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嵩燾1877年訪問牛津大學,在他眼中博士就是翰林
作者:傅國涌
1877年11月28日,中國首任駐英公使郭嵩燾應邀訪問牛津,在這裡停留了兩天,那時牛津有二十一個學館【學院】,二千零九十一位住讀生,每個學生都有書房、卧房,兩房相連,極為清潔。牛津當時有近八百年的歷史。
他特別提及Balliol學院,圖書館的藏書已達到五十多萬冊,僅次於巴黎國家圖書館與大英圖書館,當然也有中國書。我們那天也到過這裡。閱覽室是個圓屋,堅實的石頭建造,他曾登上圓屋最上層,舉目遠眺,牛津全城盡在眼中。
第二天,他在Balliol學院看牛津給考試通過的學生頒發學位,順便看了最後一場口試和筆試,在他眼中,博士就是翰林,要經過三年才得以考翰林,博士的前三名,他也以中國殿試的鼎甲類比,不同的是所有考試只限於牛津學生,畢業生或留校任教,或出仕,或終身研究學問。他大為讚歎:
「此實中國三代學校遺制,漢魏以後士大夫知此義者,鮮矣!」
牛津的學制之美,在他看來,只是像「中國三代學校遺制」,彷彿一切都是中國古已有之,「三代」幾乎成了歷代中國士大夫心目中的黃金時代,這種「向後看」的思維方式,自孔夫子「吾從周」以來,就一直紮根於他們的生命深處。就如徐繼畬1848年在《瀛環志略》中論及華盛頓開創美國民主的功績時,也是說:「幾於天下為公,駸駸乎三代之遺意。」
其實,「三代」只是一個遙遠的想像中的古時,到底三代有哪些足令後人取法的「遺意」,又如何讓「三代」之制復活,沒有人能說清楚,長期以來,一代又一代讀先秦典籍出身的士大夫津津樂道的「三代」更近於是一種神話,而不是堅實可以依賴的傳統。
郭嵩燾在牛津發出的這一聲讚歎,一百四十年後聽來未免讓人遺憾。至少,他對於歐洲大學的精神並沒有真正理解。不過,他意識到了那些眼花繚亂的技術發明背後,是英國人對學問的追求所致。他認為,二百多年來,歐洲各國日趨於富強,推其本源,「皆學問考核之功也。」
在英國的日子,他知道了亞當斯密、約翰密爾,也注意到了培根、牛頓,亞當斯密曾在牛津大學求學,飽覽牛津的藏書,約翰米爾出身於愛丁堡大學,培根和牛頓都是劍橋大學三一學院的。大學自中世紀誕生以來,幾乎重塑了歐洲的知識世界。他聽嚴復講起牛頓在蘋果樹下悟到萬有引力,將這個故事和牛頓有關學問如在海邊撿貝殼的名言,都大有興趣,一一記在日記里。當時,嚴復在格林威治的皇家海軍學院留學,深受他的賞識。嚴復就跟他說過西洋學術的精深。
他在牛津也了解到學生們所學的學科有天文、地理、數學、律法和各門科學,那時,古老的中國還沒有大學,讀書人專攻的是四書五經之類的典籍,終日訓練的是八股文。要等到二十年後才有人向光緒帝建議創辦京師大學堂,他已去世多年矣。但他在英國的生活、觀察和思考,毫無疑問給沉浸在三代美夢中的國人帶來了新的精神資源,觸發了對未來的思考。
即使他的《使西紀程》被毀版,他曾飽受輿論之攻擊,「出乎其類,拔乎其萃,不容於堯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由這副諷刺他的對聯可以推想他的處境。只要想想,一百四十年後,在物質、技術上可以盡情地享受西方文明的成果,在精神、制度方面恐怕連「三代」之想也沒有了,向後看也只能回到嬴政崇拜,昨天聽說,法學院校使用的「外國法制史」教材中關於「古希臘民主制度」的部分,被舉報「過分渲染」。
在這樣的時代,牛津那樣的獨立大學精神更無從說起。由此來看,1877年,拖著辮子的郭嵩燾當然是開風氣之先的中國人,即使在今天也還令人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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