違約潮「遷移」的來龍去脈 債市違約繼續發酵
違約潮遷移的來龍去脈
宏觀轉向給微觀主體帶來了持續陣痛,本輪信用債違約事件引人注目,也讓中國金融體系積聚的系統性風險得到緩釋。剛性兌付的打破及由此帶來的違約「常態化」,將重新定義市場的信用風險溢價,這對中國資本市場並非壞事。
潮水退去才知道誰在裸泳。
5月伊始,一份名為《關於盾安集團債務危機情況的緊急報告》的文件在網路傳開。連續16年入選「中國民營企業500強」的盾安集團爆出流動性危機,各項有息負債超過450億元。
上述文件提及「如果出現信用違約,將會對省內眾多金融機構造成重大傷害,並可能帶來系統性風險」,這一表述震驚資本市場。盾安集團信用等級從AA+被評級機構大公下調至AA-。
隨後,盾安集團請求政府出面,緊急協調融資機構幫助渡過難關。眼下盾安已經通過質押旗下上市公司股權獲得貸款,能否最終涉險過關,仍然頗有考驗。
盾安集團的債務危機將本輪企業信用債違約推向一個新的高潮。
根據WIND統計,2018年至今,市場上共有20隻債券違約,包括大連機床、丹東港、神霧環保(300156.SZ)、富貴鳥(01819.HK)、春和集團、凱迪生態(000939.SZ)等10餘家企業,涉及金額合計超過160億元。其中凱迪生態、ST中安(600654.SH)、富貴鳥、上海華信、神霧環保和億陽集團均為新增違約主體,且均為上市公司或上市公司大股東。
信用債市場打破剛兌始於2014年,違約集中爆發是在2015年-2016年,彼時多是央企、地方國企、城投債等。去年,信用債違約事件擴散至民企,但開始主要爆發在落後產能行業,經濟欠發達地區,企業自身問題比較嚴重。而此輪違約潮開始蔓延至民營上市公司,而且部分還是資質尚好的民企。
這樣的違約路徑遷移讓市場擔心。一般來說,上市企業比一般企業融資渠道更廣,一旦上市公司都開始出現違約,顯示金融去槓桿、融資渠道收縮對企業資金鏈條的衝擊已開始侵入實體經濟的主動脈。
WIND統計顯示,76.97萬億元的債券餘額中,有24.56%的債券將會在一年內到期,15%的債會密集在6月到期,一年中的償債高點正在臨近。未來是否會有更多的「裸泳者」出現?
「在債務擴張的周期里,債務市場的大幅出清是很難看到的,因為債務擴張周期本身,給了不良債務繼續借新還舊的空間。當債務擴張周期減緩、甚至結束,曾經的激進終將面臨清算的風險。」國海證券研究所固定收益研究團隊負責人靳毅總結道。
和以往不同,機構分析認為,這一輪違約觸發的主要原因是,在去槓桿和強監管下,部分企業再融資受阻。在貨幣寬鬆周期中,大規模發行的各類中低評級債券,在面臨到期時,迎接它們的,則是已經被全方位封鎖的再融資壓力。
最近,國務院副總理劉鶴在全國政協「健全系統性金融風險防範體系」專題協商會上發言指出,要使全社會都懂得,做生意是要有本錢的,借錢是要還的,投資是要承擔風險的,做壞事是要付出代價的。這被市場解讀為,舉債發展的模式將走到盡頭。
宏觀上的主動轉向給微觀主體帶來了持續的陣痛,同時中國金融體系積聚的系統性風險得到緩釋。
分析認為,為防範化解金融風險,去槓桿在未來可期的時間內仍將持續。企業債券違約現象是潛在金融風險逐步釋放的過程。剛性兌付的打破及由此帶來的違約「常態化」將重新定義市場的信用風險溢價,這對中國資本市場並非壞事。
違約潮「遷移」
5月21日,債券市場迎來了本月第4隻債券違約,當日「17滬華信SCP002」未能按期足額償付本息,合計20.89億元,構成實質性違約。該公司還要在接下來的6月、7月、8月及11月相繼兌付20億元、20億元、21億元以及20億元超短融和中期債券。
2018年以來,上市公司頻頻爆出債務逾期風險,此前盛運環保(300090.SZ)、中弘股份(000979.SZ)、神霧環保、凱迪生態等因資金緊張而深陷其中。
《財經》記者採訪發現,公司擴張太快、槓桿太高是這波上市公司違約的重要原因之一。債務問題頻發,不僅引起交易所的關注,也讓部分上市公司發債遭遇困境。
5月10日,盛運環保自曝因為資金周轉困難,導致6.29億元到期債務未能清償。其中,華融控股(深圳)股權投資併購合夥企業(有限合夥)共3億元到期債務為明股實債,公司到期未能購回。回看公司2017年現金流,當期,公司經營活動產生的現金流量凈額、投資活動產生的現金流量凈額分別為-21.07億元、-10.06億元,相對於2016年的-16.08億元、-6.92億元,惡化明顯。
此前,由於流動資金較為緊張,神霧環保在2018年3月14日未能如期兌付「16環保債」回售本金和利息合計約4.86億元。近日神霧集團董事長吳道洪回應「流動性危機」,稱因急於求成導致被動。
集民營企業、參與金融公司控股、關聯交易頗多與多元化經營等多特徵於一身的盾安集團,則是此類問題的集中體現。激進的多元化擴張對盾安的資金鏈造成巨大壓力,導致資產負債率較高,最終在去槓桿、強監管的浪潮下,沒有逃脫。
近日,受市場情況變化,盾安集團旗下盾安環境(002011.SZ)取消了擬募資總額不超過4億元的公司債券(第二期),該期債券原定於2018年5月3日至5月4日發行。
盾安環境證券部人士對《財經》記者指出,控股股東出現資金緊張的情況是公司取消2018年第二期公司債券發行的原因之一。
隨著違約事件密集發生,市場對企業信用風險的擔憂情緒升溫,進一步傳導至企業債券一級發行市場。
一位券商投行部人士告訴《財經》記者,現在承銷機構也有壓力,一些企業和城投不僅是融資成本提高的問題,可能還面臨「有價無市」的狀況。
5月21日,PPP明星企業東方園林(002310.SZ)公告稱,公司原計劃發行不超過10億元的公司債,但最終發行規模僅5000萬元,且三年期AA+級的票面利率高達7%,大幅高於中債估值水平。這被市場稱為「史上最涼發債」。受此影響,該公司股價也一度逼近跌停。
5月24日,東方園林就償債能力發布公告稱,2018年內需兌付的未到期債券共計29億元。根據公司的歷史數據,每年的6月份和四季度是公司回款高峰期,預計2018年6月和四季度回款完全可以覆蓋公司年內到期債券。公司從未發生過債券和銀行貸款到期不能兌付的問題。
《財經》記者根據WIND梳理,5月份,有4隻公司債和企業債發行取消,包括盾安旗下盾安環境原定發行的、由招商證券承銷的一隻三年期債券。2018年以來,有27隻、共計272.3億元規模的公司債和企業債取消或推遲。
《財經》記者採訪發現,和往年的情況有所不同,今年的違約案例集中爆發在民營上市公司中。這些企業本身所處的行業多為「兩高一剩」行業,屬於市場、政策雙緊行業。
而近期發生信用違約的民營企業自身都存在一些共性:本身財務槓桿過高,對外投資風格過於激進;債務結構不合理,或者沒有管理好企業的債務期限,出現了債券、債務集中到期的現象。
「這些民企都存在積極擴張的投資行為且對籌資活動現金流的依賴性較高,大都面臨集中償債壓力且再融資不暢。」東方證券固收研究潘捷團隊指出。
機構數據統計顯示,今年截至5月21日,全部取消或失敗發行的企業債、公司債、短融、中期票據及定向工具規模合計為1552億元,多集中在製造業、建築業、綜合和房地產業,在各個行業中的佔比合計達到72%。
再融資受困
信用收縮以及強監管背景下企業再融資受限是信用風險加速暴露的導火索。
「此輪信用違約,主要驅動因素為再融資壓力導致的外部現金流萎縮。直接原因是去槓桿導致貨幣收縮,融資環境全面收緊。」海通證券姜超表示。
姜超指出,過去幾年違約事件不多,很大程度上歸功於影子銀行的大發展,很多企業可以靠借新還舊續命。但從2018年開始,隨著資管新規頒布,影子銀行監管加強,非標融資全面萎縮,過去兩個月的信託、委託貸款全面負增長,這就意味著靠影子銀行融資的企業舉債將難以為繼。
此輪信用債違約,源頭則起於2015年開始的信用債擴張。2015年1月,證監會發布《公司債券發行與交易管理辦法》,將公司債發行主體範圍擴大至所有公司制主體。此後,公司債迅速擴容。大量3+2(3年期債券但投資者有權決定3年後可以再讓發債方再借2年)和2+1期限結構的品種開始發行。
據機構測算,此後在不到三年的時間裡,私募債市場的容量就超過了2萬億元。
公司債自2015年新政以來,以相對高的效率與適當放鬆的標準滿足了大量的融資需求,但也意味著偏弱的發行主體大量湧進市場。據中信證券明明團隊測算,2018年到期兌付共計4364億元,其中信息披露有限的私募公司債佔比高達55%。
「私募債的擴容,其實只是上一輪貨幣寬鬆時期的一個表徵。那個階段的債市像極了狂熱時期的股市,一些投資人喊著橫掃5%以上債券的口號,跑步進場。這期間,曾經資質較差、很難進入標準化市場的融資主體,也順利地在債券市場上找到了買家。」靳毅形象地總結。
企業發行信用債在過去幾年迎來爆發性增長。統計數據顯示,2013年時發行規模只有3.68萬億元,2014年和2015年的數據則為5.15萬億元和6.72萬億元,2016年發行規模更是突破8萬億元大關,已是2013年的兩倍多,為有史以來年度發行額峰值。
《財經》記者統計發現,今年以來違約潮中的債券,其發行期大多集中在2015年與2016年,期限特徵為中期,大多為三年與五年的期限。而在年內違約的19隻債券中,有8隻為2016年新發。
「當時寬鬆的市場環境下,上市公司利用時機紛紛大量發債融資。」華科金控董事長宋傑告訴《財經》記者,但很多上市公司並非是合格的發行人。
穆迪大中華區信用研究分析主管鍾汶權認為,這些上市公司多以短期債券為主,用來支持它們的一些長期投資。而在去槓桿嚴監管的當下,一旦不能發新債,就容易出現流動性風險。融資條件好時,它們尚能通過發新還舊保持流動性。只要有惡化的趨勢,融資就會更為困難。
盾安即是典型,盾安資金層面一直相對緊平衡,比較依賴間接融資。盾安集團巨額債務危機的產生,兩隻新債發行被取消被認為是重要的導火索。
華東一家城商行高管指出,銀行青睞支持主業清晰、經營穩健、資產負債合理的企業,像盾安集團這樣槓桿高、資金錯配嚴重、且有相當一部分債務沒有計入貸款卡的企業,就屬於風險比較高的。
據潘捷團隊統計,2018年企業債券到期與回售規模合計5.49萬億元,2019年到期與回售規模合計4.76萬億元。2018年-2019年到期的信用債中,發行人為民企的債券只數佔比18%,主體評級為AA或AA以下的債券只數佔比39%。
這批即將進入回售期的債券,迎接它們的,則是巨大的再融資壓力。
天風證券固定收益首席分析師孫彬彬指出,在去槓桿和強監管的宏觀環境下,違約主體的主要融資渠道普遍受到限制,監管全面封堵各類表外和非標通道。
和國企相比,民營企業從銀行獲得貸款的難度更大,對於直接融資的依賴程度比較高。「甚至有一部分民營企業在債券違約之前,銀行已經抽貸了,這也是引發這波違約潮的重要因素。」鍾汶權告訴《財經》記者。
「原來這些民營企業可以弄一筆非標過來,有了過橋資金,流動性問題就解決了。但現在這個渠道被堵死了。」某券商固收部負責人《財經》記者,今年違約潮里有相當部分是資產質量不錯的企業,但是流動性出了問題,比如環保行業。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財經》記者梳理髮現,此輪債券違約潮里的上市公司大多出現大股東質押問題,其中四家上市公司第一大股東股權質押比例在90%以上。
而資本市場自去年以來的一系列去槓桿舉措,如定增新規從多方面限制上市公司的融資;減持新規則規定鎖定期滿後12個月內只能以集中競價方式減50%等,均使得上市公司再融資壓力大增。
一直以來,上市公司在整個金融體系中處於融資的有利位置。經過多輪違約,連曾經「資金的寵兒」也陷入流動性危機,上市公司再融資便利的光環開始褪去。
機構頻踩雷
此輪信用債違約潮,不少機構紛紛踩雷。
根據WIND數據統計顯示,截至目前,有172隻債券基金今年以來回報率為負,其中19隻債券基金年內回報率跌幅超過5%,有4隻債券基金年內凈值跌幅在15%以上,其中跌幅最大的債券基金,中融融豐純債A跌幅超過48%。
中融融豐純債一季報顯示,當季持有「14富貴鳥」債券,持倉市值達194.4萬元,占基金資產凈值比例為12.85%。此前2017年報顯示,其持有的「14富貴鳥」債券持倉市值達1407.6萬元,占基金資產凈值比例高達47.20%。
此外,華商旗下有多隻債基(份額合併計算)今年以來跌幅超過10%。其中,華商雙債豐利債券C年內跌幅為22.8%
短短几個月虧掉22%,發生在債券基金,這在過去顯然有些不可思議。一度被市場嘲諷,「債基跌出了股票的感覺」。
華商雙債豐利一季報顯示,當季持有「11凱迪MTN1」債券,持倉市值3981.6萬元,占基金資產凈值比例為6.49%。而該債券品種並未出現在2017年報中,為一季度新進持倉。
在華商雙債豐利的前五大重倉債券名單中,15華信債、11凱迪MTN1均已經違約,而17現牧01已經被交易所暫停上市交易,該債的估值也持續被下調。事實上,在2017年末,華信債的持倉規模為232.9萬張,占資產凈值比為7.84%。某種程度上,大量的贖回,進一步放大了基金的虧損。
WIND數據顯示,華商雙債豐利債券A份額和C份額在今年初時還分別有16.25億份和6.17億份,一季度期間,這兩類份額被贖回的總份額達到16.29億份和6.44億份。
「頻繁踩雷,說明債券剛性兌付的認知還很根深蒂固。一些高風險偏好的基金,對債券違約的現象缺乏心理準備和處置經驗。」北京一家基金公司固收負責人告訴《財經》記者。
重陽投資認為,多隻債基因為頻繁「踩雷」導致凈值大幅下滑,這是債市和公募基金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必將使機構更加註重甄別債券,以往剛性兌付模式下那種簡單的高票息、高槓桿的模式已經難以為繼。
事實上早在去年底,一些金融機構就已預判到債券違約風險。此前鵬揚基金總經理楊愛斌在接受《財經》記者採訪時曾表示,2018年要警惕流動風險和信用風險,而這兩類風險往往相伴相生。
一些債券投資實力較強的基金公司,今年已經開始降低信用債的配置,並對發行主體評級和債券評級以及信用利差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在上述接近監管的人士看來,部分信用債發行遇冷的現象,也折射出目前債券市場剛兌思維的破除還不夠徹底,購買時根據風險定價、購買後承擔投資風險的意識尚不成熟。
受此影響,主投債市的債券型基金髮行遇阻,募集失利情況密集出現。今年以來發行失敗的10隻基金中,債券型基金多達6隻,且合同失效公告發布日期均集中在4月至5月。
據統計,今年以來已經有8隻定開債券基金選擇清盤。此外,亦有債基選擇轉為普通債券基金,或修改基金合同調整開放頻率等。
不少人擔心企業信用違約潮下,會引發金融機構的「集體非理性」,造成更大的風險事件。一位業內人士指出,以往風險事件往往源於銀行先知先覺而進行抽貸,其他金融機構往往跟隨撤退。
「目前我們行內正在全面排查風險,提高風控要求,退出一些低評級的城投和民企。」某銀行資管人士表示,現在買債會越來越審慎,但是對於持有的存量債券,只能期待不踩雷。
系列違約事件對投資者信心造成影響,形成了恐慌情緒。有投資機構非理性地拒絕信用債尤其是民營企業信用債。據《財經》記者了解,甚至有銀行地方分行行長下令:民營企業一律不準碰。
「這反過來,又會使民營企業信用環境更加惡化,形成負反饋。」上述接近監管的人士稱。
在他看來,部分民營企業出現債務風險,是融資趨緊背景下的個別事件,並不存在系統性風險。根據交易所數據統計,今年以來總違約金額為627億,違約率不到3.5‰。個別風險事件經輿論放大,形成典型的負面反饋後反而成了恐慌性「踩踏」,進一步惡化了民營企業的融資環境。
事實上,市場上資金並不缺乏。統計數據顯示,今年1月到4月,交易所債券市場發行公司債券6240億元,同比增長14%,其中非金融企業發行的公司債券即信用債為4062億元,同比增長41%。同期,銀行間市場發行非金融企業債務融資工具為1.83萬億元,同比增長64%。
風險未出清
未來是否會有更多的「裸泳者」出現?
「違約潮退去需要看到融資渠道的重新放寬。眼下,資金錶外轉表內、資管產品凈值型轉型均伴隨著對信用風險容忍度的下降,凈融資很難大幅上升,表內貸款亦受資本金、行業政策、風險偏好等制約,除非有進一步政策支持,短期內或難以彌補再融資缺口。」姜超表示。
姜超分析稱,從低等級債券到期量來看,兌付仍將面臨考驗,債券違約潮或未完待續。
根據華科金控統計,5月-12月共有14,000多隻債券需要兌付,6月-9月將進入全年償債高點。其中,信用債到期規模持續高位,2018年全年到期超過5萬億元;同時,2018年也是信用債回售行權高峰,全年回售到期的債券規模超過萬億元,同比增長接近200%,且回售行權的債券中低級別發行人佔比較大,預計投資者行使回售權比例將同比上升,集中兌付壓力進一步加大。
今年以來很多民營企業在境內債券市場融資困難,特別是在違約潮爆發後市場情緒更為負面,轉而向境外市場尋求融資。
業內人士表示,隨著全球利率水平抬升、境外市場「中國買盤」熱潮的消退,中資發行人在境外市場融資也愈發艱難。近幾個月甚至有很多信用質量較低的企業尋求在境外市場發行美元債未果。
標普全球評級分析師李國宜表示,中國國內推行去槓桿舉措和融資成本上升,導致四大資產管理公司等大型中資金融機構撤出大規模高收益境外債券投資業務,重新回歸核心業務。另外,進行套利交易的另一個資金來源——涉及境外債券敞口的理財產品——也在逐步乾涸。4月發布資管新規後,現有理財產品存量逐步出清意味著對境外債券的投資需求會明顯減少。
對於企業轉向境外市場尋求高成本的「救命稻草」,監管部門也在近期發聲提示外債風險。
4月19日國家外匯管理局新聞發言人王春英表示,外匯局正在會同人民銀行研究進一步完善全口徑跨境融資宏觀審慎管理政策,充分發揮其逆周期調節作用;同時也強化了對重點領域、重點行業借用外債的管理,除有特殊規定外,房地產企業、地方政府融資平台不得借用外債。
5月11日,國家發改委和財政部也聯合下發通知,要求嚴格防範外債風險和地方債務風險。市場人士預計,這會對城投公司和房地產企業的境外發債造成較大影響,中資發行人的境外融資之路可能又要面臨監管阻力。
近年來,中國企業通過債券市場融資的規模逐步提升,企業債券融資規模占社會融資總規模的比例從2003年的1.5%提升到2017年的23.4%;債券融資已經遠超非金融企業的境內股票融資,成為直接融資最重要的渠道。
「違約事件是市場出清的選擇。高層去槓桿的決心不會動搖。這種風險暴露遠比銀行體系內因剛性兌付而積聚系統性風險更容易接受。某種意義上也是監管鼓勵的。」上述接近監管的人士表示。
「這對很多民營上市公司來說是個很好的警示。此前債券到期以後,這些企業慣性的玩法是借新還舊。」上述接近監管的人士表示,很多企業前期對金融強監管的形勢判斷不足,對借新還舊的難度沒有充分預期,沒有及時調整戰略,沒有及時地處置資產、縮表、回籠現金。
據悉,今年以來爆發的風險事件,大多屬於縮表、回籠資金反應不夠快,使企業陷入極大被動。盾安即是典型。
過去幾年,在產融助力的資金支持下,某些民營集團大而不強、熱衷外延式發展,而目前各類金控監管與流動性的潮水退去,諸多短債長用的民企集團短期內難以用自身現金流償付如此巨額的應付債券,進一步惡化其信用資質,形成反饋螺旋。
在上述接近監管的人士看來,中央去槓桿的大方向不會改變,去槓桿的過程必然會有陣痛。民營企業應該主動調整,適應金融監管趨嚴大環境下的融資新形勢。「誰及時縮表,誰及時處置資產,誰會受益。」
近日下發的《十三五現代金融體系規劃》強調要妥善處置金融風險,「有序處置債券違約風險」被作為中期金融風險的重點之一。《規劃》指出:要有序處理債券違約風險,加強對高負債企業債務風險排查監測,做好重點行業和企業的債券違約風險摸底排查,有序打破剛性兌付。
《規劃》還提出對公司信用類債券強化部際協調機制,由相關部門分頭負責市場准入,並明確提出證監會對違法行為統一負責執法。
據《財經》記者了解,針對已經違約的債券,監管機構在研究推進各種市場化、法治化的處置措施,正在探索違約債券特殊轉讓的交易機制。
其中,滬深交易所分別下發了公司債券存續期信用風險管理指引,要求債券受託管理人對債券風險進行持續監測、上報。
「即使有新的違約事件發生,預計交易所信用債違約率仍不會超過同類債券、債務融資工具,也會遠低於銀行貸款的不良率,整體違約形勢可控。」上交所相關負責人表示。
值得欣慰的是,打破剛兌的共識在逐漸達成。此前陷入漩渦中的發行主體,從違約後處置情況來看,部分企業拿出了解決方案;公募已經開始反思過度追求高收益策略,券商也開始更加註重風控防線的建設。
最新違約信息
(1) *ST德奧6000萬信託貸款違約
5月29日,上市公司德奧通用航空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德奧通航)發布公告稱公司涉重大訴訟,公司於2017年3月通過光大興隴信託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光大信託」)以信託計劃項下資金向德奧公司發放的6000萬信託貸款宣告違約。
目前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已受理和合資產管理(上海)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和合資管」)因借款合同糾紛對其提起的訴訟。
2016年11月份,*ST德奧(曾用名德奧通用)公告稱與光大信託簽訂《信託貸款》,貸款金額為2.5億元(分批發放,以實際金額為準),貸款期限為18個月,貸款利率為12.5%/年。江蘇金橋市場發展有限公司就此次貸款還本付息義務向光大信託提供抵押擔保。
5月17日,德奧通航發布公告稱該次信託貸款實際由和合資管通過光大信託以「光大-德奧通航股份集合資金信託計劃」項下資金向公司發放了信託貸款,總共三期合計金額6000萬元。目前公司收到《告知函》,由於公司無法按時償還第一期貸款本息,光大信託宣布信託計劃項下全部貸款本息到期,並將信託計劃項下對公司的債權轉移至和合資管名下,和合資管已向法院提起訴訟,並已委託光大信託依法向法院申請採取訴前財產保全措施。
另據公告信息顯示,此次信託項目的擔保人變更為浙江中捷環洲供應鏈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和合資管將其與*ST德奧列為共同被告。在訴訟請求方面,和合資管要求*ST德奧歸還借款本金6000萬元,並分別按8%/年的利率支付利息、按照18.75%/年的利率支付罰息和複利等,合計金額為6657.29萬元。
德奧通航表示,本次因公司出現債務逾期事項而導致的訴訟,如後期雙方未能達成和解,法院判決公司敗訴並要立即執行原告訴求的話,則採取的強制措施可能包括但不限於查封資產、凍結銀行賬戶等方式,這對公司的經營有重大影響;同時,這對其他債權人對公司的信心造成打擊,亦可能向法院發起同樣的訴訟請求。同時亦對客戶、供應商合作出現不利情況。
(2)通道業務再現,德奧通航麻煩纏身
而值得一提的是,本次信託貸款違約,放款的光大信託全身而退,對簿公堂的原告卻換成了和合資管。原因究竟幾何?
原來該項目為純通道業務,光大信託僅承擔事務管理類責任。在違約發生後,根據合同條款,*ST德奧明確同意,光大信託有權向第三方轉讓其在貸款合同項下的全部或部分債權,若發生這等情形,貸款合同項下光大信託的權利義務即相應概括轉讓給受讓人,屆時光大信託僅需向*ST德奧及擔保人發送通知即可。保證人屆時以受讓人為債權人繼續履行保證合同,且就前述轉讓放棄一切抗辯權。而在違約發生後,光大信託在第一時間將相關債權轉移給和合資管,就此全身而退。
市場公開信息顯示,「和合資管-安盈保3號德奧通航股份集合資產管理計劃」項目信息與此次貸款違約較為吻合:規模0.6億元,產品期限12個月,資金用於補充上市公司德奧通用航空股份有限公司流動資金。
另外,深交所多次對*ST德奧下發關注函,涵蓋債務違約、2017年年報、重組事項等。但小債注意到德奧通航也多次延遲回復關注函,截止發稿,最近兩次的關注函目前尚未得到回復。
德奧通航原為廣東伊立浦電器股份有限公司,於2008年上市,2015年經歷股權轉讓,更名為德奧通用航空股份有限公司,主營業務由原「電器設備」業務轉變為「通用航空」、「電器設備」雙主業運營。
禍不單行,目前的德奧通航不僅出現違約,還面臨著重組、銀行貸款逾期、業績腰斬、控股股東股份被凍結、高管頻繁辭職等一系列大麻煩。
小債注意到,德奧通航因重大資產重組事宜持續停牌,2017年一整年德奧通航僅僅只有2017年11月6日至2017年12月1日的20個交易日,其餘時間均處於停牌狀態。2018年以來除了少數幾天的交易日,其餘時間也都在停牌,幾乎每隔幾天就要發布一次停牌公告。公司重組事宜已有進展,德奧通航於2017年12月實施了與無人機生產商深圳市科比特航空科技有限公司進行重大資產重組並募集配套資金事項。
據德奧控股2018年4月11日公告,大股東梧桐翔宇累計質押公司股份64,836,745股,本次梧桐翔宇所持公司股票被江蘇省蘇州市中級人民法院輪候凍結,原因為梧桐翔宇其中一個債權人申請財產保全。
德奧通航面臨著多筆銀行貸款逾期的困境,因與興業銀行廣州環市東支行就銀行貸款逾期,3月28日, ST德奧向興業銀行廣州環市東支行申請不超過1.799億元(含)的流動資金借款,用於借新還舊,償還對象為興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廣州環市東支行,需償還的貸款金額共計1.8億元。抵押物為該公司名下位於佛山市南海區獅山鎮松崗松夏工業園工業大道西9號的工業用地及其上蓋物。另據ST德奧公告披露,2017年3月20日,該公司與建行佛山市分行簽訂了流動資金借款合同,授信敞口金額為2000萬元,但因該公司資金流動性緊張,未能按期償還上述借款。截至2018年3月14日,ST德奧逾期貸款本息累計2.05億元。
另外,2017年末以來,德奧控股共計5名董事、高級管理人員先後辭職,公司於近日聘任了新總經理。
(3)資金鏈危機重重
德奧通航正在遭遇著前所未有的資金鏈危機。ST德奧已連續3年巨額虧損,僅靠銀行貸款借新還舊輸血保殼 。2015年-2017年度,公司扣除非經常性損益的凈利潤分別為-0.23億元、-0.1億元和-5.39億元。而值得注意的是,2017年年度報告顯示,ST德奧2017年歸屬於上市公司凈利潤為負,全年虧損5.13億元,此虧損金額遠遠高於該公司上市以來(2008年以來)的全部總利潤。通用航空業務盈利甚微,市場也有傳言稱完全無盈利,公司矩陣中僅有的4家從事電器設備業務的子公司中,廣州邦芝家用電器有限公司因虧損而被註銷。
德奧通航在17年年報中稱因自身通用航空業務自身投資周期、回報周期長的特點,目前尚未形成穩定的、規模化的銷售。反映在上市以來的財報上則體現為業績增長緩慢而乏力,死氣沉沉。4月27日,ST德奧發布公告顯示,鑒於該公司2017年凈資產為負值,深交所將對該公司實行「退市風險警示」,從5月2日起,該股票將變更為「*ST德奧」。
德奧通航的負債也在連年增長,2012年至今增長了近7倍。值得注意的是,德奧通航流動負債幾乎與總負債持平,2017年流動負債佔比超97%。2017年年報和一季報顯示,德奧資產負債率從2016年的65%陡然升至2017年125.63%、2018年134.44%。
2017年年報顯示,報告期內,公司投資活動產生的現金流量凈額為-1.45億元,回顧德奧近10年來的投資活動現金流,除了2012年投資活動現金流量凈額為2000萬,其他年份均為負。現金增加額也常年為負數,期末現金餘額在1億元左右浮動,2017年度僅為7000多萬。
而實際上,德奧通航這兩年也在投資併購的道路上停不下來。公司及子公司先後以人民幣6,000萬元受讓卡拉卡爾10%股權、通過股權收購及貨幣增資合計持有無錫漢和18%股權、與株洲市國有資產投資控股集團有限公司合資設立投資公司、與湖南大康實業投資有限公司共同設立合資公司、向北京中天易觀信息技術有限公司進行增資等多筆對外投資。值得一提的是,2017年德奧通航還擬14億控股婚戀交友網站珍愛網,不過最終未能成功。
除了資金流緊張,公司的產品核心競爭力較弱,小家電業務經營起色不大,可持續經營能力疲弱。目前來看,背負巨額債務業績平平的德奧通航短期內改善經營業績的可能性很小。
和合資產管理(上海)有限公司於2015年11月18日在黃浦區市場監督管理局登記成立。公司經營範圍包括資產管理,投資管理,投資諮詢。法定代表人袁錦瀅,曾任和合期貨總經理。不過,在基金業協會的私募基金管理人系統中,並未查詢到和合資管的備案信息。
值得注意的是,和合資管實際控制人為集體基金會,從多渠道進行查詢,並未查到「集體基金會」的工商信息,不過據天眼查信息顯示,集體基金會對外投資公司有17家,大多為山西民企。
雖違約風險整體可控,但本輪從民企蔓延到上市公司的違約潮並未結束,盈利能力差、債務壓力大、流動性緊張抗風險能力弱的上市民營公司或將會繼續暴露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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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財經雜誌 債市觀察
轉載:不良資產管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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