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聊天記錄更可靠的備份,是石頭
巨石陣留下的遠古記憶,至今沒有被我們完整解讀。
塔努姆岩刻跳出了先民常見的那種由簡入繁的圖像發展系統,直接運用穩定的抽象符號構成體系,既是敘事,又有明顯的裝飾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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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根說:讀書使人完整,辯論使人機智,寫作使人精確。看過塔努姆岩刻後,我感嘆:刻石使人有設計感。
好友俊珊約我去瑞典西海岸的布胡斯蘭省度升天節假期。布胡斯省北部坐落在花崗岩上,14000年前冰川北移,山體遂露出大片平整的岩石,成為青銅時代先人的創作平台。布胡斯省有至少1500塊北歐青銅時期(BC.1500—BC.550)留下的岩刻,其中有600多塊集中在塔努姆地區。1994年,塔努姆岩刻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單。
如果說更早期的芬蘭瓦利卡里奧岩畫、內蒙陰山岩刻和略晚的寧夏賀蘭山岩畫有薩滿教祭祀色彩,象徵性高於觀賞性,頻繁使用手掌、手臂指畫等人體印跡,塔努姆岩刻則世俗化得相當徹底了。我一直以為,直到青銅時代藝、巫的關係還是胳膊連著膀子,但塔努姆岩刻改變了我這個印象。
塔努姆岩刻中一角。
早前岩畫多半位於難以到達、便於作法之處。屬於奧瑞納文化的法國拉斯科岩畫、肖維岩畫和西班牙阿爾塔米拉山洞岩畫都藏在洞穴深處,作畫者在黑暗中捕捉牲之靈,將之禁錮在岩壁上。芬蘭的岩畫則多在臨水絕壁上,舟行方能抵達。與人間隔絕,想必能更快幫助巫師進入出神通靈的境界。塔努姆岩刻卻處於散步可達的白樺林,而且被大大咧咧地刻在遊人可俯視的坡面岩石上。
小一點的岩石上刻一隻鳥,大一點的刻兩個人一艘船,最大的那塊有多個主題,構圖是多中心的,能看出有不同的單元,而各單元是獨立的。腰挎長劍、手持戰斧的男人,第一性徵隨時高昂;一對戀人,女子和男子同樣高大,以長長的馬尾辮來區分性別,不強調第二性徵。有些人物的上半身和腿之間用杯紋連接,這個類似太陽的圓圈在歐亞大陸新石器時代的岩刻上都出現過,但被用來當作人體「骨盆」倒是頭次見。據說這標誌著人的能量水平和繁殖能力。
駕著一輛羊車的雷神,身前有象徵閃電的小蛇,也並不比凡人高大全。雙頭船、野牛、麋鹿和馴鹿遠比神靈重要,偶爾也會記錄遇到的藍鯨。這一片石頭,是海,是天,同時也是人間。一個男人倒在船邊的岸上,女人蹲踞在他身邊哀悼,死者身形格外長,似乎最後一刻的存在可以翻倍計算。也有兩人手持兵器對峙,但體態鬆軟,更接近儀式而非血戰。
神秘的內蒙古陰山石刻。
專家推測,這石刻是用石錘和石錐一點點經年刻出來的。內蒙陰山岩刻據說也用點鑿法刻出,但和此地岩刻的圓熟精確根本不是一回事。眼前這流暢精確的筆觸,分明彰顯對美的凝神追求、工具的得心應手,以及在環境里所感到的輕鬆自在。創作者對分寸和尺度的講究,幾乎近於八分書的骨肉停勻。它跳出了先民常見的那種由簡入繁的圖像發展系統,直接運用穩定的抽象符號構成體系,既是敘事,又有明顯的裝飾趣味。一組木船,一列圓點,構成上的重複類似一唱三嘆,傳達出作者在運線和構建中感受到的樂趣。作者能畫極美的線和圓點,也滿足於完美的線和圓點,並沒有走向寫實和狀物,表現的是一種幾乎沒心沒肺的明亮快樂。
最大的幾塊石壁被特別清理出灰白的底色,在刻紋里填了不會脫落的紅顏色。往山上走,比較小型的岩刻就直接被山間流水澆著,棕石面快和紅色刻線混成一色了。這時候看到了一個石堆。在現代,它表示徒步路徑;在青銅時代,它表示集體墓葬。順著小路走上去,頭皮都發麻了,嶙峋的石球把山頂幾乎疊成火山口。我想到了北京東村藝術家23年前那個「為無名山增高一米」的行為藝術作品——裸體男女趴疊出一米高度。而疊在此處的,是近四千年前瑞典的部落貴族男女。
人類文明的很多記憶,最終還由石頭來承載。/ 雲霧中的長城。
暮色里,遠方一片橙粉色,這些千年巨墓里的老魂靈大概在和我們一起俯瞰他們的家園。然而他們也是後來者,是來自大陸、說印歐語的日耳曼人。更早的繩文文明被代替了、湮滅了,因為他們還沒有掌握「勒石」的藝術。
與此同時,中國走到了商朝。商人會享樂,鐘鳴鼎食,酒池肉林,甚至穿上了蠶絲織的衣服。他們以為自己的文明會永存,忘記在石頭上做備份。要再過一千多年,繁華幾度淪為齏粉後,秦始皇才發現,石頭是永恆的載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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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李樹波 排版/蘇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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