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八卦而又珍稀的羅馬帝王傳記

記錄羅馬帝國中後期30位皇帝生平事迹的《羅馬君王傳》，歷時6年翻譯，第一次出了簡體中文版。翻譯進行到第二、第三年的時候，譯者謝品巍曾被朋友勸阻。基於當時的圖書市場，這本書出版的希望可謂渺茫。畢竟，這部成書於公元3～4世紀的古書，今天的一般讀者讀來略顯艱難。而且，關於羅馬帝國皇帝的傳記，在此之前已經有不少翻譯家著手譯介。

謝品巍依然堅持了下來。公元2～4世紀的羅馬史料相當稀少，對於羅馬帝國晚期的研究者而言，《羅馬君王傳》是一部繞不過去的著作。愛德華?吉本（Edward Gibbon）在寫他那部巨作《羅馬帝國衰亡史》時，儘管對《羅馬君王傳》的行文有所不滿，最後仍不得不反覆引用。而且謝品巍是一位古羅馬歷史痴迷者，多年前，為了戒掉電腦遊戲，他去學了拉丁語，此後，就一發不可收，先後翻譯了《羅馬國史大綱》、《羅馬新史》以及早期基督教教父拉克坦提烏斯的《論迫害者之死》。

羅馬皇帝傳記的中譯本，此前較為著名的有《羅馬十二帝王傳》。謝品巍介紹，兩部書在內容上並不重合，它們分別記述了羅馬帝國早期和中晚期的君王事迹。事實上，大致可以把《羅馬君王傳》視為《羅馬十二帝王傳》的續篇，兩部書在時間上有先後關係。不僅如此，在寫法上，兩者也有著緊密聯繫。《羅馬君王傳》在體例上大致模仿了蘇埃托尼烏斯的《羅馬十二帝王傳》，即作家會在開頭追溯帝王的父母祖輩，隨後順次講述其出生、少年時光、參軍服役、擔任官職、登上皇位等等。

與中國古代史家的敘述習慣不同，古羅馬歷史作家往往通篇側重對人物秉性的刻畫，所選用的材料也是為此服務。作者自稱「我認為保證真實性當高於其他一切，而不去顧及任何涉及修辭之類的東西」，所以其行文十分平實、樸素。它給讀者的閱讀感受，是書中某段內容未必是在敘述同一件事，上下句子之間也時有不連貫，甚至一句話沒講完就中斷了。「這完全是因為，他們希望把能夠說明君王一種性格的內容放在一起，而並不是想要把一件事情說完整。」

《羅馬君王傳》目前被默認為是由埃利烏斯?斯巴提亞努斯、尤利烏斯?卡庇托利努斯等六位古羅馬顯貴所作。但真正的作者究竟有幾位？是誰？學界爭論不斷。也有學者，比如德國歷史學家赫爾曼?德紹在 1889 年提出，這部作品成書年代應當在提奧多西（Theodosius）時代，即公元四世紀末，而且出自一人之手。此後，有越來越多的學者順著這個方向去研究。1979年，伊恩 ? 瑪里奧特（Ian Marriott）還發表了一篇論文，他用電腦軟體對詞句進行了數理化分析，得出的結論是：作者只有一位。

可謝品巍覺得，「不能根據文筆來判斷作者，而應該通過內容來看，因為文筆很有可能在傳抄的過程中被修改」。就翻譯時的感受而言，他認為，作者肯定不止一個人，甚至超出六位。他常常遇到同一件事在不同地方出現矛盾的說法，有時，這種矛盾就出現在同一篇章。「如果是一個作者的話，這樣的錯誤是不太可能犯的。」

人們目前所能見到的《羅馬君王傳》各版本，均可溯源至《自被奉為神的哈德良至努莫利安諸位元首及僭主之傳記：出自諸位不同作家之手》的帕拉丁抄本。這部抄本現藏於梵蒂岡圖書館，年代可以追溯到9世紀。新出的這部中文版，則是依據哈佛大學出版社1979年的洛布（Loeb）叢書拉英雙語對照版翻譯而來。

羅馬帝國史和中國古代史有很多相似之處

第一財經：看到你在豆瓣上發過一篇文章，說自己終於拿到了出版合同，鬆了一口氣。這篇文章的發表時間是2016年8月，你當時已經翻譯了6年。是什麼支撐著你為一部不知何時能出版的書籍投入那麼多時間？

謝品巍：我之前有一部譯著，《羅馬國史大綱》。在翻譯這本書的時候，我就逐漸了解到《羅馬君王傳》了，感到很有興趣。不過，當時也沒想到這部書能夠出版。我是真的很喜歡羅馬人留下來的這些書。他們留下的不光是歷史書、哲學書，還留下了許多民間小故事、小說、占星書。以後，我還希望把我喜歡的另一些古羅馬著作陸續翻譯過來。曾經有一位編輯和我說過，最重要的羅馬著作已經被前輩們翻譯過來了，我能做的只是查漏補缺。但我不這麼認為，我覺得前人的翻譯還有很多地方可以改進。比如，有些作品當初不是從拉丁語翻譯的，而是從英文翻譯的，這就會讓作品距離原文很遠。我現在還年輕，想要做的就是做一些有意思的歷史書，以後肯定是希望能夠翻譯一些哲學書，因為每個年齡段的閱讀習慣是不一樣的。對了，我的下一本譯作是菲德魯斯的《羅馬人的伊索寓言》。

第一財經：這本書現在得到出版，可能也與羅馬帝國歷史越來越受關注有關。

謝品巍：是的，我很高興。就在最近兩三年，羅馬史熱起來了。我想可能是《羅馬人的故事》帶起來的，這部書非常可讀，作者鹽野七生曾在義大利待過，又是一個東方人。作為「文化邊緣人」，她寫的東西更能激起中國讀者的共鳴。

其實，羅馬帝國史和中國古代史有很多相似之處，比如，歷史上的羅馬帝國也是多民族、多信仰的國家；羅馬宮廷同樣有宦官，也出現過宦官專權；權力更迭模式也很相似，帝王往往是被軍隊擁立又被軍隊殺死。另一方面，這也是因為80後、90後讀者漸漸崛起了，他們在閱讀選擇上可能更具有國際眼光。

第一財經：中國古代史家注重記錄王朝的軍事、政治、食貨等，對帝王的介紹，也主要圍繞其施政得失。但在羅馬史中，對於帝王生活八卦的描寫卻很多，到了不厭其煩的程度。他們甚至不避諱寫一些現在看來荒誕的事情，比如豢養孌童之類。

謝品巍：作家的記述也是有選擇的，也會運用「春秋筆法」。比如，哈德良是同性戀。但是，這本書里對哈德良這方面細節的描寫並不多，可能是要為他避諱。書里只是說，哈德良在尼羅河上乘船時，就因安提諾烏斯落水去世而如女人般痛哭哀嚎，連安提諾烏斯具體身份都沒提到。這個故事在其他作家筆下充滿戲劇性，但這本書卻一筆帶過了。

對兩位暴君，作家態度就不同了。有一位叫康茂德的皇帝，作者非常詳細地描寫他這方面的情況，包括他有300名情夫、300名情婦，還說他公然與他的男伴接吻。另一位暴君安東尼努斯?埃利奧伽巴魯斯，作者對他也不客氣。他的性愛過程被描寫得十分詳細和露骨。之後，作者還加了這樣一句話：「這事連說一下都該感到羞恥。」

以前，我們一直認為，古羅馬人對同性之愛是非常開放的。這其實是個誤會。在一些羅馬帝國後期作家那裡，同性戀從未被當成一件順理成章的事兒。在這本書里，很明顯，同性戀是被當作一件恥辱的事來寫的。

《羅馬君王傳》

[[古羅馬] 埃利烏斯?斯巴提亞努斯等 著

浙江大學出版社?啟真館2018年2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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