔追加了一句,「不解風情,活該單身。」

說完便甩著兩條細長的腿兒跑掉了。

兩位海釣客也吃完了四果冰,將零錢和空碗留在了吧台上。

陸春生走到吧台邊,只見海音把空了的一次性塑料碗扔進了垃圾桶,將零錢掃進了抽屜里,又拿抹布擦了擦吧台,這才分出空來看了他一眼。

「小漁說,阿俊好一陣子沒來了。」他像是沒話找話。

海音「嗯」了一下,又垂眸擦起了吧台。

「他不來,誰給你送食材?」

「我也可以抽空去市場的。」她淡淡地說著,彷彿對阿俊一點兒也不上心。

「小漁還說,這個民宿是他買下來的。」陸春生沒打算放過她的神情變化,「你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

他的語氣柔和,沒有絲毫咄咄逼人的意味,就像是普通談天。

海音卻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

「你們有合照嗎?」見她沉默著不搭腔,陸春生又問了句,語氣里都是好奇,「方不方便給我看看?」

「別這樣,一股酸味兒。」她低頭隨便收拾著餐具,故意揚起了聲音,試圖反將一軍,「你不會是想追我吧?」

聞言,他果然微微怔了一下,眼神卻逐漸變得深邃,「如果我說『是』呢?」

像是忽然被摁下了停格鍵,海音的動作停滯在那裡,雙唇因為驚訝而微微張開,過了半晌才發現自己失態,撥弄著頭髮勉強掩飾,「別開玩笑了。」

「所以阿俊……」

「你別問了,」她終於忍不住打斷他,背過了身去,鑽進吧台後面的小廚房,「我真的不記得。」

陸春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看錯。

那一剎,她的表情彷彿有些受傷。

5

這天晚上,陸春生做了個夢。

女孩赤著雙足,在黑暗的甬道踉蹌奔跑,後面似乎有什麼在追逐著。

她急促地呼吸著,驚慌失措地跑向自己,而他邁不動步子,只能徒勞地張著雙臂迎接她,用嘶啞的聲音喚著她的名字。

就在他即將觸碰到她的那一刻,女孩的身後忽然出現無數只藤蔓一般的大手,無情地將她拖進了深不見底的黑暗裡。

他甚至來不及觸碰到她的指尖,只有驚惶的表情深深烙在他眼底,如夢魘一般,如影隨形。

床頭柜上的手機發出微弱的振動聲,陸春生滿頭大汗地驚醒過來。

他大口喘息著,用力眨了眨眼,視線才緩緩聚焦於天花板上的一塊陳年水漬。

神志逐漸變得清晰,他這才發現手機還在響,瞥了眼來電顯示,連忙一個打挺坐起身來,撈過手機摁下了接聽鍵。

「是,明白,我知道。」他沉聲對著電話那端一一應著,將目光投向遠處一片幽暗的海面,「應該用不了多久了。」

通話時間不足一分鐘,對方乾淨利落地收了線。

手機屏幕暗下去,很快便又亮了起來,這次來的是一條簡訊。

「我換了門鎖,你來不及帶走的東西我都寄走了,你注意查收。什麼時候有時間辦手續,請提早通知我。」

陸春生逐字看了,他眨了眨乾澀的眼睛,用拇指敲下「好的」,想了想又刪掉改成了「對不起」,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改回了原來的樣子,然後按下了「發送」鍵。

這名存實亡的夫妻關係,總算是走到了盡頭。

他有些茫然地在黑暗裡坐了一會兒,忽然聽見似乎有人在厲聲叫著他的名字。

陸春生警覺起來,他立刻推開了窗戶,濕熱的海風迎面撲來,一同入耳的還有小漁撕心裂肺的喊聲,「小陸!快救救海音姐!」

他慌了神,飛奔下樓時險些一腳踩空,跌跌撞撞地出門,只見小漁沿著海岸線深一腳淺一腳地沖他的方向跑來。

她滿臉都是淚,丸子頭亂糟糟地歪在一邊,臉上還有傷。

「怎麼回事?!」陸春生扶住她,「海音在哪?」

「就在前面礁石那邊,有人……劫我們,海音姐……讓我先跑回來求救。」小漁上氣不接下氣,單薄的肩膀止不住地發抖。

「你回店裡待著。」陸春生短暫地交代了一句,便朝著小漁指的方向拔腿狂奔。

咸澀的海風灌入肺里,整個胸腔都灼燒一般地疼痛起來,方才的夢在眼前閃回,恐懼與憤怒令腎上腺素飆升破表。

陸春生終於繞過了礁石,只見海音被撂倒在沙灘上,那登徒子正粗暴地撕扯她的衣服。

他怒吼一聲便躍過去,一拳將那歹徒打得蒙了,又趁對方還沒緩過勁兒,一套漂亮的擒拿,三兩下便將人死死地摁在了地上,連掙扎的份兒都沒有。

跟在後面的小漁看傻了。

海音躺在那裡,意識不清,她的額角有血跡,不知是不是掙扎時撞到了礁石。海浪卷著她的發尾,像是要將她拖進黑暗裡去。

陸春生強抑住心慌,粗喘著對呆若木雞的小漁喊道:「報警,叫救護車。」

6

陸春生陪著小漁和海音在衛生所簡單包紮了傷口,然後又去警察局做了筆錄。

「海音姐,你真沒事嗎?」小漁有些擔憂地看著她。

海音搖了搖頭,嘴唇還煞白煞白的,看來真是嚇得不輕。

「明天我帶你回市裡的大醫院看看。」陸春生垂眸看著她,眉頭擰得死緊,連他自己都還心有餘悸,更何況是海音。

「真的不用了。」她終於開口,聲音又啞又澀,「我只是暈了一下子,馬上就緩過來了,現在也不覺得有什麼不舒服。」

嘴上說著沒事,放在膝上的手還在微微發抖。

陸春生想,要不是小漁站在一旁,他真想擁抱她一下。

他還沒來得及再說話,先前做筆錄的兩個警官踱著步子走了過來,在他們面前站定了。

年長的那個嘆了口氣道:「那傢伙是個慣犯了,估計從煙花大會結束後就一路尾隨你們,以後女孩子晚上出來可千萬注意安全,最好跟男朋友同行。」

說著便看了一眼陸春生。

「就是,幾個月前通緝的傢伙也還沒抓到,你們這些小姑娘可得長點心。」年輕的看著小漁附和了一句。

小漁怕得縮了縮脖子,「海音姐,要不你還是打個電話給阿俊吧?讓他多往我們這邊,走動走動,別叫我們給壞人盯上了。」

「沒那麼誇張。」年長的警官又擺了擺手,「你們過自己的,躲著點兒來路不明的人就行了。」

「警官,我們可以走了嗎?」海音低頭扯了扯自己的衣襟,走廊上那明晃晃的燈光實在讓人心裡發怵。

「可以了,謝謝你們配合,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們會再聯繫你的。」年長的警官點了點頭。

回程路上,海音抱著胳膊,一言不發地走在陸春生的身邊。

小漁卻彷彿已經緩過來了,沒頭沒腦地同陸春生開著玩笑,「話說,在我們身邊出沒的來路不明的人,只有小陸了吧……」

「嗯,說不定我是個危險人物。」他一邊回答,一邊偷偷觀察著海音的神色。

「海音姐,你是沒瞧見小陸那身手。」像是想故意逗海音開心,小漁湊到她跟前賣力地耍起寶來,「別看他瘦瘦高高細胳膊細腿兒的,竟然三兩下就把人打趴了,跟警匪片里看到的一樣。」

海音勉強對她擠出一絲笑來。

「這事兒真的不用告訴阿俊嗎?」小漁撓了撓頭,「海音姐,你倆是不是吵架啦?」

她抱著胳膊沉默了很久,然後終於緩緩地抬起了頭,「阿俊不會再來了。」

明明是小漁提出的問題,她卻看著陸春生,眼神如夜晚的海浪一般忽明忽暗,「他已經離開小音島了。」

7

翌日的天空沒有放晴。

海面上密密匝匝地壓著厚重的烏雲。

風雨欲來,島上的大小媒體都在循環播報著今年首個颱風即將登陸的消息,幾乎所有的遊客都從島上撤去,渡船也將在幾個小時後停運。

陸春生下樓時,海音正趴在吧台上,望著海面發獃。

「再過幾天,我就要搬走了吧。」他在吧台的另一端坐下。

「天氣不好,那位客人已經取消預約了。」海音將視線收回來,「如果你願意,可以多住一陣子。」

「如果能一直住下去就好了。」他恍惚了幾秒,苦笑著搖搖頭。

海音默不作聲地為他倒了一杯水,放在了他的手邊,「沒有食材了,做不成四果湯。這幾天也沒去超市,只能請你喝水了。」

他看著玻璃杯里透明的液體,仰頭便將它一飲而盡。

「願意聽我講一個故事嗎?」明明只是溫水,他卻彷彿醉了一般,將額頭抵在了手背上。

「當然。」她點了點頭。

那些鉛灰色的積雨雲愈發沉甸甸地下墜著,一道雷驀然將它們劈得粉身碎骨,驚慌失措地跌進海的世界。

「十年前,我與初戀女友大學畢業,兩人一起到國外旅行。」

他的聲音混合在雨聲里,彷彿受潮的收音機。

她整個人微微地顫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拿起保溫壺為自己倒了杯水。

「那段旅程非常美好,即使現在想來也依然清晰如昨,然而,就在旅行即將結束的那天,我們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起了爭執。」

他緩緩地說著,眼神逐漸失焦,彷彿掉進了回憶里,「那時候我氣暈了,竟然把她一個人扔在了異國他鄉的大街上。但走出幾步我就後悔了,我看到對面街角有賣冰淇淋,我想買一個回去哄哄她。」

海音安靜地聽著,她用雙手將馬克杯捧到了唇邊,卻始終沒有喝。

「可是,當我帶著冰淇淋回去找她時,她已經不在那裡了。」陸春生茫然地眨了眨眼,「我一開始以為她跟我慪氣,故意躲了起來。我沿著那條街來來回回地找,卻始終沒有找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最喜歡的香草冰淇淋一點一點地化掉。」

豆大的雨滴摔打在玻璃上,狂風嗚咽著衝撞著門與窗的縫隙。

「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回到了旅館,然而我們的房間還是與早上離開時一樣,沒有她回來過的痕迹。」

他眼神里的最後一絲光芒倏然熄滅了。

「我急瘋了,我又回到了那條她消失的街道,挨個詢問過路的行人和店主。終於,有一個蛋糕店的學徒告訴我,他看見一個黑頭髮的女孩子被一輛麵包車帶走了。」

他在崩潰的邊緣掙扎,求助於使館,警方在第一時間介入搜查,女孩卻依舊如石沉大海一般失去了蹤跡。

在那個陽光明媚的國度,那場本該能完美收場的旅程,最終成為了他一生的夢魘。

陸春生沉默地坐在那裡。

風聲,雨聲,海浪撞擊礁石的爆裂聲,天地飄搖,整個島嶼彷彿都在這風浪里浮浮沉沉。

「所以,故事講完了嗎?」海音驀然打破了沉默,一雙黑漆漆的雙眸幽幽地看著他。

他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音,只聽她又兀自開了口。

「她被人販子抓走,一路受盡了折磨與凌辱,求生無門,求死不得。」她語氣平靜,眼眶卻微微泛紅,「在幾乎完全絕望之際,終於有人對她伸出了援手。

「那天,她決定,如果這次逃不出去,就結束自己的生命。」海音垂眸,凝視著腕上的一處疤痕,「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垂憐,綁匪和一伙人起了衝突,她毫無選擇地衝到對方的陣營里,隨便抱住了一個人的腿,還未開口便涕淚橫流。」

那人二話不說便帶走了她。

「她從旁人的話中得知,那人是個毒梟,他惡貫滿盈,背負著數不清的血債,卻唯獨對她另眼相待。」

陸春生聽著聽著便覺得,海音的聲音越來越遠,他眨了眨眼,她的臉也愈發模糊起來。

「從脫險的那天起,她便生了一場大病,高燒數日不退,生命體征幾度逼近瀕危邊緣,昏迷了幾乎一個月。」將眼眶的紅暈盡數逼退,海音抬眸,平靜地看著陸春生,「待她終於清醒過來,便忘了之前所有的一切。」

「你……真的……全部忘記了嗎?」他無力地趴伏在吧台上,溫熱的液體淌過眼角。

「陸警官。」她沒有回答那個問題,只是肅聲道,「阿俊是我的救命恩人。」

「海音,對不起。」他不明白自己的歉意是來自於十年前,還是現在。

然而,他還是感到驚詫,她竟然早已看透了他。

「剛才那個故事,是阿俊告訴我的。」她低下頭,彷彿是在笑,「你不用感到抱歉,那個女孩的人生,包括她原來擁有的一切,都已經不屬於我了。」

「包括我嗎?」他不甘心地追問,即便心裡早已有了答案。

在拿到案件卷宗的那一刻起,他就應該明白,她的人生軌跡早已向著他無法掌控的方向轟然奔去。

她將目光投向窗外,「只有這樣,我才有勇氣活下去。」

「海音,」他的意識逐漸模糊,「阿俊是走不了的。」

「你們是找不到他的。」她深深地喘息著,「陸警官,剛才的那杯水裡有安眠藥。」

「我知道。」他的聲音愈發低了,幾乎像是夢囈,「我的同事應該已經控制住他了。」

「不可能,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他在哪裡。」她稍稍揚起了聲音,卻更像是在說服自己,「更何況,他已經不在這個島上了。」

「他不會丟下你一個人走。」他篤定又恍惚地搖了搖頭,「小漁是我的線人。」

「……」

「海音,留在這裡,就像你對我說的那樣,你什麼都忘了,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也不知道阿俊的身份……」

他用殘存的意識卑微地訴說著私心,直到病態的倦意終於完全吞噬了他的意識。

她深深看他一眼,然後緩緩繞過吧台打開了門。

狂風終於將平靜的表象席捲一空,她毫不猶豫地將過往關在了身後,單薄的身影消失在滂沱的風雨里。

尾聲

颱風過後的小音島顯得有些蕭條。

潮汐漲落,日月更迭,春末的最後一絲氣息也被這場颱風捲走,潮熱的夏季便覆蓋了這個島嶼。遊客們再度紛至沓來,小島很快便一掃頹唐之色,又變得欣欣向榮起來。

幾乎沒有人注意,小島西岸的民宿「海音之家」,又變回了曾經廢棄的模樣。

偶爾有幾個海釣客經過,才會懷念起曾經老闆娘調製的四果冰。

春去春來,又是一季南風起。

古舊的民宿經歷了風吹日晒,又無人打理,早已破落得不成樣子,但它仍在執拗地立那裡,孤零零的,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嗨,枯坐了一上午,一點兒收穫都沒有。」

「好渴啊,附近有啥解暑的沒有?」

兩個年輕的海釣客沿著海岸線走來,其中一個抬起頭四處張望,登時便雙眼一亮,「海音之家?」

「看起來像是個民宿,有東西吃嗎?」

「喏,門口不是掛著招牌么?」他興奮地拉了拉友人的衣袖,「咱去看看吧。」(原題:《春深深似海》,作者:花舞陌軒。來自:每天讀點故事【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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