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清乾隆御制詩對瓷藝的作用與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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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汝窯天青釉碗（故宮博物院藏）

詩曰：

秘器仍傳古陸渾，只今陶穴杳無存。

卻思歷久因茲朴，豈必爭華效彼繁。

口自中規非土匭，足猶釘痕異匏樽。

盂圓切己近君道，玩物敢忘太保言。

後署「乾隆丁酉仲春御題」，並鈐「古香」、「太朴」二印。

0 引言

帝王是推動瓷藝發展的決定性因素之一，其審美情趣往往是整個社會審美的指向標。乾隆帝是封建帝王中具有較高文化素養和藝術天賦者，能詩會畫，對各類工藝美術品均表現出極大的熱忱，從而直接推動著中國傳統工藝美術步人發展巔峰期。乾隆帝一生作詩無數，內容極豐，其中很多涉及瓷器，有的為詠瓷詩，還有許多命人題寫於瓷器上。乾隆御制詩對瓷藝的發展具有獨特而重要的作用和意義。

北宋汝窯青瓷「奉華」紙槌瓶 (台北故宮藏)

詩曰：

定州白惡有芒形，特命汝州陶嫩青，

口欲其堅銅以鎖，底完而舊鐵余釘，

合因點筆意為靜，便不簪花鼻亦馨，

當日奉華陪德壽，可曾五國憶留停。

乾隆戊戌仲夏御題。鈐印二：「古香」，「太?」。

1 清乾隆御制詩及御制詩瓷器概談

乾隆帝在位約六十年，一生酷愛讀書，尤喜詩賦，所作御詩無數，傳世數量之大令人驚嘆，遠遠超過歷代詩人，幾乎可抵《全唐詩》。現存世的乾隆帝《御制詩》共有5集，達41800餘首，加上其在皇太子時所寫《樂善堂全集》1030首，太上皇時所寫《御制詩餘集》750餘首，總計多達43580多首。乾隆帝常常一天作詩達十餘首，創作力之強令人咋舌。當然這些詩有很多並非乾隆帝本人親做，他在《樂善堂全集》序中說:「自今以後，雖有所著作，或出詞臣之手，真鷹各半，且聯亦不欲與文人學士爭巧，以貽後世之譏。」乾隆詩歌雖不乏清新雋永、意味綿長之佳作，但大都並無多大文采可言，其史料價值往往要大於文學價值。

北宋汝窯青瓷膽瓶 (台北故宮藏)

詩曰：

通體純青纈細紋，用圜旅食古攸聞，

難為兄固有其事，生二精陶寔出群。

乾隆乙未春御題。鈐印一：「太?」。

乾隆御制詩不僅具有一定的文學價值和顯著的史料價值，其書法價值亦頗值考量，是乾隆宮廷書法的縮影。馬宗霍在《書林藻鑒》中說:「滿洲人關，典章制度，多仍明舊。而於華夏文藝，尤存情宏獎。」典章制度尚如此，從宮廷書法來看，則更是如此。清代各帝對書法的推崇並不相同，康熙帝對晚明董其昌書法格外垂青，甚至要求將海內真跡，搜訪殆盡，宮廷內外遂掀起一片董書之風。而乾隆帝則與乃祖品味大相徑庭，對元代趙孟頫之書法情有獨鍾，趙氏端麗圓潤之書風與乾隆帝審美情趣正好相合，因而將效仿趙書之風推向高峰，許多原以董書為長的宮廷書法家亦趨之若鶩，紛紛轉向趙書。

宋哥窯青釉魚耳爐

詩云：

伊誰換夕薰，香訝至今聞。

制自崇魚耳，色猶纈鱔紋。

本來無火氣，卻似有雲氳。

辨見八還畢，鼻根何處分。

款署「乾隆丙申仲春御題」

乾隆帝不僅酷愛書畫藝術，對各類工藝美術亦非常嗜好，特別是對瓷器藝術頗為偏愛，因而，在乾隆帝浩若煙海的詩篇中即有一批是專門題詠瓷器的，尤其是對宋代名窯多有所題。據統計，乾隆詩集中作詠瓷詩約為199篇。另外，還有大量乾隆御詩直接命人題寫或刻畫於器物之上，而類器物可稱之為御制詩瓷器，這類御制詩大部分並未收入到乾隆詩集中，因此乾隆詠瓷詩實際上至少在200篇以上。對宋代五大名窯的賞鑒是乾隆帝的重點，其中很大一部分詠瓷詩讚詠五大名窯。如故宮博物院藏有一件宋代定窯白釉瓷枕，造型可愛，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乾隆帝顯然亦甚是喜愛，在其御制詩集中竟有多達四首詩題詠該件作品，如其中一首:「粉定寫娃娃，曲眩雙手叉。半螟態如活，一睡樂無加。」而有一隻宋代哥窯葵瓣口盤，乾隆帝甚至曾經寫了七首詩進行題詠，以表達其賞愛之情。除詠贊宋代瓷器外，乾隆帝還對明朝瓷器名品進行題贊，如對明代鬥彩雞缸杯即讚賞有加。在本朝瓷器上，乾隆帝更是大書特書，並一改古瓷題於底部的做法，而大量地運用於瓷面上，大量地以配畫詩的形式出現，詩意亦由詠嘆瓷之美而轉為對畫面的感悟和釋義。

清康熙 郎窯紅釉穿帶直口瓶 (故宮博物院藏)

詩文：

暈如雨後霽霞紅，出火還加微炙工。

世上硃砂非所擬，西方寶石致難同。

插花應使花羞色，比盡翻嗤畫是空。

數典宣窯斯最古，誰知皇祜德尤崇。

乾隆乙未仲春月御題。

2清乾隆御制詩在瓷藝中的作用

與瓷器相關的乾隆御制詩有些位於器身而有些則不位於器身，不位於器身者是我們了解古代瓷藝的重要史料內容，但於瓷藝本身並不起作用，因而，筆者主要探討繪寫或鐫刻於瓷器上的御制詩在瓷藝中所起的作用。

首先，乾隆御制詩展現出清代宮廷書法之美，為瓷藝增色。乾隆瓷器上的御制詩由宮廷書法家臨摹乾隆原詩並將其轉寫於瓷上，或由玉作匠師轉刻於器身，是對乾隆宮廷書法的如實表現。乾隆瓷器御制詩書法風格並不多樣，早期延承康熙書法遺風，主要是晚明董其昌派，格調較高，氣勢較宏偉，而中後期則因乾隆帝的喜愛而轉為以趙孟書法為主體。書法家王文治、梁同書、張照、于敏中、曹秀先等進人乾隆朝後都競相轉師趙書。因而，乾隆御制詩瓷器書法大都精謹沉穩、圓轉秀逸、骨骼清纖。清代宮廷流行極拘謹刻板的「館閣體」書法，亦稱為「臣」字款書法。乾隆朝亦在趙書之基礎上形成「臣」字款書法。乾隆御制詩瓷器除琺琅彩瓷及所藏舊瓷外，大多數為景德鎮御器廠所呈進。景德鎮御器廠所產官窯瓷上所題的御制詩絕大多數即按照「臣」字款書法題寫，端莊規整、圓潤富麗，如出一人之手。

清乾隆 粉彩開光人物茶壺

此壺圓鼓腹，柄呈耳狀，壺蓋為覆缽式，上有蓮紋裝飾鈕。壺身以米紅色鳳尾錦粉彩團花為地，正、背面各有一開光。正面開光內以「雨中烹茶」為紋飾主題，用清淡的粉彩描繪出人物在庭院中烹茶的情景；背面開光內題墨書御制詩一首，壺蓋與底均有描金。壺底中心青花篆書「大清乾隆年制」三行六字款。

此壺造型豐腴，線條圓熟，粉彩淡雅。紋飾取材於清乾隆七年（1742年）御制《雨中烹茶泛臥遊書室有作》詩意，畫面構圖疏朗，描繪細膩，題詩書法精妙。乾隆是一位崇尚風雅的皇帝，一生所留詩稿豐富，從這件官窯茶壺中可見其文人情趣。

《雨中烹茶泛臥遊書室有作》

詩曰：

溪煙山雨相空濛，生衣獨坐楊柳風。

竹爐茗椀泛清瀨，米家書畫將無同。

松風瀉處生魚眼，中泠三峽何須辨。

清香仙露沁詩脾，座間不覺芳隄轉。

第二，乾隆御制詩增添了瓷藝文化品位，使其頗具文人氣息。在清代之前漫長的瓷器發展史中，並未有帝王詩篇被題寫於器身上。如明代御廠所制官窯瓷，帝王並不親自監督參與宮廷用瓷的製作，多由內臣指定和設計紋飾，因而以圖案化的官樣紋飾為主，極少有文化氣息。清代帝王出於對瓷藝的喜愛直接參与到了瓷器的製作當中，從而使御制詩大量地現身於瓷器之上。宋代五大名窯以釉色取勝，極少題字，而乾隆帝命御制詩鐫刻其上，平添其文化品位。而在乾隆琺琅彩、粉彩等器物上的御制詩一般與畫面相配，並加繪紅色印章，從而達到與文人士大夫捲軸畫詩、書、畫、印四者相結合相類同的效果。如故宮藏有一件八面瓜棱粉彩瓷，其中四面繪有牡丹、桃花、梅花、荷花，另四面則分別運用楷、行、隸、篆四書題御制詩四首。詩情畫意相合，艷麗中蘊清雅，形成雅俗共賞之境界。

清乾隆霽藍地描金粉彩詩句花卉紋大瓶（故宮博物院藏）

高64.7cm，口徑22.2cm，足徑20.4cm。

瓶撇口，長頸，六瓣瓜棱形腹，圈足。內外施白釉。外口部、頸部及近足處為霽藍釉描金彩纏枝萬福地與如意雲頭紋、卷草紋、回紋。腹部三組折枝花卉與乾隆御制詩句相間排列，詩句以墨彩書寫，末尾鈐「乾隆」、「宸翰」 、「惟精」 、「唯一」 、「比德」 、「朗潤」六枚礬紅彩篆體閑章。圈足內施白釉。無款識。

此瓶形體高大，製作難度之大體現了當時御窯制瓷工藝技巧之高。瓶體裝飾詩畫間錯有序，設色華麗，頗具情趣。

最後，乾隆瓷器上的御制詩大多為乾隆帝所創並複製其上，因而具有很高的附加價值，其中的詠瓷詩往往是對瓷器本身的解讀，使觀者能加深對瓷藝作品藝術風格的理解。但必須指出的是，在宋五大名窯等珍貴傳世作品之上鐫刻乾隆御制詩，對原作品仍是一種破壞，使其在某種程度上失去了完整性。有的御制詩甚至還出現誤判現象，將仿古之作以真品題詠。

3 清乾隆御制詩對瓷藝發展的促進意義

康熙、雍正時期，御制詩在瓷器上雖亦時有所見，但數量上並不多，如捲軸畫似的形式與內容仍遠未達到風行。而乾隆時期御制詩則大量地現身於瓷藝之上，從而使瓷藝風格發生了根本轉變。乾隆御制詩瓷器不僅促使書法裝飾瓷器更為流行，還使詩、書、畫、印相結合的國畫形式幾乎成長為一種定例。不僅在琺琅彩、官窯瓷上大量出現完整形式的繪畫裝飾，這一風格亦迅速向民窯廣泛傳播，民窯瓷藝雖不敢題寫御制詩篇，但民窯產品效仿官窯體例題寫其他各類詩句的做法亦蔚然成風，成為普遍定例，從而極大地提高了民窯產品的文化品位和雅緻程度。瓷藝這一顯著的新變化與乾隆御制詩大量運用於瓷器上有直接的關係。

2016春北京保利禹貢——天子與庶民的感應 古董珍玩之夜

7406 清乾隆 御制洋彩御題詩「雨前茶」瓜棱式茶壺

尺寸寬15.5cm

估價RMB 　3,800,000-5,800,000

成交價RMB 　14,950,000

詩曰：

《雨前茶》：

「穀雨前，春雷後，色染鵝黃新上柳。

攜籠男婦溪山走，爭試採茶三昧手。

日烘山腰暖碧雲，槍旗半吐搖酣春。

賣與商人博衣食，徙勞曾未沾其唇。

伊余品泉逸興賒，啜罷還憶貧民家。

新絲新谷都已賣，即今又賣新芽茶。」

出自《御制樂善堂全集定本·卷十六》

乾隆御制詩亦是審美傾向的風向標，乾隆帝代表的是宮廷審美情趣的主流思想，並可由宮廷迅速傳遍天下，因而其所體現出來的審美觀對瓷藝的走向亦產生顯著而重大的影響。乾隆帝對宋五大名窯尤為喜愛，多加題詠，這便促成了仿製宋五大名窯產品的風靡一時，五大名窯產品的仿製成了景德鎮御窯廠的工作重點之一，凡成功仿作，乾隆帝亦常加以題詠。這種偏好促使仿宋名窯亦頗為風靡，仿宋之風亦傳向民間，民窯仿宋亦日趨興盛。乾隆帝御制詩所題的清代本朝瓷器，除仿古之作外，多為工筆重彩的釉上彩之作，線條勾勒極為細緻人微，設色施彩豐富細密，繁縟華貴，表明了乾隆帝對此類產品的偏好。御制詩瓷器作為明確的審美指向之一，促使官民窯生產迅速轉向奢華之風。

乾隆帝將御制詩大量繪刻於瓷器上的做法表明了乾隆帝對瓷藝的極為喜愛之情，對瓷業生產起到了極大的激勵效應。乾隆帝親自參與監督御瓷的生產過程，對其造型、紋飾、釉彩等均提出意見與建議，並督促督陶官員切實加以改進，賞罰分明。對滿意的作品則常常命鐫刻題寫御制詩於其上。乾隆帝御制詩具有顯著的激勵效應，成為促進乾隆瓷藝向前發展的重要推動力量。御制詩的題寫需一絲不苟，不容一點馬虎，稍有不慎，出現一點疏漏即成次品，製作難度可以想見，因而凡題有御制詩的瓷器均為宮廷用瓷中的至精品。承擔御制詩瓷器的製作任務不僅是景德鎮御廠之引之為榮之事，亦使整個景德鎮瓷業堪以為耀，從而對整個景德鎮瓷業發展都起到極大的激勵，其意義不容小視。

4 結語

乾隆帝可謂是中國歷史上最多產的詩人，但是對其進行研究者少之又少。專家學者往往只從文學角度評判乾隆御制詩，從而對其輕視和貶低，而忽視其更深層次的內涵與意義。乾隆御制詩的意義絕不僅停留於文學意義，也並不只有史學價值，而是與各類文化藝術的發展緊密聯繫在一起的。瓷藝作為乾隆藝術品中具有最突出成就的品類之一，與乾隆御制詩亦有著極密切的關聯。大量乾隆宮廷用瓷中題寫御制詩，使瓷器上的御制詩文化達到空前興盛，從而對乾隆瓷藝的發展產生了積極影響。當代研究乾隆瓷的專家學者對於御制詩與瓷藝的關係極少研究，因而是一個頗值深入開展之課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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