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身體都有一個老物件
1.《一群水命人》
我覺得，即便再旱
檢察院都該有一個水塘
可以叫荷花塘、碧玉塘或者楊柳塘
起什麼好聽的名字都挺貼切
不用擔心，他沒有源頭
一群水命的人養著，就不愁活水涓涓
水養土，更養木
所以檢察院出來的人，各個富足
水塘是可以把藍天映射進來的
白天映樹影，夜晚映星光
真正的水，韌性十足
砍不掉手腳，更鎖不住天性
比如偵監科，換了幾茬人
還那麼清凌凌，亮晶晶，令人心生敬重
2.《每一個人身體里都住著一個老物件》
如同，一朵花的零落
並非是真正的消失
而是變成種子，藏在豐厚的果實里
有些老物件，並非一下子退役
而是隱匿於許多身體里
比如那個刻寫蠟紙的鐵筆
就住進了偵監老蔣的倔脾氣里，一字一畫
還那麼蒼勁有力
而那塊鐵板，一定是後勤的老范
墊在許多年輕人之下
讓每一個方塊字，都感覺好有底氣
那個老算盤，藏在公訴人的精明裡
對著錯綜複雜的案情，撥來撥去
三下五去二，六上四進一
一去一進，積攢了多少驕人的業績
而控申的小賈，就喜歡那個牛皮公文包
「裝得了風雲也可裝日月」
他的一句話，讓新入職的小夥子
羨慕不已
即將退休的王檢
是一個酷愛自行車的人
二八鳳凰，住在了他老胳膊老腿里
沒事就修修鏈條，往鄉下跑跑
那些老鄉親，就認他說的那些理兒
只是這個紅梅老相機，還沒有
成為誰和誰的比喻
時不時，就有人把鏡頭擦拭
「多一隻眼睛多好！」
有好幾位青年人，都說聽到了
榮譽室里的老相機
經常自言自語
3.《剛退休的老閆》
老閆退休那一天
風挺大，但風只往樹上吹
彷彿那些樹榦，才是老閆的硬骨頭
他沒有到各個房間告別
沒有摸摸年輕人肩膀，正正紐扣
沒有站在「檢察」大字前，合個影
大家都很忙，只有政工科長和他握握手
但老閆上車後，還是沒忍住
開了幾步就停下
搖開玻璃窗，向著院子里
深情地，瞅了瞅
4.《軟與硬》
這對孿生兄弟
經常有些小爭吵
顆粒不同，凹凸有致
吵成一塊砂紙
磨成一些鋥亮的鐵
有時候，他們還互換身份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那個從公訴科走出來的大爺
自己也是雙面人，一會像個老人
一會又像個孩子
5.《偵監科里那些加班的人》
好幾個人，好幾天
一直在一盤棋前，為幾枚棋子找命
棋盤足夠大，能放下揪心的電話
放下疲倦，每一個細小的方格中
放進紅與黑，反覆重疊的風
必須握緊每一粒棋子，沉吟
還原大段的風聲，雨聲，咳嗽聲
要過濾笛子從孔洞里逃出來的婉轉
記著：蝴蝶粘在蛛網上，每一粒
細小的蝶粉都是光亮的一部分
要用鑷子輕挑，在落葉的驚恐的剎那
為每一棵樹找回腰裡的酸疼
秋分來了，晝夜相平
目光從北緯 23°26折返
許多棋子被擺在天空遼闊處，再
一次次取回來
秦河漢界兩側，每一次落子，都有
老戲文和小青衣的慢板，鑼鼓鑔後面，
念白字正腔圓
夜黑風高，請舉起光亮
不能誤了夜行人的前程
夜裡11:51分
附近樓房裡的燈，安逸地閉上眼
偵監人知道：
棋子回到了他該去的地方
月亮守護下，伸一下懶腰
不知誰囑咐了一句：
「 加一件外套吧， 秋分了，小心外面，風急天冷。」
6.《偵監科的張曉荷》
張曉荷的桌角旁
放著一本厚厚的《刑法》
裡面扣押著許多戴罪之人
那些人，都從池塘走過，愛蓮
有清白的藕
張曉荷每天拎著條款，泡在水裡
被她撿到書里的，是爛掉的藕
壞掉的蓬
這需要好體力和一雙好眼睛
但是她不怕
她知道荷塘邊住著父母，兒女
她的一個閃失，就會讓病害肆虐，草木雜生
她翻書的時候姿勢很好看
像打開一扇扇窗子
有些人是關不住的，她就在書頁上
折一個角，還不時用指尖熨燙一下
有些條文並不橫平豎直
她就耐心地捋，直到荷塘月色
風平浪靜
我知道，在中國，有許多人
每天都翻這本厚厚的書
但並不是
並不是每個人都叫張曉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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