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死亡，卻又不敬畏生命

突然就想寫寫死亡這個話題，話題沉重，我卻想試圖把它寫得輕鬆一些，最後發現只是徒勞。

在中國有清明節、七月十五、十月一等祭祀亡人的特定日期。這些時候，待到夜色來臨，街角就會出現許多燒紙錢的人，這樣的日期對於大部分人是用來緬懷先人的，對於另一部分人來說就是日曆表上的一個節日，對於醫生來說，它和其他的日子沒區別。

史鐵生曾寫過這樣一句話：「一個人，出生了，這就不再是一個可以辯論的問題，而只是上帝交給他的一個事實；上帝在交給我們這件事實的時候，已經順便保證了它的結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於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這樣想過之看我安心多了，眼前的一切不再那麼可怕。」面對死亡，並能將之稱為「節日」的人是真 能坦然的勇士。這裡不談史鐵生的哲學思想，不談自殺，只談談自然情況下的生老病死，只想淺談一下國人在生命面前的態度。

一

糖尿病患者李某，我接手管理他已經有三天了。一直感覺他是 65 歲以上，可是病歷上清清楚楚的寫著 48 歲。花白的頭髮已經不剩多少黑色的了，行動遲緩、步履蹣跚、反應略顯遲鈍。這些都彰顯著他應該是個老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只有 48 歲。

在某個夜班，他走進值班室，告訴我他還年輕，他不想死，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他還有個小小孩在家，所以他嚴格控制自己的血糖，近乎於苛刻，因此他長期處於低血糖狀態，糖化血紅蛋白 3.3%。低血糖加速了機體的老化，導致他四十多歲看起來老態龍鍾。死亡的恐懼讓他失去了判斷力，只記得血糖高會引起併發症，會出現酮症酸中毒，卻忽略了低血糖損傷更大。他從未正視自己的疾病。他控制飲食，藉此希望可以獲得更長久的生存期，可是他又不珍惜生命，他大部分的時間用來打麻將、看電視。48 歲已經從身體到思想達到了一老人的狀態。他怕死，卻在行動上走近死亡。他怕死，卻在活著的時候虛度光陰，對醫生多運動的建議置若罔聞。

二

上周突然有個陌生微信號添加我好友，當看見那句：「我還活著」時就想到是誰了。

這是一個甲狀腺結節患者，當時分級較低，未見明顯血流信號，未見明顯異常信號，結節形態較好，周圍組織完整。我這個不學內分泌的也知道這種定期複查即可。可是，他在我面前雙手不停揉搓，略顯冷的辦公室他卻大汗淋漓，典型的焦慮狀態。無奈之下，請內分泌好友甚至請主任幫忙會診，所有人的關注點在他不正常的血脂上，對那個小小的結節只是一語帶過，表示結節問題不大，主要是血脂問題。可是縱然主任出面也不能打消他對甲狀腺癌的恐懼，後來他告訴我他已經在安排身後事了，等他忙完手上這個單子就可以給父母妻兒留點生活費了。我再次強調甲狀腺結節不死人的，就算是甲狀腺癌也沒事，這種淺表組織的癌都很懶、很乖的，切了就好。正常情況下，應該可以緩解患者的心理壓力，可是他所有的關注點是：就算是癌症這幾個字，其餘都沒有聽見，我給與自己挖了坑。

後來的一段時間他消失了，時隔三年有冒出來還是關於他的結節，仍然是怕死到大汗淋漓。他在恐懼死亡，卻又拒絕接受醫者的建議。他害怕死亡，卻仍然不停歇的加班，不讓自己有片刻休息，美其名曰：為父母孩子留點生活費。他恐懼死亡，卻又不採取正確的醫療方式，不聽信醫生的建議。他怕死又不給生活一個喘息的機會，只能一日日活在恐懼里。

三

再說一個白血病女患者，入院時已經在其他醫院確診了，但是拒絕治療，只要求保守治療。在多次談話建議治療後，患者女兒說，我們不治療，我們就是等待死亡來臨。大概所有的人會覺得女兒不孝，其實這些都是患者本人的決定。她不希望經歷那些被化療葯折磨的過程，不想經歷化療後的脫髮，不想經歷化療後的嘔吐不止，不想經歷化療後可能的感染。她希望能走的舒服一些。她說活到現在已經賺了，該走的時候就不要太留戀。

後來的日子常常見到患者和家人捧著一本關於死亡的書看。這是很少見的能坦然面對生死的患者。可是，她只是低危型的白血病，是有很大機會治療甚至治癒的，但是她放棄了，沒有採用主管醫生的治療方案。面對死亡，她顯得很坦然，可是在不採取、不聽信主管醫生治療的情況下又占著床位，耗盡自己的生命的同時，還在浪費著不多的醫療資源。她說她直面死亡無所畏懼，可是，她明明可以改寫生存期的，我看不到她尊重生命的樣子。

四

前幾日碰見內分泌的師姐，她說目前她的床上住了幾個二三十歲的年輕人，要麼是糖尿病、要麼是高血壓，但是都有個共同點：肥胖。他們一邊喊著減肥，一邊在夏季的深夜裡擼串、喝啤酒，吹牛。熬最深的夜，喝最烈的酒，買最貴的保健品。這時當前很多年輕人的生化方式，這也是中國保健品事業騰飛的基礎。

醫院是見證死亡最多的地方，死亡的原因各有不同，但是所有人的歸宿都是火葬場，醫生也只是防備有人插隊而已，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死亡並不恐怖，也不可悲，可悲的是有些人縱然活著，但生不如死，他們活著也只是活在痛苦的深淵裡，毫無意識。中國人是不願談論生死的，更不願直視死亡這件事，但是又有太多人浪費生命，虛度時光。給自媒體提供了不少的素材。朋友看見我寫的文章，提了些建議，順便問我：你又怎麼敬畏生命了?還不是在一個個 24 小時後依然奮戰在臨床工作中？

在熬夜的群體里，醫生是最無奈的一群人。說熬夜是不準確的，一個不小心就碰上了通宵奮戰。嚴重透支生命，才造成了近來如此頻發的醫生猝死事件。生命需要醫生維護保障，可是誰又來保障醫生的生命呢？我們每個人都能頭頭是道的談論一番養生，卻又忽略了充足的睡眠是最基本的養生之道。我們每一次都能告訴患者該如何健康生活，自己在責怪患者不遵醫囑的時候，是否也反思一下：有多久沒有好好休息，沒有好好尊重一下生命了呢？我們只是喊著敬畏生命，吆喝著健身，過完嘴癮，然後繼續熬夜。坐在牆角的死神什麼時候看不過眼了，就會走過來說，跟我走吧，這一輩子也就在一個個夜班中謝幕了，又談什麼敬畏生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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